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已经登至汉白玉台基的半腰处，视角也仰视变成平视，瞬间开阔起来。两尊佛像的比例变得协调一些，就连摩诃迦叶的嘴角弧度都变得平直，显得不再那么悲严了。

“大哥，您说的佛祖像，到底在哪儿？”

“行得三万八千里，拨开浓雾见月明。”李福嗣神秘莫测地吟了句诗，随后，便往西面的大悲峰指去。

虽然依旧是仰角，但在大悲峰上显露出来的神迹，还是然十六郎在视觉上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与朝阳峰和明光峰两座山峰形成鼎足之势的最后一座山峰上，竟然天然生长着一尊坐佛！

一块守望在山顶千年之久的巨大白色花岗岩形成了坐佛的佛首，岩石表面凹凸起伏，巧妙地勾勒出了佛祖的五官。峰顶生长有序的卷曲灌木，是佛祖的肉髻，两棵悬挂在山峰两侧峭壁上的苍松，是佛祖的耳垂，还有嶙峋巨石构成的壮实肩膀，茸茸草木填满的丰腴胸膛！

虽然十六郎的位置只能看到这尊浑然天成坐佛的上半身，但还是不禁发自肺腑的感慨：上苍真的是鬼斧神工！

有这尊天然形成的佛祖坐身像压倒性气场在，使得摩诃迦叶和阿难陀两尊人工雕琢的精巧佛像不再显得突兀，而是虔诚的恰到好处。

而且这三尊佛像环抱着汉白玉封禅祭坛的雄伟景象，可以称的上是大唐开国以来第一奇景，着实震撼人心。

十六郎叹道：“难怪圣人将封禅大典选址在这里，原来这里竟然有如此奇景，我刚才怎么没有发现？”

“这也不怪你。”李福嗣解释道，“几三座山峰看着虽然近，但事实上距离封禅台还有一段距离，你刚才从大悲峰那边谷底往这边走，自然是看不到的。”

“难怪。”

十六郎还想说什么，突然一道极其炫目的红色光芒投射到他的身上来，一下子完全把他笼罩其中。

这红光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特别的亮，强烈到让人根本没法睁眼，同时，十六郎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像被火燎到了一样，生疼生疼的，好像整个人都在发烫。

红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短短一瞬，然后便宛若一只展翅的大鸟，飞速掠过整个封禅台，照向天际。

哪儿来的光？

十六郎眯起眼睛望去，发现这红光正是来自大悲峰，峰顶索道上，有十几个工匠正一齐费力地推着一辆车子，车子里面，装载着一枚巨大的红色石头，几乎有半个人那么高，刚才车子正好从侧面拐过来，太阳光射到红石表面，正巧被反射到了封禅台上。

“这是吐蕃进贡的红宝石。”李福嗣解释道。

“我那日在早朝上也见到了，红宝石虽然不算太稀有，可块头这么大，也算是举世罕见。可把它拉到这里做什么？”

“原本圣人没打算把它运到这里来，而是想运到钦天监作为镇国石，但是考虑到这是来自吐蕃之物，并不是产自我们大唐，镇不了大唐的国运，于是改了主意，决定自然之物，终归自然，下令把它镶嵌在这大悲峰坐佛的额头，作为佛祖的佛心。”

“佛祖的额头？”

“就是那。”李福嗣指向两块凸起的大花岗岩中间，那里有一处半丈见方的空隙，现在红宝石还没镶嵌进去，还是镂空的，穿过缝隙能遥望到远处的蓝天，十六郎掂量着，感觉尺寸正好合适，不需要过多开凿，就能把红宝石镶进去。

“果真是锦上添花。”十六郎回想当日吐蕃进贡的情况，这样的红宝石好像有三块，一块大的，两块小的，便问道：“那另外两块红宝石呢？难道要镶嵌在摩柯迦叶和阿难陀的身上？”

“不错，虽说是小的，但尺寸还是要比普通红宝石大的多，不过缺点是质地较薄，不能直接卡进去，只能采用包镶法，工匠们已经在摩诃迦叶和阿难陀的眉心各安装了一个铜托，等一会儿石头运到了，就可以直接放进铜托里，再简单加固一下就行了。”

虽然还没有安装，但十六郎已经能够想三尊佛像镶嵌完红宝石之后的样子，该有多么光彩夺目，有如真佛陀降临凡世，十分震撼，料想后日进行的封禅大典，也应该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壮观典礼。

李福嗣一直在工地上监工，见怪不怪，并没有觉得这景象有多震撼，不过看到十六郎的样子，他的表情却逐渐凝重起来，突然问道：“小十六，你想不想再看得明白一些，这三尊佛像带给世人真意？”

“这三尊佛像还有隐含的真意？”十六郎一时间会意不到大哥说的什么意思，只觉得他表情肃穆，说的话更是神神秘秘的。

难道这三尊佛像立在封禅祭坛旁边，还有什么其他的含义么？

“你再随我来。”

李福嗣不再多言，提起袍角，继续往上走，十六郎快步跟上，又开始爬台阶，说起来李福嗣也是四十几岁的人了，爬起楼梯来简直箭步如飞，而且越走越快，搞得十六郎这个年轻人反倒追不上了。

他们往上走，上面的工匠却陆陆续续往下走，十六郎看看日头，琢磨着已是正午时分，工地放饭，这些工匠大概全都是下去吃饭的，那些富有韵律的敲击声一时间全都停了，阳光照射在汉白玉栏杆上，到处都是明晃晃的，白的耀眼，越往上走，河谷的风吹得越烈，吹起鬓角的青丝，胡乱的刮。

“大哥，还没到么？”

“快到了。”

李福嗣又走了几步，两人来到了台阶顶点，也就是封禅台的最上面，在这里，视野豁然开朗，有点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李福嗣驻足停下，神情微怔，突然沉浸在一种好像能淹没一切的无形力量中，然后，他起抬手，往二人正前方指去。

“佛祖的真意，就在这里。”

坐佛全身的样貌坦露在眼前，这景象，竟让十六郎瞠目结舌，好像世界上所有一切的事物都因此静止了，只剩急速膨胀的心跳声，充斥着自己的耳膜。

咚咚！咚咚！

他感到自己快要窒息过去，天旋地转。

惶惶日光之下，一切显露无疑，整座峰便是整座佛。两条山泉从峰谷中间飞流直下，在佛祖衣襟处交汇，黄连木一棵接着一棵，交织成袈裟的经纬。最夺人心神的，要数峰底右侧一块五丈之宽的巨石，上面有沟有壑，形状写意，分明是佛祖遒劲的手背。

五根石柱构成五根手指，自然下垂，掌心向内，食指触地。

这便是十六郎连做梦都不想看到的景象，它是噩梦的开始，却不会预兆着噩梦的结束。

那手势分明是

降魔法印。

阿秀

“降魔法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十六郎不可思议地转向李福嗣，“大哥！这就是你所说佛祖的真意么？为什么会是降魔法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佛祖刚刚成佛时，魔王横行，人间犹如地狱。佛祖不愿看众生受难，便以右手指触地，令大地之神现身，为自己证明他已经修道成佛，魔王因此惧服，再也不敢出来作乱。

降魔法印，本意味着佛法降世，伏诛世上一切妖魔，令人间清平安宁。

可降魔法印出现在这里，却令十六郎看到了血腥四溅的杀戮与危机。

十六郎瞳孔地震，因为他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每一次释家法印出现之后，就会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无畏法印、与愿法印已经接连现世，而降魔法印，就是最后一个。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竟然还是自己最敬爱的大哥亲自为他展现在眼前的！

“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十六郎声音颤抖地追问道，“大哥...你说话啊？”

李福嗣出乎意料的异常平静，好像早已经料到他的反应，缓缓地说道：

“你来这里，不就是想问关于李道宗的事情么，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李道宗...你怎么知道我要问李道宗的事情？”

李福嗣沉默地看着他，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这让十六郎突然明白过来，他不只是知道他要问李道宗，而是他，全然什么都知道。

他，果然是他们的一份子。

“你...你也是雏鹰的人？”

李福嗣点了点头：“没错，我也是。你不是想知道么，这一切，都要从李道宗开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