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放置着铜香炉，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却没有什么香味，是衙役们临时拿来计时用的。

“快快！你们那边动作麻利点，搬完了这些案宗，还需去搬那个架子上的！”

衙役擦了擦满脑门的汗，赞道：“咱们这位狄大人可真是雷厉风行，一口气把这些日子堆积的案子全给办完了，办的事明明白白，那叫一个漂亮，我还以为大人得歇几天呢，没想到不过歇了半日，就要查阅这些旧日卷宗。”

“是啊，早些年那几任寺卿都没管过这些事儿，这里面全都是轰动一时的悬案，疑案，有些案子证据可能都找不全了，把这些案子翻出来能破的了么？”

“大人没说一定能，但是只要大人接手，十有八九是能破得了，不然大人怎么会这么快由左少卿提拔为寺卿，仅仅只用了两年的时间，都说大理寺左少卿那个职位风水不好，任过职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残了，世家出身的那些个官吏都不敢接，我看啊，这些邪乎东西还是的看命，命硬就能镇得住，命不硬就镇不住。”

“嘘，别说了，狄大人来了。”

一个中年微胖男子迈入卷宗室，他步伐沉稳，目光如炬，像能洞察世间一切真相，匡扶正义，驱逐黑暗。

两个衙役搬着口箱子，没注意脚下，不知踩了什么东西，突然摔倒在地，箱子里的东西也滚落出来。

“你们没事吧，有没有受伤？”狄仁杰问道。

“无事无事，卑职惊扰大人了。”

“没事小心一点。”

“是，大人。”

两个衙役忙蹲下拾东西，狄仁杰没有什么架子，也蹲下帮忙拾，拾到了一个小口袋。

“这是何物？”

狄仁打开口袋，里面竟是一口袋圆滚滚的丹药，还有一张白纸，密密麻麻的小字，字体娟秀，似乎是出自女人之手，写的是丹药的配方。

“此丹名为化仙丹，配方为硫磺一份、赭石三份、硝石十钱、硼砂五钱...僵蚕十条。”

狄仁杰默念，念到最后似乎又重复了一遍，“僵蚕十条？怎么还有僵蚕？”

“大人，这东西有什么不妥么？”

狄仁杰思考片刻，反问道：“这是哪年什么案子的证物。”

“显庆四年，红鸾星君庙案。”

狄仁杰：“红鸾星君庙案？”

“哦，我记得那个案子，”一旁的王理正说道，“这个案子当时是李少卿办的，那红鸾星君庙的庙祝是个道姑，为了助人成仙，用了一种邪术，用尸体化蛾，再用活人喂那蛾子，还把那妖蛾美其名曰尸解仙，我记得她一共杀了十四人，还有一个被害人没死成后来出家了。对了，火烧那蛾子的时候我也在场，那么大个儿，跟头牛犊似的，火一烧起来那东西叫的十分凄厉，现在想想，还一身鸡皮疙瘩呢。”

“对了，这事儿我也想起来了。”另一个衙役说道，“后来这事儿发生半年以后，有百姓说城郊出现了一个妖怪洞府，人进去就出不来了，还有人莫名失踪的，半夜里面还传来女子咯咯的笑声，大家都说里面是盘丝洞住着蜘蛛精专吸人的精血，有两个世家子弟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蜘蛛精的事儿，就认为蜘蛛精会化成妖娆女郎，美艳无双，不要命半夜举着火把非要进去猎奇，后来果然没出来。他们家里人就着急了，来我们这报了案，其中有一家听说是宫里面哪位贵人的亲戚，不得怠慢，所以寺里连夜出动了三十几人去那洞里寻人，可一进洞大家就傻眼了，这哪是什么盘丝洞，这明明就是大扑灯蛾子的老窝，里面住的是比牛犊子还大的一只妖蛾，比红鸾星君的那只好要大，那么大个儿，简直吓死个人。洞里满地白骨，这两个子弟已经浑身被缠了丝线，挂在墙上，等着蛾子醒了给他当早餐呢！”

“捕快们不敢惊动妖蛾，马上救了人退了出去，连夜搬来几十桶火油，把这洞里里外外浇了一遍，这才把那大妖蛾子烧死。”

“还有如此奇事。”狄仁杰点了点头，目光又停留回那张制方上。

“寺卿，这张丹药制方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什么不妥。你知道的，我在岭南任了多年法曹，岭南之地多林瘴，虫蚁蛇蝎也是很多的，这配方上有一味僵蚕就是出自岭南之地。说起来，这还算是一种奇虫，当地人巫医多用它制蛊，也有些黑市会倒卖此物，据说服下含有僵蚕的毒药，死者会立即进入一种奇怪的尸僵状态，肌理、关节的变得坚硬如铁，不仅不会自动缓解，使用外力也无法改变其形状，死者通常会用保持临死之前最后的姿势，普通的样子也就罢了，有些死尸会擎着手臂，或是抬着腿，这样的话就没有办法入殓，又没有办法硬压下去，只能在入殓前强行把手脚折断，好歹才能装进棺材。”

旁边另一个低头帮着搬东西的捕快听完突然尖叫了一声，吓了大家一跳。

“你干什么啊，大惊小怪的？”

那捕快抬起头，露出一个不再稚嫩的脸，大家一看，原来是展城。

展城刚来的时候才不到十六岁，现在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了，他满脸涨红，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王理正斥道：“有什么事儿你就说，搞那副表情干什么？”

展城瞟了一眼狄仁杰，嘀咕道：“属下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是有关...前任咱们少卿的事情。”

前任少卿？

大概是与那年封禅大典上的意外有关，据说那年大理寺两位少卿合力追查西突厥余党，查到大悲峰顶的阴谋，结局相当惨烈，一个当场殉职，一个重伤。

展城吞了口唾沫，这才小心翼翼道：“大家记不记得，当年我们找到李少卿和弥仵作尸体时候的样子。”

“怎么不记得，我记得那时候南衙的人在山上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还是我们的人去找才找到的。”

“对。那天我也去了。他们俩的尸体被树叶盖住了，又落到了山腰，所以一时间没有被发现，我记得那时候两具尸体在同一处，尸身僵硬无比，怎么分都分不开，后来大家觉得李少卿挺可怜的，也不能把人家尸首硬是掰坏了吧，所以一同抬了回来，后来又一同被楚国公接走了。”

展城又心虚地瞟了一眼，其实他没有详细说，那日，十六郎和阿诗弥的尸体紧紧拥抱在一起，十指相扣，虽说春季温度已经热了起来，苍蝇蚊子什么都有，可两人的尸体一点也没上虫子，也没长尸斑，看起来就跟睡着了一样，丝毫没有痛苦，感觉就还挺...幸福的？

狄仁杰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去他府上吊唁，李少卿的那十四个阿姐都来了，个个儿哭的跟个泪人儿似的，说是两个人实在没有办法分开，只好准备了一口超级大的棺木为两人合葬，好像是停棺没几天，因为天气逐渐热了上来，也没有按照旧制再做停留，提前下葬了。”

“楚公国是什么反应？”

“挺难过的吧，毕竟家里只有这一位嫡出的弟弟，好像当年楚王也只娶了一位夫人，没有纳过姬妾，所以里外里也只有这一位。不过楚国公就是楚国公，虽然悲痛，但是谦和有度，对我们这些捕快们也很客气，人还挺好的。”

狄仁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大人，鸿鹄寺那边又来了书信备案，请大人签收。”

“好。”

狄公拿来纸笔，又仔细看了一遍那边来的书信，一边看一边递给王理正：“这些都是各国往来重要信件，你且要收好。”

王理正：“是，大人。”

自封禅大典之事后，为了防止各邦再搞出联手作妖的事情，所有鸿鹄寺收到的探子来报的密信，全都要传抄大理寺作为备案，以防不时之需。

“哎？从吐蕃那边来的密信，似乎有所不同？”

“有何不同？”

“似乎逻辑更为清晰，思虑也更加周密。行事风格，颇有断案审狱的样子。”

“您说的这点，其实我也感觉出来了，”王理正道，“听说是因为吐蕃那边的暗线‘雏鹰’更换了领头人，这个领头人能耐颇大，不仅能将将吐蕃的消息及时传递回来，还在泥婆罗、天竺、大食、大秦等地全都开辟了暗线，如此一来，各邦动态尽在我们掌握之中。”

狄仁杰赞道：“吐蕃居然还有这等能人。”

“听说是咱们大唐人，可谁知道呢，这位领头人就连鸿鹄寺那边的接头，都没有人亲眼见过，雏鹰组织，一向很是神秘。”

狄仁杰又看了一会，把信件全部交给理正，嘱咐了大家把卷宗尽快整理好带过来，就踱出门。

外面的太阳正是毒辣，晃得人眼睛疼，狄仁杰用袖子遮了阳，适应了一会儿，才将眼睛远远睁开。

一只小小的跳珠从房檐下结网，拉着长长的蛛丝，飘来荡去，竟挂在了他的衣服上。

他低头看了看，轻轻拂去，又想起了有关僵蚕的事情，其实刚才的事情，他只说了一般，还有后一半留着，没有说出口。

“春日之蚕，僵而不死，待到回暖，只等复苏。”

那两人……哼哼……

他轻轻念叨了一声，嘴角挂上一抹笑意：“这大理寺少卿的位置，风水可真是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