老人和文舞送着这些小小骸骨去宝地埋葬，尹肖宇留在原地，作为她们两个下水的看护以防万一。

寻棠和文歌准备好后，一同向山涧走去，冰冷的水慢慢浸没脚踝，然后缓缓上升，水温如入时很冷，同时水挤压着胸腔，呼吸有一定不畅。

但，很快，人类的身体是适应力很强的存在，皮肤调整适应了水温，甚至感觉本该冰冷的水是温暖的。

“咕噜咕噜！”

寻棠已经全部浸没在水中，微微卷曲的短发在水中慢悠悠地飘动，但是冰冷的水对眼睛有一定的刺激。她拿出符箓撕开，一层白色的光瞬间覆盖她的身体，呼吸顺畅，眼瞳不再刺痛，她如同在陆地。

寻棠拉动了下准备好的巨大包袱，回头看向文歌，看到她也准备好了，便用力下沉。

寂静幽暗的水底，婴灵散发的浅浅白光为她们点亮了前路，指引着方向。

很快，她们下沉到了水底。

层层叠叠的幼小骸骨铺满了山涧，水缓缓流动激起淤泥，然后污秽覆盖了莹白的骨头，最后又归于沉寂。

这里永远死寂，永远冰冷。

强烈的震撼感，让文歌呆住了。

但是，寻棠已经开始收集骸骨的动作将她的意识拉了回来。

众多的骸骨中央被尹肖宇和文舞收集后，留下一个浅浅的坑洞。

寻棠动作迅速精准地收拾出一具具幼小的骸骨，跟在她身边的婴灵时不时为了自己骸骨被收集完整而发出小小的欢呼。

而文歌不敢像寻棠那样，她没有寻棠强大精准的观察力和判断力，甚至这些幼小的骸骨在她眼中相差无几。

这样小，又因为流水的冲击变得脆弱无比，她甚至不敢用力，只是稍微力量大一点就会让骨头又碎一点。

虽然身边的婴灵不会为骨头完整或破碎难过，但是她自己的心理压力反而更大了。

为了不将骨头弄混甚至弄坏，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收集。

即使这样，跟在她身边的小婴灵还时不时叫一声，为她弄错自己的骨头而提示。

但是她的速度还是很慢，最后变成婴灵指着哪一个她就拿哪一个，结果速度反而提升了不少。

而在她身边，看似正迅速收集着骨头的寻棠此刻意识早已不在原地。

她的意识被牵引着来到一个漆黑的世界。

忽然一点光亮起，点亮了整个世界，是一个腐朽的祭祀之地，被废弃许久了。

寻棠向前看去，灰暗的角落里一个被层层叠叠满布尖锐荆棘束缚的女人，这些恐怖扭曲的荆棘是从她的身体里长出的。

她的每一个关节都被沉重的锁链穿透，锁链上的血液早已干枯，而锁链的另一端则被焊死在石壁上。

女人的肢体已经因为荆棘的吞噬腐蚀变得不成形状，而她本该英挺美丽的半边面孔更是被浓郁的怨恨恶意腐蚀，化作漆黑的淤泥，甚至时不时有泡泡炸开，漆黑的淤泥四散溅出。

她已经完全无法活动，山体和她的躯体早已融为一体。

一个将要死亡的旧时代神明。

寻棠这样想着，心中无波无澜。

已经腐朽了啊。

温和的声音忽然在黑暗中响起，但她的声线并不是温柔的类型，是那种叫人一听就知道是个挺拔可靠存在的声音。

你来了，外界的神明。

寻棠声音是对末路者的温和：“你为何呼唤我？是希望我将你吞噬？”

神明之间是可以互相吞噬的，前提是被吞噬者愿意，而且本体是寻木的寻棠更是司掌吞噬与净化。

开在血肉上的花最为艳丽，长在骸骨上的树木最为茂盛。

是的。

声音依旧平静温和，仿佛谈及的不是自己的性命。

“你体内的污秽已经无法承载了吗？担忧体内浓厚的污秽会侵染这个世界？”

寻棠随意的问着，仿佛只是在诉说天气变化，而不是一个神明的陨落。

我为了不让那些孩子被怨恨腐蚀，吞下了太多恶意，我的力量却在漫长的岁月中被磨损，已经将要到结束了。

狰狞恐怖的荆棘发现了寻棠的存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向她袭击而去，却被寻棠轻巧的捏在手中。

满布尖锐的荆棘伤不到那只白嫩肉乎乎的小手半分，反而被捏着像个玩具把玩。

“我同意你的请求”

寻棠周身有浓郁的力量激荡，但在她动手前，那个声音却再次响起。

请您等等，待我将孩子们从禁锢中解放，和她们好好告个别，我会将所有的力量奉于您。

寻棠指尖用力，还在挣扎的荆棘瞬间破碎，掉落在地。

“好。”

生与死的话题，却被两个神明交谈得像个普通的问话，没有半点血腥。

寻棠的意识从漆黑的世界退出，手中包袱恰好装满了，而围绕在她身边的婴灵和正在努力的文歌丝毫没有发现异常。

寻棠游动到文歌的身边，帮她很快将包袱装满，然后同向上游去，破开水面。

忙碌到下午，其余四人来交替，最后直到深夜才将所有婴灵的骸骨清从来，没有一具遗漏。

一共是八百七十三具孩童的尸骨，这是过去数十年被淹死在山涧的孩子，而谢老救下了六十四个孩子。

是这个镇子造下的血债，是偏见带来的死亡。

深夜中，寻棠八人，谢老和数十个孩子一同沉默地埋在着这些可怜的孩子们。

谢老动作蹒跚地坐在小小的坟堆前，笑着安慰着自己看不到的孩子们。

“孩子们，好好去投胎吧，老朽会照顾好其他孩子们，她们会好好的，你们也要好好的。”

皎洁的月光清冷的洒在莹白的骸骨上，大概唯一开心的就是自己尸骸终于被埋葬的婴灵。

她们拍着手，在月光下快乐地游戏着。

最后，化作一道道白光向地底飞出，再一次轮回转世。

余文成眼泪没有止住，他心中默默想着——

孩子们，投胎慢一点，再慢一点，千年后的世界里男女平等，每个人都能上学，每个人都能幸福快乐地好好生活。

月光下，无数流光坠落大地，新生与死亡是同时的，是相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