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之痛
作者:鬼古女 | 分类:游戏 | 字数: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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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节气不停地往后跳,天也黑得越来越早,更何况,空中乌云四合,才勉强到了晚饭时间,江京第二医科大学的校园已涂满了浓浓暮色。关键走向食堂的时候,被“山雨欲来”之前的风儿迎面撞了一下,这本不该惊天动地。
“小键,你真是图有其表,太弱了!一阵风居然能把饭盆吹到地上!”和关键一起往食堂走的同寝室好友褚文光看着关键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饭碗,不由得暗暗佩服造物的偏袒:这个关键,挺拔俊朗不说,那副做派更可圈可点,即便从地上捡饭盆这么个狼狈的动作,他也不急不慢,好像一个成功人士在高尔夫球场,从容地放下一枚小球。
只有关键自己知道,就在风扑面来的一刹那,他又看见了“它们”。
他的皮肤在无可救药地发麻、发紧,他乌黑头发的发根在抑制不住地往外渗汗,汗珠也许很细小,风一吹也许就不见了,但它们却如同一个紧箍,压迫着他的头颅,胀痛欲裂。
因为“它们”,他几乎完全失去了美好的童年。“它们”的出现,伴随着亲朋意外和不意外的死亡。他的特异功能引起了无数科学家的兴趣。死亡、实验、死亡、实验、死亡、实验,留在他记忆里的,除了惊惧,就是悲伤。好在从十七岁那年起,他再也没有自主地看见“它们”,很多专家甚至都认为,他已经失去了看见“它们”的能力,只有在催眠的状态下,才能看见一些影像——许多专家因此嘲笑孜孜不倦的任教授——任何人,哪怕智障者,催眠后都能看见所谓“影像”。
关键已经失去了被研究的价值。
他终于可以安静地学习、玩乐、运动,考上了一流名校江京第二医科大学,开始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隔三差五地到任教授那里做次实验,负担并不算太重。
可是,在这个风雨前的傍晚,没有任何催眠,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它们”。而这次,一切是那么地模糊难辨。会发生什么?但凡“它们”出现,都是和自己相识的人有关。
尤其,他想起了在任教授的催眠实验里那恐怖的梦境。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拿出手机,给黄诗怡打电话。
“它们”消失了,黄诗怡的声音比刮在脸上的风还真切。关键舒了口气。
“什么事这么紧张?才三个小时不见,你就想我了,是不是?”
“没……当然是啊?你吃了吗?”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时候,问“吃了吗”总不会错。对浪漫如诗怡的女孩子,一样适用。
“你怎么整天就想着吃呀?我可是在辛勤工作中。”
“你回来吧,咱们同吃。”
“我就在研究所里的食堂吃吧,饭菜都买好了。”
“实验室里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吧?”
“当然不是,一屋子人呢。”
关键放了心:“那我就一个人先去食堂了。”
“真的只是一个人吗?”黄诗怡调笑道。
“当然……不是,我有美人相陪。”关键瞟了一眼褚文光,褚文光摸着嘴唇上的小胡子,故意竖起兰花指。
黄诗怡扑哧笑出了声:“谅你没这个胆子,你和褚文光要规矩些哟。”
关键心满意足地笑了。他有时候觉得,一定是老天为了补偿他在郁郁中接受那些实验的“悲惨童年”经历,在大学里给他送来了黄诗怡。
刚认识黄诗怡的时候,关键是个沉默的少年——童年的经历,使他一直困惑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人在这样的困惑中,自然会选择沉默——有些同学甚至认为他的沉默是一种“装酷”的做作。正是黄诗怡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辐射出的热力穿透了关键看似冷漠的外壳。不久,人们发现,关键已经和开朗结缘,“人气指数”直线上升,更让女生们对黄诗怡咬牙切齿地羡慕不已。黄诗怡的父亲英年早逝,她和母亲相依为命,这大概养成了她独立成熟又温柔的个性,令关键仰慕的个性。
转眼,两人已相恋近三年,按“花(果)样年华”的定义,不过是从青涩到“有点青涩”,但在校园里,他们绝对够得上“老夫老妻”。感情的深浅,永远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在关键的情感土壤下,黄诗怡已经像参天树的根,不但深,而且蔓延不绝。
世界上真的没有完美的人吗?
不是还有黄诗怡吗?
无论这想法如何主观,关键坚信不疑:黄诗怡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注定好的,任何的偏差,都将是对生命历程的颠覆。
褚文光总说,太夸张了!
晚上9:30的时候,雨已经下了有一阵了。
关键走出实习所在的江京第二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内科病房。他穿了一身防雨的运动套装,将连衣的帽子往头上一拉,就省了雨具。
穿过两条街,就是江京大学的大门。江京大学和江京第二医科大学比邻,医学院的学生一直将江京大学校园当成“前花园”,充分利用综合性大学更丰富的课余生活和更有情趣的风景。关键进了江大校门后,快步走向有名的景点之一“紫竹林”。连江大校门口超市里打扫卫生的阿姨都知道,这片竹林是经典的恋爱场所,林间有方荷花池,“月莲塘”,池边的一堆太湖石假山,是著名的“忘情谷”。
他很好奇来接头的人选这么个地方,甚至怀疑是哪位暗恋他的女生——不是他自我感觉太良好,虽然“名草有主”,电邮的信箱里和QQ上,不时有别系女生送来的玫瑰花。
这次约会,源于关键在江医和江大校内网上求购原装头版《名侦探柯南》的广告。从中学起,关键就是个“柯南”迷,无可救药,直到现在想收藏青山刚昌的漫画版《名侦探柯南》第一版全套。褚文光一直觉得他是痴人说梦:莫说江医和江大,即便整个江京,也不见得有人会拥有在日本出版的原始版漫画。但不知为什么,关键感觉他的奢望并非全然虚无,这种模糊又真切的感觉,就和看见了“它们”一样。试试看总不犯法吧。
想到了“它们”,关键的心略略一沉。
他也无法相信,广告登出去一周,就在他已经准备灰心的时候,一封电邮表明了卖主的出现。卖主竟是江大的,自称诸葛胜男。
假名,可能是女子。这是关键最初的分析。
随信来的有扫描的图片,是原书版本、书号等记录页,还有封面,无一不充满诱惑。
两人在电邮里讨价还价,一来一往十几封信,用的惊叹号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越来越红,险些谈崩了,两人都恢复平静后,这才讲定了价钱。诸葛胜男提出要在晚上9:45紫竹林月莲塘边见面成交。
怪怪的提议,又不是准备谈恋爱。
第一次约黄诗怡出来就是在月莲塘,他特地听好的气象预报,那晚下雨,这样紫竹林里就没有别的“小男女”。
诸葛胜男是否也是这个意思?
关键摸了摸额头,他感觉有汗水微微渗出,但也可能是飘来的雨水。
月莲塘边,只有他自己。
电子表夜光显示,9:42。再等等吧,毕竟还有三分钟。
三分钟,足够给黄诗怡打个电话吗?
“诗诗。”
“吓了我一跳,看见是你的手机号,我才敢接的。”黄诗怡的声音里的确透了些恐惧。
“你在病房?”
“……是。”
“那有什么可怕的?你的胆子好像越来越小了。”
“你在哪里?”
“紫竹林,月莲塘边。等着约会。”
“真浪漫死了,下着个大雨……怎么这一幕那么熟啊?诸葛姑娘不会涮你吧?”
“真让你说着了,我不想再等了。”
“关键……”
“怎么了?”关键觉得黄诗怡有些一反常态地吞吞吐吐。
“没……没什么,随时和我联系吧。诸葛姑娘现身后,用手机传张照片过来,要得到我老人家批准,你们才能继续下去。”这话又像是平素里的黄诗怡了。
关键又看了一眼手表,9:46。什么狗屁诸葛胜男,神神秘秘的,耍我吗?
“不傻等了,我这就回病房去。”关键关了电话,看了一眼灰蒙蒙的池面、黑黢黢的太湖石,仍是空无一人,于是转身准备出紫竹林而去。
这时候,他又看见了“它们”。
“它们”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关键以为,这些年来,自己对“它们”的坚持回避、对“它们”所带来的苦痛的选择性忘却终于有了成效,驱走了童年的噩梦。他显然错了,“它们”蓦然出现,和过去一样,没有任何征兆地出现,以那种模糊的、狰狞的面目出现。
医生叔叔,为什么会这样啊?
一些不幸的巧合而已。
是啊,只是一些不幸的巧合而已。没有人能告诉我,“它们”的出现究竟代表着什么,一切只是无依据的猜测、没道理的逻辑、伪科学的规律。
可眼前的这一切,今天“它们”的影像,为何这么熟悉?
长长的黑黑的走廊,一些模糊不清的人影,狰狞的眼,甚至那飘飘悠悠的一星萤火虫,都闪电般掠过眼前,又一遍一遍地去而复返,令他头晕目眩。
终于,“它们”不再晃动不定,似乎在逐渐定格。
定格。这是一张台子,台上一个人,或者说,只是一具躯体,纹丝不动。
确切说,只有垂下台沿的一缕长长的黑发,在微微晃动。
长长的黑发。
像黄诗怡的头发那么长。
这大概是唯一一次,关键想竭力看清“它们”的真实面目。
“它们”也很配合,它们的揭示,越来越清晰,它们就是那些愤怒的眼神,就是那长长黑黑的走廊,就是台子上的女人,越来越清晰的面容。
是她!
黄诗怡!
娇柔的脸,愤怒的眼神。
他的呼吸骤然加快。曾几何时,他习惯了“它们”的造访,已经麻木,不再尖叫,不再恐惧。但此刻,在紫竹林边的阴影里,他的心口如**入了一柄利刃。
这些年来,两人如胶似漆,磕磕碰碰虽然难免,但他还很少看见黄诗怡如此激愤的眼神。
真的是她吗?
不可能!
可是这影像为何如此真实?
同时,心口如**入利刃的感觉,竟然也是真实的。
因为他感觉到了真切的剧痛!
虽然他只是站在雨里,毫发未伤。可这利刃穿心的感觉从何而来?
他忍着剧痛,给黄诗怡打去电话。
没有人接。就在几分钟前,她还和自己通过手机。
他又拨通了黄诗怡实习所在的二附院产科病房,接电话的护士告诉他,黄诗怡大概在十五分钟前离开了病房,说是去买夜宵,还没有返回。
她去了哪里?为什么骗我说一直在病房?
他开始飞跑,不久就钻出了紫竹林,走上江大的主线——行知路。
给黄诗怡打去的电话还是没有人接。
“它们”又在眼前晃过。关键忽然觉得那长而阴森的走廊并非只是在幻觉中出现过,这甚至是个他熟悉的地方。
还有那台子,不正是像一张……
诗诗,你为什么去那儿?在这样的一个雨夜?
头痛……头痛欲裂……头痛着,已经裂开!一阵裂骨的痛自头顶处传来,他竟痛得叫出了声。
随即,裂痛感到了额头、眉间、鼻梁,仿佛有把无形的锯子在切开自己的颅骨。
可他的脸上,只有雨水、痛出来的汗水和泪水,他保持着完整的头脸。
诗诗!
关键又拨了一次手机,还是没有人接。
疼痛感顿了顿,似乎在让他回味,但他只勉强调整了呼吸,那种被切割的钝痛和刺痛又交集着袭来,这次,却是从锁骨开始,他甚至能感觉到钢锯和锁骨之间的摩擦。
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痛不欲生”,前胸的肌肤仿佛被一双手强硬地撕开,然后是肋骨,那一根根肋骨,正被一根根剪断。
与此同时,他看见了一星亮光,跳跃飞舞。
萤火虫!
江京四季分明,比较潮湿,适合萤火虫生长,中秋看见萤火虫并不奇怪,但在这大雨夜里?
渐渐的,飞舞的萤火虫化成了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却很清晰,那是一双熟悉的眼睛。
让他揪心阵阵的是那眼神,那熟悉的双目中流露出的一种揉杂着惊惧、愤怒和难以置信的眼神。
刹那间,那双眼睛又消失了,似乎只是在他的脑中闪现了一下,立刻被汹涌而至的疼痛感冲走。
他以为从小就有的哮喘症会再次发作,颤抖着手摸向裤兜里的喷剂。
但只有剧痛,哮喘症似乎也知道,仅凭这剧痛,就足以摧垮关键。
他再也无法支撑,再也无法平衡,他跌坐在湿滑的路边,对强烈无比的疼痛感彻底放弃了抵抗。
黄诗怡放下手机,觉得有些后悔。恐惧这种情绪,不去想它,不去说它,自然就无存身之处,而一旦被提起,就会像肿瘤,在心里、思绪里,毫无节制地蔓延开。刚走进旧解剖楼时,黄诗怡并没有觉得什么——前两年上解剖课的时候,经常半夜三更在这里看标本——但刚才被关键如此关切地问及,反让她有些惴惴起来。
这座据说已有近百年历史的解剖楼,大概是江京最具“鬼气”的场所之一。以此楼为背景的恐怖小说《碎脸》家喻户晓之后,那层恐怖而神秘的面纱也不知是被揭开了,还是加厚了——似乎每年都有人在这儿“撞鬼”,看见白衣女人,甚至看见水晶棺材。
其实又有什么可害怕的?新的基础医学教学楼去年投入使用,尸库和实验室、准备室都已经从这座解剖楼里搬走,历年来一直令人“恐惧” 的源泉已经不在。楼上还有几间青年教工的办公室,那些家伙都是夜猫子,屋子里一定还亮着灯。
真正后悔的原因大概是对关键的隐瞒吧,欺骗他自己还在病房值班。这个巧合也让她生疑:自己在这里等着和人见面,关键也恰好和“诸葛胜男”约会。对方为什么选在这里见面?还专门指定了109号房间,一个旧准备室。
此刻,她已经走进109号房间,打开灯,下意识地关上了门。屋里已经没有任何设备,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工具橱和一个水泥水池。空气中有股弃屋常有的霉味。她抬腕看看夜光表,9:47。
那人真的要失约了?
一种奇怪的“吱扭吱扭”的声音传了过来,似乎来自走廊外面。是他(或她)到了?这又是什么声音?
听上去很像研究所里常见的那种推送仪器试剂的小车。
那声音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就停在这间屋子的门口。
他(或她)在搞什么名堂?要不要到门口去看看?
她很快地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到了屋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向外张望。
门外,的确有个车子停在走廊灯下,确切的说,那更像是个大实验架,一块平板,足有两米多长,架在一个铁推车上。奇怪的是,推车子的人却不在左右。
她想出门看看,但还是克制住了好奇心,为了安全。
忽然,她感觉那外面的推车上有些可疑之处,刚才只是一瞥眼,没有看清,好像是……
她又向外面看了一眼,走廊灯照在那块平板上的正中,一片暗红的印迹。
难道是……
她知道,自己更不能开门了。
而走廊灯突然灭了。
她的心一阵抖索,忙又掏出了手机。
四周很静,她打开了手机翻盖。
她随即发现,手机的荧光背景已经是她身边唯一的光源——小屋的灯也灭了。
当手机的荧光背景自动消失的时候,她看见了一星闪亮,不足以提供光明的一点光,在身边飞舞。
像是一只萤火虫。
比黑暗更黑的阴影笼罩在黄诗怡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