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线躺在沙发上玩着手机。

应龙说：“好长时间没那三个家伙的消息了。他们也不来个电话。挺想他们的。”

鱼线说：“等你想起来，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我联系过了。齐老大忙着研发，最近很忙。小chūn儿哥也是。就小刘姐姐有空，不过他最近正忙着挑她的名牌，等你去付款呢。大块儿这段时间挺累的，过几天再找他吧。”

应龙尴尬地笑笑，突然问：“线儿，唯行干什么去了？他平时不是准时过来看电视吗？”

鱼线想想：“我也不知道。要不咱们下去看看？反正他活动范围有限，不在一楼就在二楼。”

几分钟以后，他们在唯行的房间找到了唯行。唯行正把这些天收到的小费，分类清点。

一打百元钞码放的整整齐齐，上面压着一只小扳手。五十元的一直到一元的，全都分类放好，上面压了工具。连钢蹦儿都码成一摞摞，摆放得整整齐齐。这些钱他都放在平时摆工具箱的小桌上。而他最喜爱的工具箱，则被敞开着放在一旁的地面上。唯行正在清点着厚厚地一打１０元钱。

应龙和鱼线一愣。这意味着在唯行心目中，钱的地位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最喜欢的维修工具。按理说唯行的三观模块已经具备，虽然还很初级，但是应该能够平衡唯行的癖好了。就算唯行再怎么喜欢钱，也不可能超过正常范围。那么唯行现在的喜欢钱，有可能就是真的喜欢钱了。那是他的三观和情绪，与长期积累好恶共同的结果。

两人对望，都觉得此事麻烦。

应龙试着问了几句。通过唯行的回答可以听得出来，他现在喜欢钱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对自己和鱼线的喜欢！而他喜欢维修保养的程度，一直低于他们两人的喜好，应该算是正常的。就是说，在唯行心里，对事物的喜好度由高到低分别是：钱＞爸爸和叔叔（亲人）＞看电视＞维修保养。

两个人都沉默了。他们都是唯行的亲人，可唯行竟然觉得钱比他们还重要。这不就变成认钱不认人了吗？这怎么行？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可问题出在哪里呢？

两个人退出唯行的卧室，站在大厅里，一起轻轻地挠着下巴。这是个消耗脑力的工作。他们必须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才有可能找对方向。一个不小心，唯行就会出问题，又不知会干出什么新鲜事儿来。

“龙哥，你说要不要对他进行一下模块的修改？”

“我没想出来哪个模块有问题，会不会是教育上不够？比如金钱的教育太多了，亲情的教育太少了。”

“要不我们直接点儿？”

“怎么说？”

“我们直接问问他不就好了吗？”

应龙一笑：“是啊，现在唯行聪明多了。直接问就好了。”

两人又进去问唯行。唯行一脸开心，刚刚整理好四大摞１０元钱。

鱼线禁不住问道：“你现在挣了多少钱？”

“这是秘密。”

鱼线记起这是自己教的。就说：“我和你爸可以知道。我们是你的长辈，有权利监管你的行为。对外人不能说的，对我们可以。”

“好的。已经通过服务收取小费合计６２１元。原有２２００元，共计９０２１元。”

“我，好厉害。怪不得这么多零钱。你可真是发了。”

“嗯哼。”应龙故意咳了一声，提醒鱼线快点进入正题。

“噢。对了，唯行。叔想知道，为什么你会认为钱比爸爸和叔还重要？有哪些重要的事情影响了你对钱的喜感值。现在你对钱的好感值是多少？”

“对钱的好感值１３７２。对收集钱的好感值２１０２３。对整理钱的好感值１００１７。没有特别事件影响好感值，每天招待来访者时累计，看电视时累计。人生观模块里爸爸和叔叔的重要xìng比钱高。世界观模块里钱的重要xìng比爸爸和叔叔高。价值观模块里钱的重要xìng高于一切，钱可以换算一切物体的价格。”

“咝～。”两人吸了一口凉气，都沉默了。如果照唯行这么说，问题还是出在模块的平衡上。现在不是情绪和好感值的问题，而是三观冲突了。怎么才能平衡三观呢？有可能需要大面积地修改程序，也有可能只要说一句关键的且能让他听懂的话，就解决了。个中难度，可想而知。如果不好好处理，会出现很多后续问题。

“龙哥，要不我们强制修改一下三观的设定吧。我知道你又要说什么今天的问题明天还会出现。但是现在问题太大了。钱比还我们重要？万一哪天他看电视，发现我们可以卖钱，你说他会不会把我们也卖掉换钱？”

“不会的。唯行不会这样。他走不出小楼。有我们看着他，他不会学坏。”

“那可不好说啊。人再有本事，一天总要有小时睡眠。唯行可是全天２４小时，时刻保持清醒。你真能看得住？”

“……”

“你是舍不得亲自动手吧？好，我牺牲一下，替你做了。”鱼线正要说话，应龙拉住了他。

“别。你发现没有，他现在虽然有些像人了，但是情绪很基础，好恶很简单，完全不具备感情能力。我们也从来没教他，为什么我们是不同的。他只知道我们是亲人，是爸爸和叔叔。但他不明白爸爸和叔叔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这层关系所代表的意义是什么。如果我们让他知道，钱再好，也换不来亲人的疼爱，你说他会不会还觉得钱比我们重要呢？认钱不认人，应该是我们出了错。唯行说到底还是计算机，他很难出错。有ＢＧ应该从我们的教育里找。有道是：子不教，父之过。就是这个道理。”

“你说的我也懂。可具体怎么教啊？”

应龙手托下巴，歪着头想了很久。

“唯行，你的世界观里，钱为什么会比亲人重要？”

“因为在世界上生存，必须有钱。电视里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钱可以转换成各种生存必须品。钱可以让爸爸、叔和唯行保持行动力（生存）。”

“那人生观里，为什么又是亲人比钱重要了呢？”

“爸爸说：亲人比钱重要，梦想也比钱重要。在整个人生中，钱并不是最重要的。可以知道：亲人＞钱，梦想＞钱。叔叔说：想做个有钱人。要有好多好多的钱，娶个漂亮媳妇，孝敬老妈。这样才是jīng彩的人生嘛。钱可以创造亲人，钱可以供给亲人，亲人很花钱。可以知道挣钱是为了亲人。亲人＞钱。”鱼线后来解释过“孝敬”的意思。唯行一直理解为供养，即提供食物，并照顾。因为听起来和喂养很近似的感觉，鱼线只好教给唯行，供养是对人用的，喂养是对动物才用的动词。

应龙微微点头。这证明唯行的逻辑是正确的，推理也正确。至少人生观和世界观的教育，都是正确的。价值观刚才唯行说过，也不算错。那么需要做的，只是想办法证明给唯行看，亲人比钱重要。可怎么证明呢？他现在不懂什么叫疼爱。说亲人可以疼爱他，他也不懂得这有多难得。所以也不会起作用。

“唯行，你知道吗？对于人类来讲，亲人是很重要的。亲人们给予我们很多帮助、教育、关心。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会很充实、很温暖、很幸福。如果失去了亲人，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那时你就会变得孤独、无助，觉得有苦也没人可倾诉。如果一个人看重钱，胜过看重自己的亲人。他的钱财也许会越来越多，但他的亲人将会越来越少。到最后，他除了钱，就什么都没有了。”

“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可能xìng为０。有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亲人们喜欢钱的话，不会离开我。”

“你这熊孩子，怎么教都教不明白你呢？每个人都知道你喜欢钱多过喜欢亲人，不会担心你想弄走我们的钱吗？我们也像你一样喜欢钱多过喜欢你，为了保护自己的钱不被你弄走，不是更应该离你远远的吗？我们要是喜欢你多过喜欢钱，总对你好，却发现在你心里，我们连个钱都不如。难道不应该对你失望吗？只要你喜欢钱多过喜欢亲人，我们肯定有一天会离开你，只看时间早晚就是了。”

应龙摇头：“他无法猜测和理解别人的想法。而且他也不懂得太复杂的情绪。这种假设在他那里，很难得到正确结果。”

鱼线一想也是，沉默了。

应龙道：“我这么问好了。唯行，你觉得亲人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呢？”

“亲人经常会帮助维修，会给我增加新模块，设计新功能，教我做许多事。”

“嗯。为什么其他人不这样呢？”

“不知道。”

“因为其他人觉得你并不是最重要的。而亲人会觉得你是最重要的。其他人很多，亲人就这几个。”

“明白了。亲人对我的好感值，高于其他人对我的好感值。亲人更少，更稀有。亲人的世界观里：我＞钱＞看电视＞维修。”

“是的。还有，他们愿意相信，你也是这样对他们的。而其他人不一定这样想。”

这次唯行听完，静默了十几秒钟。他身上的回忆、逻辑指示灯不停闪烁，这证明他在读取回忆数据，推理论证应龙说的是否正确。

“我明白了。其他人可以给我钱和礼物，可他们都会离开。不会为我做维修，不会为我增加新模块设计新功能。亲人和其他人的区别是：亲人总在你身边生活，总为你做事情。”

应龙点头。“失去亲人，你就再也得不到这些了。失去钱，你却可以再挣。你现在说说看，什么更难得到？什么更重要？”

“亲人＞钱＞看电视＞维修。亲人比钱更加稀缺。亲人更重要。世界观模块，价值观模块已经更新了准则。”

两人听完相视一笑，虽然理由很奇怪，但结果总算是正确的。鱼线高兴地说：“走，一起看电视去。”

“好的。”唯行高兴地跟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