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浮屠录
作者:云鸢少泽 | 分类: | 字数:49.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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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地涌金莲
阿诗弥咂摸半响地涌金莲这四个字,恍然震惊:“你说的就是整个大唐只有一株的地涌金莲?!”
林语嫣点了点头:“不错,玄奘法师曾从戒日王朝千里迢迢带回来一颗地涌金莲的种子,无奈大唐和天竺气候与湿度温度相差太大,培育几番,才开出了一株金色地涌金莲,每到花季,绽放于洛阳皇城九州池之中,当年首次开花时,太宗皇帝还专门办了个赏花宴,邀请朝中肱骨大臣及其家眷一同观赏。”
十六郎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当时他的阿娘韩夫人正巧回京中探亲,也受邀前去一同观赏,那地涌金莲花形硕大,色泽如金,垂髫童子可坐其上,的确是十分漂亮。
林语嫣继续道:“玄奘法师将它的种子带回,不仅因为地涌金莲是一种极其稀有的植物,更是因为三千世界佛陀座下皆是此花,佛祖脚下生莲,踏莲而来,所以此花又叫千叶宝莲,佛家称他为五树六花之一。
传说中佛陀在菩提树下修行,魔君前来阻挠,他软硬兼施,以曼陀妖花幻化许多美姬,佛陀用手一指,美姬便变成了老妇。
魔君见状,又以数万只箭射来,佛陀再次指点,万箭变成万朵金色莲花花瓣,嗔怒之箭就被这样轻易化解。佛陀借此告知世人,众生无相,喜怒哀惧爱恶欲皆是魔障,所能做得,就是时时刻刻保持佛心。
所以玄奘法师选择带这样一颗地涌金莲的种子,是有很大寓意的,而且,我想你们也知道,地涌金莲的确还是一种珍贵的药材。”
阿诗弥点头称是:“地涌金莲的茎叶可解醉酒与草乌毒,花能入药,有收敛止血的功效。”
林语嫣话锋一转,又问道:“而你又可知道这能之人迷幻的毒粉是由什么制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阿诗弥斗胆猜测:“难道...正是由这...地涌金莲...!”
林语嫣:“不错。”
阿诗弥根本不相信她的话:“你胡说,我曾经阅遍古今医典,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地涌金莲可以制毒?!”
林语嫣道:“你看的书恐怕都是前人写的,这地涌金莲刚由天竺引进未到二十载,而且整个大唐就有一株,你又怎能知道。”
阿诗弥挠了挠头:“你说的也挺有道理,总不能去九州池把那株唯一的金莲薅下来做实验,非得脑袋搬家不可。”
这话说的十分没谱,十六郎白了他一眼,又问林语嫣:“那你又如何得知,这幻毒是用如此珍贵的地涌金莲制成?”
林语嫣答道:“虽然这地涌金莲在大唐十分稀少,但天竺常年湿热,地涌金莲在曲女城中遍生,而且此毒由地涌金莲制成之事,我是听刹利帝对小厮亲口说的。”
十六郎回想起刹利帝在船上的时日,只对唐人说官语,而对下属小厮说话时,都是用哑哒语,哑哒语语速奇快,嘟嘟囔囔的,嘴里像是抹了油,根本听不懂在说什么,她一个舞姬怎会听得懂这种异邦语言?
十六郎不动声色,只继续问道:“你听得,他都说了些什么?”
外面的风速好像比刚才更快了些,海风贯入狭长的底舱,直接吹进了这船底最深处,壁龛灯火时明时灭,灯影在林语嫣的脸上不断晃动,她的手指紧紧搅住衣角,声音也压低了几分,郑重说道:
“他自称戒日王诗多逸多的外孙,是高贵的婆罗门,此次来大唐一行,乃是来复仇的。”
复仇两字一出,众人陷入深深的错愕和惊异,天竺之地离大唐隔跨千里,中间隔着一道高耸入云的喜马拉雅山脉,纵使由东而入,还要越过三江奔流的天险之地,辗转泥婆罗,两邦交往甚少,到底是什么时候结下的梁子,又是何仇何冤!?
十六郎思索片刻,细细想来,两国交往虽少,仇怨似乎还是有一些的。
她口中所说的戒日王名叫诗多逸多,也算是天竺历史上的一位雄主,他自四十几年前陆续征服海岸王国、德信地区,乌荼国,统一了天竺北部,建立戒日帝国,其势力范围东达布拉马普特拉河、西邻印度河,北到雪山,南至纳巴达河,曾经一度达到辉煌鼎盛。
玄奘法师游历天竺各帮时,也正是这位戒日王为他特地举行的无遮大会,邀请20多个王公和5000余名大小乘释教高僧与他辨法,无一人能驳倒他,这才获得了‘大乘天’的尊号荣誉归国。
玄奘法师更言戒日王‘每以一日作时三时,一时理物治政,二时营福修善,孜孜不倦,竭日不足。’,可见这位君王的努力勤勉。
在玄奘法师整理完大乘佛法教义,欲将所学所得传道回大唐,戒日王得知以后,便派人不远千里,特意护送他归国。
之后,太宗皇帝又派出右率府长史王玄策与李义表护送天竺使节回国,这一举动,一是为了感谢戒日王弘扬佛法,特意护送玄奘法师回国之情。二是拓展邦交,弘扬大唐国威,表示与戒日王交好之意。
王玄策使团一行三十几人,带了金银财宝无数,历尽艰难到达曲女城,却没曾想戒日王却在此时染恶疾去世,其臣子阿罗那顺趁机篡位,竟扣押了王玄策一干人等。
可惜王玄策使团人数太少,无力抵抗,只能借曲女城内乱逃了出来,奔逃到吐蕃境内。彼时吐蕃君王松赞干布刚与文成公主结亲不久,两邦交好,敞开城门接纳了他。
这王玄策也是个奇人,不知用什么手段竟说服松赞干布和属国泥婆罗王,借了吐蕃精兵一千二百人,并泥婆罗国七千余骑,王玄策与副将蒋师仁班师曲女城,连战三日,大破之,斩首三千余级,溺死恒河者万人。
阿罗那顺弃城而逃,被蒋师人擒获,不仅俘虏了他,而且还把他连带妻儿都押解回了长安,由太宗皇帝发落。还顺手带回阿罗那顺属下奴隶男女一万两千人,牛马三万余头,没人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凭借一己之力荡平千里之外的异邦城市,简直震惊朝野上下。
这件事虽然显我大唐国威,可至此,戒日帝国不仅覆灭分裂,还因为王玄策借兵之事,受到吐蕃长期挟制,陷入了长达十几年的内乱。
林语嫣显然也是极其熟悉这段往事,她继续说道:“戒日帝国覆灭后,松赞干布几次派兵掠夺其边疆十六城池,王朝曾经的贵族不满吐蕃欺压,多次向太宗皇帝求助,太宗皇帝不但没有制约吐蕃,而且并不打算帮助他们,还几次加封了松赞干布,这引起他们极大的不满,将亡国怨气迁怒到大唐身上。”
“而这自称戒日王孙的刹利帝,除了日常行为不检,每每酒后还要咒骂我大唐,其言怨毒,扬言要将我大唐百姓尽数杀光,我本来以为是他酒后发疯,可有一次午夜我到底舱去取些东西,却没想听到刹利帝与小厮的谈话,当时他们就在这间暗舱里,门没有关严,我听见他们用哑哒语正在密谋一些很可怕的事情。”
林语嫣叹了口气,显然不愿意再说下去,船身摇晃的让人站不稳,她顺势靠在货物上蹲了下去,把头埋在手臂里。
阿诗弥听到一半没了下文,急得不行:“你这姑娘怎么说话就说一半啊,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十六郎心里也是焦急,但深知此时不能把她逼得太紧,不然事得其反,按住想要冲上去的阿诗弥,等了片刻,才说道:“林姑娘,你若不说,我们怎知如何帮你?”
林语嫣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继续道:“我听到了他们在说用地涌金莲配制幻毒的方法,现在想来,他们并不是忘记关门,而是正在里面配药,怕出现意外中毒不慎把自己关在里面。当时应当是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时刹利帝对小厮训斥道:‘你不要命了,这粟米般大小的计量就能要了你的性命!’”
“他这样说,我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可能他真的是在谋划什么诡计,但我并不知道这些毒药是做什么用的,所以我处处留心这些人的一举一动。直到昨日午后我被刹利帝用香炉打伤,想到底舱去寻些金疮药,遇见他的两个小厮,听见他们说已经与扶余人商议妥当,今夜就叫大唐蠢猪尝尝我们婆罗门的厉害,我才反应过来他们要做什么。”
扶余人?十六郎心里一惊,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外面的风声似乎越来越大了,滚雷的怒吼声隔着厚厚的甲板从头顶传来,船身晃得越来越厉害,林语嫣靠着一堆货物,说道一半,又不再说下去,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
阿诗弥本就听得云里雾里,这暗舱里血腥混着馥郁香气又特别的恶心,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这女人不但絮絮叨叨讲起来没完,又是天竺人又是吐蕃人,此刻又多出来什么扶余人,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崩溃地说道:“你这人说话实在是拖沓,他们不就是在这艘船上配了一点强致幻毒药么,咱们就这一艘商船,现在又在这茫茫大海上,离陆地这么远,大半夜的,他们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还能干什么啊?!”
此言一出,林语嫣脸色突然就变了,也是站起来朝他吼:“一点毒药?如若是一点毒药的话,我何苦要杀人!我也是一个女子啊,你可知道,我做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
阿诗弥也是不甘示弱:“你为了什么?你能为了什么,谁知道你这杀人凶手脑子里都想得什么!”
林语嫣猛地转过头瞪他,愤怒将她眼睛染得通红,阿诗弥被她突如其来的情绪吓得一怔,居然忘了回嘴。
“我就让你看看,我到底为了什么!”林语嫣踉跄地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走到后面货堆的最东面,这一堆货物靠着墙壁,不知装的是什么,摞的有一人那么高,用厚厚的防水帆布盖的十分严密。
“你看好了。”林语嫣瞪着他,用尽全力掀开沉重的黑色防水帆布。
帆布刚一掀开,十六郎和阿诗弥顿时震惊了!
布料之下,居然整齐地码放着二十几个大货桶,散发出与阿诗弥在梦境中闻到的那种铺天盖地的睡莲味道。
这些难道全部都是由地涌金莲做成的幻毒?!
如果说粟米大小的地涌金莲就能是一个人彻底的陷入迷幻险境之中,而这上百市斤的幻毒,如果全部运送到大唐国境之中,由此能够造成的危机,实在是不言而喻!
这些天竺人到底想干什么?!在大唐疆土上制造一起大型混乱么?!如果这些幻毒都被运送到了洛阳都城,甚至流入朝廷,该当如何是好?!
十六郎震惊之余,迅速冷静下来:“不对,如果据刹利帝的小厮所说,他们的目标似乎并不是将货物运到大陆,而是强调,事情会发生在今晚,按照船行速度,此时距离东营港口至少还有两百海里,在大海之上,可能会发生什么?!”
难道说?!
十六郎脑海里迅速浮现出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他大喊道:“阿诗弥,我们赶紧从这里出去!”
“出去?出去干什么?”阿诗弥根本不知道十六郎在说什么,“这里难道还有其他毒药么?”
十六郎拉住他,转身就往外面跑,边跑边道:“不是毒药,你没听见么?这些天竺人勾结了扶余人,而扶余人指的就是百济!哎呀,来不及与你详细解释了,咱们必须快点走!”
两人还没等跑出暗舱门外,只听得从海面上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大爆炸声响,伴随着剧烈的晃动,几人一齐被震倒在地上。
两人还没来的及爬起来,林语嫣却先了站起来,从二人头顶跨了过去,扭头看了他们一眼,满眼中尽是绝望:
“我都说过,你们根本帮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