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如同一片赤红的落叶坠到铺着黄尘的地上，斜阳之下的红树林变成了暗紫色。

一头大地懒坐在茅草地基上，看着暮色渐浓的天空发呆。

若是平时，外出觅食的大地懒早该回来了。此时已临近休息的时间，它们应该依偎在一起，分享着彼此的体温，陷入梦乡。

它的弟弟没有回来。

栖息于红树林的大地懒并没有明面上的天敌，但既然是生在危险的方舟世界，偶尔有大地懒没能回来的情况。但几乎一半的大地懒失踪，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木墙外有动静，它探了探头，看到了失踪的八只大地懒走了进来，它的弟弟就在其中。但它们的状态有些奇怪，过于安静了，而身上分明燃烧着赤红的气焰。

又磕虫子了？

接着，它听到了一声哨音，这些晚归的大地懒便纷纷发出了咆哮，向它们冲来。它有些呆住了，看着它的弟弟扬起了巨大的手爪，拍在了它的胸膛，留下了血淋淋的伤口。

吼！

这头大地懒也咆哮了起来，用身躯撞了回去。它不断吼叫着想要将弟弟唤醒，但它看到的，是对方眼中的泪。

以及下一击毫不留情的重爪，再度撕开了它的皮肉。

这些被驯服的大地懒即便进入了狂暴状态，也在生物芯片的强制下保持了最后一丝清醒，忠实遵循着主人的指令，将毁灭的力量尽情地向自己的亲族施展开来。

天空中，乔良骑着无齿翼龙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忘记来红树林的目标，其中之一就是大地懒身上的毛皮。

游戏中并没有从已驯服的大地懒身上剪下皮毛的选项，不过乔良尝试了一下，这个方法实际是可行的。

但大地懒身上的体毛并不似绵羊一样，剪一茬还能再长一茬，这些粗糙而厚实的皮毛本身就构成大地懒生物防御力的一部分。

还是从野生大地懒的尸体上获得吧。

几分钟后，声息逐渐平静，巨兽的鲜血再度浸润了这片红色的土地，最后一头野生的大地懒死去了。

……

夜幕彻底降临了，燃烧的篝火在黑暗中点亮了一小方天地。

乔良一边烤着肉，一边用手中的金属斧头，一点一点地将死去大地懒身上的毛皮尽可能完整地剥下。

篝火的对面，李红英正在做着同样的事情，火光映照着她姣好的面庞，勾勒出了她满腹心事的神情。

她终于还是放下了手上的工作，看着乔良专注的样子，欲言又止。

“怎么了？”

意识到李红英想要说话，乔良也放下了手上的工作。

“我在想……”李红英似乎还在纠结措辞，“我们所做的，真的是对的吗？”

乔良看了看她，但没有说话，等待着下文。

“我知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家。”李红英慢慢说道，“可是，很多人都死了……那个部落里的很多人，也没有做错什么。可能，他们饱受折磨与凌辱，过得并不好，但也许他们情愿那样活着。”

“他们终归是因为我们的到来死了。我并不是说觉得我们错了，那种情况下，我们的生死存亡也都在一线之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她似乎又想到了陆迁，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陆师弟他……乔良，其实这一路走来，我们已经遇到过不少次生死危险了，你也说过，相比于我们所处的岛屿南方，北边还有更多的危险。继续这样走下去，也许有哪一天，我，或者是你，或者是坨坨……”

她终究说不出那几个字。

“我看得出来，你对于回去这件事，回去的是哪里，你也并没有把握。你只是在走一条，你所知道的，离开这里的路。”

“其实，我们已经可以在这个世界上好好生活下去了。”

李红英直视着乔良的眼睛。

“有没有可能，我们远离那些危险，就在月牙岛上好好生活下去。”

她看着乔良陷入了沉默，方才补充了最后一句。

“我不想失去你们。”

红树林中的那番血战，让她想明白了一些事。三个人都活着，那就好了，其他的各种纠结，与之相比都渺小得不值一提。

两人一时无话，只剩下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不行啊，红英，不行的。”

乔良摇着头苦笑道。

“我说过了，这个孤岛，就是一个试炼。监察者时刻观测这个世界的一切，倘若有一天，所有人都安于现状，再没有人为了飞升而努力，这个世界被监察者判定没有观测价值，它就要毁灭世界了。

可能是操纵生物群对全员人类进行追杀，也可能是定点掀起自然灾害，比如地震、风暴、海啸等等等……”

“直到所有人灭绝，祂会继续投放新的生存者，一切进入下一个轮回。”

乔良顿了顿，看了一下李红英的反应，方才继续说道。

“我们寻求飞升，也不过是求生而已。确实，我们的海蓝星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但我还是希望，能和你一起活下去。”

李红英点了点头，捡起了金属斧子与刚刚剥了一半的毛皮，继续了下去。只是，她还是担忧地问道：

“如你所说的，监察者随手就能毁灭这个世界，而我们要走的飞升之路，是打败祂……我们，有胜算吗？”

“有的。”乔良回想了一遍飞升的流程，点头道。他能相信的，也只是自己玩过游戏的经验而已。

李红英“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似乎已经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手上的工作。

不过……

乔良想起了陆迁所说的那个，北边的不死者。他究竟是谁？是玩家吗？如果是的话，这座岛屿上为了飞升而奋斗的，就不止有他们了，也许他们真的可以躺平。

乔良这样想着，但并没有说出口。

因为火光将李红英的脸庞渲染得红润明媚，乔良就这样看着她的侧脸，觉得再也移不开目光了。气氛在静谧中逐渐向某个方向转变，似乎很适合说些什么。

他心跳微微加速，咽了咽唾沫，慢慢开了口。

“红英，其实我……”

“乔良！红英姐！你们快来呀！！！”

坨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乔良和李红英骤然一惊，毕竟刚刚才聊到了生死危险，他们立刻带着大地懒就冲了出去。

外头是一片漆黑，坨坨在溪流边追逐着一道黑影。她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肉，而被她追逐的小兽也不怕人，并没有直接逃远，只是似乎觉得坨坨痴汉一样的追逐有些烦了，想要远离她。

它的身体纤长，棕黑色的皮毛在火把的照耀下显现出了油亮的光泽，在蹦蹦跳跳之间还不时发出“嘤嘤嘤”的声音。

乔良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孤岛第一小可爱，水獭。

方舟世界的水獭与现代的水獭在长相上没有太大的区别。孤岛的溪流河谷都有可能存在它们的足迹，但这种弱小的生物并没有强大的战斗能力，也因此，它们是诸多肉食恐龙的狩猎目标。

不过，它们也继承了现代野生水獭昼伏夜出的习性，在大部分捕食者都回巢休憩时才会出来下到水中捕鱼，也算是在方舟这样残酷世界里的一种生存智慧。

“我要驯这个！啊，这个怎么驯呀，它太可爱了！它怎么不吃肉，不会是要打晕吧？它太可爱了我下不了手！”

坨坨叫嚷着，不时变换走位围堵着水獭想要离开的道路。但水獭看到来的人多了，灵活地逮住了一个机会，“嘤嘤嘤”地钻进了溪流中，在“啪啪啪”的水声中飞快地远去，在月光中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坨坨还想要追上去，被乔良摁住了。直接就这样冲进黑暗的红树林里，与送死的区别不是很大。

“那是水獭啊，驯服它需要打鱼喂它。”乔良看了眼坨坨，她还在眼巴巴地看着水獭消失的方向，不由得笑了，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听话，现在天太黑了，就算想打鱼也不太方便，我们不可能一边摸着黑打鱼，然后一边到处追着它。下次，我们提前准备好，下次碰到一定帮你驯。”

“我懂，下次一定。”

坨坨抬起了被乔良抚摸着的头，翻了他一个白眼。

她此刻也及腰的金发也已经剪到了齐肩的位置，也许是想关心李红英的情绪，也许是感觉到了长发行动不便。但总之，她用自己的头发做了驱虫剂，也体验了一把偷蜂蜜的行动。

这一天里，两人几乎把发现的巨型蜂巢都摸了个遍，也正因如此，才凑齐了足以驯服八只大地懒的蜂蜜数量。也有遇到顶着驱虫剂扑来的蜜蜂，但在它们锋利的尾针打穿铁甲之前，迅速就被护航的翼龙们解决了，整个过程，也算是有惊无险了。

“快点过来帮忙，还有大地懒的皮没剥完呢。”

“我困了……”

“你刚才追水獭可不困。”

“它太可爱了！！！”

李红英默默看着两人吵嘴，她下意识想撩一下头发，撩了个空，才意识到了此时已是短发的事情。她又想起了乔良刚才所说的话，脸上浮现出了久违的，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