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在足球场的禁区里停了下来，等着听我们的意见。

此话一出，其他三个人也都停下脚步，征住表情。倒步前进的我，正在臆想周志宏的我，脚后跟没跟上节奏，差点倒仰过去。

“这里多好啊，要啥有啥，人不坏，人也多。”没等其他人发话，吴林禹又开口了，“我早就受够那烦人的铁路了。”

我转过身，看向他。吴林禹没有和我对视，他眯起眼睛，继续在扫视着操场上安静祥和的一切。看他那表情，我就知道，吴林禹这不是在征求我们的意见，而是已经做好了决定。他习惯做好决定，再问话。而他的问话，只是随口提提罢了。至于其他人的意见，根本动摇不了他。

意思就是，吴林禹要留在这里，不想走了。

“留在这里？”程佳华这句话语调单一，我听不出来他是在问话，还是在做决定。说完，他突然就蹲下身，坐到绿色的塑胶草皮上。塑胶草皮里满是黑色的小胶粒，程佳华用拇指和食指拈起一把，在手里搓弄着。他抬头看向站着的我们，又说：“其实吧，这里还不错。”

“嗯。”陈莉姗将头发甩到肩后。湿润的头发，在阳光下闪失了轮廓。

吴林禹也跟着坐了下去，他取出一支烟，放进嘴里：“等会儿那叶局长来，我就跟他说说。”

香烟在他双唇里叼着，随着他的话语，上下晃动。

其实，我猜得到吴林禹为什么想要留下来。铁路上的这些日子，他和陈莉姗越走越近，就快要捅破爱情与友情之间的那层纱了。我明白，他俩虽然嘴上不说，还经常斗嘴，表面上看起来更像是一对男女冤家。但在日复一日的交往之中，一缕心照不宣的淡淡情愫，已经在他俩心中生起。

吴林禹有那个意思，我看得出来。他肯定想将这缕情愫，变为更烈火的爱情。而爱情，是需要温床的。铁路上没有温床，但宿舍里有。换句话说，吴林禹一直都想找到一个地方，平静生活，这样才能和陈莉姗安心过日子。

这所学校，就正和他意。

“娄厉，你觉得呢？”他取出一支烟，伸手递给我。

那我呢，我就没想过要留下来吗？当然想过。这里有稳定供应的食堂菜，有堆满屋子的饮用水，能洗澡，能散步，还能找到不同的面孔陪你吹牛打屁。这里有一切能让你回到“过去”的东西，谁不想留下来，过安稳日子呢？

我接过香烟，将它卡进耳朵上，没有答话。

如果不留在这里，我们就要回到铁路，坐上马背，继续那乏味的生活。为什么要这样？当初走上铁路的原因，是我想要逃避，逃避过去，逃避陌生人，逃避这个世界。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当初那阵情绪，早就在无数个无聊枯燥的日日夜夜中溶解、消失掉。不可否认的是，虽然那些记忆刻骨铭心，那时的我悲痛欲绝，但现在，现在站在春阳下的我，已经能平静的去回忆、去触碰记忆里的过去了。

在吴林禹的目光之中，我回过头，望了宿舍一眼。

让自己觉得舒适，是每个人的本能。来到这里不过两小时，我就感受到了舒适。我想留下来，这是我最真实的想法。我也受够了铁路，受够了乏味。

可是，我唯一的顾虑，就是相片里的周志宏。这很奇怪，我都不明白自己在顾虑什么，我只是觉得，周志宏和我们，是不可能再次住在一起的。

”好啊，留下来，为什么不呢？”我转回头，面露笑容，回答道。既然大家都想留下，我也不好说什么反对的话。其实我脑海里根本就没有反对的念头。

我懒得去多虑了。周志宏他在就在吧，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总需要找到一些新面孔，开始未来的生活。对我来说，周志宏，就属于“过去”的一部分，我们既然还能碰到，肯定缘分未了，我干嘛要去考虑这么多呢？毕竟，我从未想过要找他拿个什么赔偿。

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已经看出吴林禹他们都想留在这里。我不好意思再去催劝他们。他们愿意在铁路上陪我这么久，我已经很感动了。就算是要离开，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离开，没理由再叫上他们一起。

四人之所以走上铁路，是因为我心念一起，才拉着他们去的。现在的我不想逃避，只想继续生活。所以，铁路在我主观世界里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说完，我也跟着盘坐到足球场上。坐在阶梯上抽烟聊天的那几个人，在看着我们。我望着那个方向，叹了口气，继续笑道：“这么久的路也没算白走，总算是找到一个安稳的地儿了。”

等遇到了周志宏，再调整好心态，直言面对吧。就几句话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现在只希望，这小子是躲在楼里，而不是仓皇逃跑。

“那就不回铁路了？”陈莉姗蹲下身子，问我们。

“嗯。”吴林禹对他点头。

程佳华软下身子，展开手臂，一下躺倒在球场上。他闭上双眼，语气绵软：“好吧，不回去了，就躺这里晒太阳，晒——太——阳。”

“但是，”陈莉姗望了一眼国旗杆，“那个叶局长会同意吗？”

“应该会吧，他也愿意看到这里的人变得更多。”吴林禹点燃了嘴里的香烟。

“嘿——”程佳华突然惊坐起来，“那我的吉他怎么办？我差点都忘了，吉他还挂在马屁股上的！”

“回去拿啊，”我道，“几匹马也得牵过来，总不能不要了吧。”

陈莉姗拍了一下吴林禹，说：“他来了。”

我俩停止谈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有好几个人从国旗杆后边的一栋楼里里走了出来。那栋楼的出入口有两道二十来步的阶梯，稀散的几个人，就正在迈步下梯。走在最后的那个人影，我一眼就辨出来了那是谁——陈莉姗口中的“他”，叶局长。

叶局长好像也发现了球场上的我们，他和人群说了几句什么，就越过国旗杆，朝我们走来。和他一起出来的那几个人，则往学校入口的方向拐去。

他走过来后，我们也礼貌性的站起了身。叶局长露出一贯的笑容，打量着我们：“衣服都很合身，看来我挑得不错嘛。”

“是。”程佳华拍着手上的胶粒，回答道。他这身衣服，虽然合适，但有些过于青春，过于稚嫩，不太符合他以往的风格。

叶局长看了看我们身后，问：“那你们的旧衣服呢？”

话毕，我们三人扭头对视，眼神里满是惊愕。糟糕，本来都收好了的，结果在等待陈莉姗的过程中，忙着捋干头发，就丢到一旁，忘记拿走了。

叶局长看到我们的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哈哈一笑，说：“不要紧，再上去拿就是了。”

“这都能搞丢，服了。”陈莉姗对我们撇下嘴巴。

“说到这个，”吴林禹接话道，“我们有个请求，想跟你说。”

“说吧。”叶局长望了一眼走进宿舍楼的一男一女。那女的好像就是被我们所救的陈秋帆，身上还穿着我的外套。

“我们想留下来。”吴林禹看着叶局长，提出了请求。

“噢——”叶局长移回眼神，并不惊讶，“好啊。”

“刚好我们这里需要人，人越多越好嘛。”他又说。

程佳华对我抖了抖眉毛，好像是在对我说：这太简单了吧，连申请都不用写。凭我猜想，这个叶局长也很希望我们留下来。他肯定也能想到，一顿午饭，一场洗浴，一个管理有序的校区，对漂泊在外的、像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是很有吸引力的。

叶局长如此爽快的答应，搞得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叶局长转身迈出步子，缓解了无话的尴尬：“那走吧，先跟我去办公室，等会儿我让老卢给你们找几个房间。”

“办公室？”我忍不住问了出来，“去办公室干嘛？”

“登记。”叶局长回过头来，“顺便了解你们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