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姑娘
作者:三言中 | 分类:游戏 | 字数:2.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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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爷
第2根蜡烛。
夜深了,像杏仁的月亮挂在各家房檐,它今天尤为偏爱凡间,当人站屋顶之上举起手,它就似托在掌中。隐幽幽散发的惨白冷光,驱散了阴云,此刻白光如瀑布般倾落,将大地镶裹,同时也照亮了北山下的狼道,狼道里亮起一串绿幽幽的夜明灯,嗷呜的野兽咆哮声,搅乱了深夜的安静。
闻狼哮声而呜呜哽咽的阿鸡阿狗,提醒未眠的财爷抱起一只纯黑玄猫,接着他整衣整鞋地走出房门,拨开侵入庭院的白月光,如果你有一双特殊的眼睛,能看见流落在地上的月光,被财爷的脚风搅得像浪花一样,漂亮的白色浪花层层向后叠走,形成一条前小后大浓淡渐变分明的路。
厢房门前,财爷就此停下脚步,放了猫,蹲下身,对着玄猫念起咒语,玄猫将咒语翻译成普通话‘你是我的钥匙,开锁的手,快将宝取下,快快取下’。
玄猫终于等来尘封已久的命令,轻巧的身躯不动声色跳上房梁,青色的瓦被踩得静悄悄。黑黑的爪子,伸进房梁中那个黑黑的小洞里,这个小洞设计很奇妙,只有玄猫摸得到里面所藏的东西,大一分的爪子进不去,小一分的爪子够不着,一块红布正好被不大不小的爪子抓到,玄猫叼着红布跳下,将其物归原主。
财爷用手按了按,检查红布裹着的宝贝是否完好,三按五搓,没有差池,而后将宝贝揣入裤兜,扛起铁锹,悄然无声的造着月光浪花走出院门,黑玄猫也若无其事地窜回窝中。
天上被月光驱散的阴云似有冤孽性,散而不消,结成游丝状,盘绕在月亮周围,聚散成多终成一团,阴云扑上月亮,天地一动,雷影乍现,在阴云和月亮的交合处频繁出现雷网,闪动的紫电光将地上的鬼影暴露在窗户下,窗户下有一张半明半阴的脸,此前这张脸一直审视着财爷,他用更安静的方式记录财爷悄静取宝的景象,他是小地主,全神贯注面如死灰,看不到眼皮眨动,在雷影中非鬼似鬼,又像摆在灵堂的纸人。
很快冷月光又一次战胜阴云,天地之间被煞白充斥,财爷在寂静的路上直直向北走,他的脸上是高兴,步伐是快乐的,呼吸倒是沉重。当穿越树林时,被吊在树上的一群白衣阻挡,它们高高悬浮在树尖枝头,啪啪啪地拍着手,声音翠响,财爷暗叫‘都是哪路吊死鬼,有悖天道在世间游荡,还挡我的去路’。财爷没有被吓退,心中当然自有妙计可施,他步斗踏罡,敲起镇山棍法,当当当,当当当,一串有节奏的声响传遍林中,白衣等乌合一众闻声惧怕,如风下散沙而消遁,财爷不有半刻停留,起脚继续向北走。
小地主形影于财爷身后五十米,也行至树林中,也被这群白衣阻挡,原来它们阴魂不散,就像今日月中云,散而不消,散久重合。小地主暗叫,不想于今夜遇见老辈人口中相传的‘树上白鬼’,
【“树上白鬼!我知道!”我说,“北山上一直存疑有小鬼搅闹,还有一段顺口溜,‘白月光,光照头,夜里有鬼,爱上枝头,见者改道,逆着命难留’,说的是夜晚月光照下来时,北山上林子里的小鬼便横行出世,它们挂在树上,注视每一个靠近林子的人,看见它们的人请绕开行走,若是强行,怕是没有回头的命。”】
【小红孩说,“传说的事,终有悲壮字眼来衬托,据说北山的那片林子叫‘忠烈林’,说的是国破家亡的‘含恨侯’,不受亡国屈辱,带着家眷百十口,在月亮煞白的夜晚,全部掉死在北山树林里,以示忠国之心,它们生前死后都在此,每逢白月眷旧国。”】
忠烈林下的小地主也没有被白衣吓退,心中当然自有道理,要问什么道理,还得讲到说‘树上白鬼’的第一人、财四老爷!也就是小地主的爷爷、财爷的亲爹。小地主四岁左右,财四老爷在枣树下弄笔调墨,于宣纸上反复润色‘白月光,光照头’的顺口溜,并绞尽脑汁苦想,终将一段‘忠烈林’和‘含恨侯’带有迷信风的故事,裹挟进顺口溜中。
财四老爷审阅着编排好的故事,寻找不妥之处而加以修改,文中可圈点的精彩段落不免激动了自己,挥洒出口,妙趣字词正巧流入那与落地虫枣玩耍的四岁小地主耳中,忽听得大段生疏词汇,学人的小孩便问道:“爷爷,爷爷,啥事‘树上白鬼’啊?”
财四老爷见四下无人,把秘密讲给喜爱的小孙子,“今后啊,北山就会被爷爷的这段故事禁锢,那里将是不祥之地,忠烈林,是爷爷命名的,含恨侯,是爷爷捏造的,树上白鬼,更是子虚乌有,皆是骗人耳。”
小地主灵动的双眼似会说话,“爷爷,爷爷,假的东西怎么骗人?”
财四老爷哈笑,“我的小孙儿,爷爷告诉你,这世界上没有人骗人的事实,只有己骗己的实事。”
小地主没有被吓退的道理,正是知道树上枝头的白衣服,是爷爷养在这里的一种昆虫,虫大小如蝉,有薄翼两对,但不能飞,喜住高处树洞,叫声如人拍手,腹部长有银亮粉,粉入口鼻致肺病,当月光照来,虫腹部的荧光粉便亮如银纸,虫腹部平时不可见,只有交配时才张开薄翼漏出腹部,但虫性习好弄性,每在夜晚都会交配,它们一个咬着一个挂成一片,在树上枝头,便像极了穿着白衣服的‘吊死鬼’。
小地主鼓起腮帮,运出一段长气,吹动树上虫的薄翼,交配正欢的虫受惊,收起薄翼盖住腹部,银粉不再掉落,小地主屏息奔向前面的父亲。
父子一前一后,穿越树林,林子后有一条由山水冲刷而成的河沟,河沟被狼爪子踩出一条道,狼道口飘着数盏绿灯,它们像皇陵里的兵马俑,像金字塔中的阿努比斯雕像,无疑是守卫者,坚守在岗位拒绝来者侵犯。财爷见面群狼而不慌乱,因为它们只是奴仆,见到主人降临,群狼屈服地卑微低下头,狼道里的幽光绿影消失了。
财爷为什么在深夜来到这里,一切还得从财四老爷讲起。
财四老爷自有宋才潘面,家中又富有万两千金,人生可谓无所有求。混度至中年,结识玄门徒,忽一日忽一念,财四老爷想寻个长生之法,不敢妄想与天地同寿,但求百岁安然。三两年间倒有千百个叩门人,但献法者皆以骗财为目的,并无真实本领。不得而尤为想,财四老爷入迷于长生之道,然、一日一个披麻布袋的坡脚道来化斋,给予斋饭后,道人询问财四老爷‘你如此家境,你如此之人,因何恼事上了眉头’?财四老爷说不得长生之法而烦恼,道人抿胡度量三番,终说道‘贫道倒有长生法,只是这长生未必应在你身上’,财四老爷问‘这话是怎样’?道人拿出一根拴着红绳的不过两指头长的人参,讲道‘肉身凡体怎能长生,借物运法才是长生之道,此参为物,而非凡物,乃万千有道之参,修得个逆生之境,待它大成,你将此参埋入无人经过之地,念诵道经来运法,只不叫人经参上踩过,你将永长生,我以等它百年,未果,此参在贫道身已是无用,眼下正无传人,赠与你作为斋饭一顿之恩,只是依贫道来看,你未必是享用此福泽之人,留给后辈人吧’。
财四老爷一直再找一个埋参的无人之地,奈何寻十年而不得,一日在梦中忽被点悟,原来是那人参化作一孩,在梦中问财四老爷,“你找好地方了吗?我可要大成了!”
财四老爷叹气“未得。”
参小孩说,“可惜,前者未等得我,后者未能得我,可惜。”
财四老爷说,“既然找寻不到宝地,那不如我制造一个。”
“如何?”
“若一处所,人皆惧而不敢靠近,那便是无人经过之地了吧。”
“到底还是会有巧合、或误入者,若经过那里并踩了我头上的土可就破了法。”
“那我便使奴仆在那看守,谨防误入者。”
“妙。”
财四老爷养起了虫,它们自由繁衍,又养起了狼,它们自由繁衍。等虫成了片,等狼成了群,财四老爷在枣树下完成了故事,故事一传百,百传千,参即将大成时,命运的归宿撬开了财家大院门。几十人闯入财家,有熟悉的,有陌生的,全都没了人性,烧抢打砸,财四老爷叹气,心说‘果然长生不在此辈应’,财四老爷被众人从家拖出,第二天已经死了硬了,死后身上还挂着两条朱砂字条幅,一条‘地主罪’,一条‘坏分子罪’。
财爷走进狼道,直道尽头,尽头一颗树,财爷就此处,用铁锹挖开一个一人深的坑,跳进去,在等上来时已有些时辰,嘴里念起咒语,而后将土埋回,在接着他人就不见了。
小地主又刨开了土,并拿出了参,心讲道‘爹,帝王都无长生者,咱们又怎能长生,如此这般不是节外生枝?不是己骗己?不如给了我,娶媳妇’。
爱由此生存,爱因此阐扬,小地主将参放入兜里,如将王春英入囊中,小地主的男性味道迸发,它似乎也觉察到了,它与她的它,由此而靠近,且将要相融。忽然,更是突然,小地主觉察身旁有一双眼睛,将感觉延伸,果真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就只一双眼睛,有力而带一丝愤怒的眼神,安静又深邃,它紧紧盯着小地主,要盯进骨髓、盯进他的灵魂。突然的惊吓,吓得小地主身体各项器官痉挛,似有电流在筋骨处血液里串走,它不眨眼,没有举动,只在黑暗里不远不近的位置默然相处,小地主问‘谁’?
小地主是缜密人,问‘谁’的话只是遮掩计划着逃跑的逃跑心思,果然没等眼睛回答,他已经按着计划的路线逃跑而去。
跑啊跑,追啊追。
‘你是谁?’小地主心说口念。
跑啊跑,追啊追。
‘你是谁的眼睛?’小地主心说口念。
跑啊跑,追啊追。
这是一种压迫,那两只眼睛虽然没有做出什么伤害性举动,但在灵魂层面上对小地主发出冲锋号角,就像狗子遇到虎,虎未动,狗已经死了,血脉的压制,灵魂的压迫,小地主通过人类的第六感察觉到这一点,他撕心底里的问,你为什么跟着我!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小地主十指扣进泥土里,他想爬上土坡,他在挣扎,他身体在颤抖,他回头去看,他唾液挂满张着的大嘴,汗液齁住了声音,原来眼睛还在,还不远不近。小地主病了,吓得大病一场,三日未眠,七日不食,浑身软绵绵,没有精神头,大夫医生来诊治,皆说小病,安神调理便好,但小地主身上的阳气还只是散而不聚,人渐有枯竭之兆,忽然一清晨,小地主发现它不能再站起,随之添加心病,人便一沉下去。
跑啊,追啊。
他看见眼睛在追他。
跑啊,追啊,好像永远都要这样下去。第2根蜡烛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