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之痛
作者:鬼古女 | 分类:游戏 | 字数: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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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关键看着办公室墙上的江京市交通图,发了一阵呆。黄诗怡和褚文光之死,已经在他的脑中常驻。他是个喜欢绞尽脑汁的人,他相信思考的力量,尤其为了解开恋人和好友死亡之谜,他愿意耗尽最后一丝脑力。此刻,他看着地图上的江医和比邻的一附院图标,陷入沉思中。黄诗怡死在江医解剖楼,褚文光死在一附院主楼。他感觉有条思绪,飘摇着,正等着他来抓取。江医解剖楼,有名闹鬼的恐怖地界,一附院主楼呢?好像依稀听说过它的诡异之处。从哪儿呢?
说不定欧阳姗会知道,她总说她们欧阳家有“鬼缘”的遗传,她对怪力乱神的东西,无所不知。
想到欧阳姗,关键心头一动,立刻打开任教授办公室里的那台电脑,连上江医的校园网。他在文章搜索栏键入“欧阳姗”,当先的一个条目就是欧阳姗为校园小报《薰衣草》写的文章《江京十大鬼地排行榜》。
所谓“江京十大鬼地”,第三名是一附院,第二名是江医解剖楼。褚文光死于“十大鬼地”的第三名一附院,黄诗怡死于第二名江医解剖楼!
第一名竟然是他身处的中西医药综合研究所!
为什么?
关键的眼前立刻闪过研究所后墙内的那个有人烧过纸的铁“祭台”。
催眠实验中漆黑走廊和“解剖台”上尸体的影像,在过去十几年的实验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有近期在任教授的新实验室里,一次次的浮现,直到成为关键恨之入骨的“它们”。
欧阳姗为什么恰好在两个月前,写了这篇看似无聊透顶的小文?
他又仔细将“十大鬼地”的描述一一看过,越看越觉得后脊梁阵阵冒寒气,尤其想到这看似平常的研究所,竟然是民间相传的最鬼的“鬼地”,不由打了个寒颤。
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头。
关键“啊”的叫了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身后站的是任教授,面无表情,在日光灯下,脸色有些发青。
“你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一些无聊的小文章。不好意思。”
“没关系,”任教授还是那么和蔼,“你能适应得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看点儿网文有什么关系。我有个小问题:实验准备室里有个备用实验工具柜,以前是小黄负责管的,刚才方萍发现说上着锁,打不开,你知道钥匙会在哪儿吗?”
“不知道,你们把锁撬掉就是了。”
“用不着,那里都是备用品,很少需要,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再说吧。就是要麻烦你……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如果有机会看到小黄的母亲,替我问一下,有没有见到一把钥匙,那钥匙并不特别,好像挂着一个牌子,写着‘420备’,四二零就是那间准备室的号码。”
关键点点头,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见黄诗怡的母亲,她母亲自然知道,他目前还是重要的嫌疑犯。
“不管你在看什么,可能暂时要停一下了,五分钟后正式开始和山下雄治他们这个访问学者团的见面会。”任教授拍拍关键的肩头。
“在哪儿?”
“你不要觉得奇怪……在美术展览馆。”
也就是昨天,关键还以为自己短期内再不会走近东阳南路和共和路交接口。那个阴郁的下午,他和黄诗怡吻别,从此生活在两个世界。
江京市美术展览馆位于东阳南路,坐西朝东,主展厅所在的馆楼是一座普通的上世纪初英式建筑,主体高约30米,最上面是个约10米高的钟楼。褐红和灰白色相夹的外墙,石拱券的外廊,巴洛克的廊柱,哥特式的钟楼尖顶和飞檐,仿佛还在重提着曾为租界的旧事。可也正是这座古老的美术展览馆,近年来充分利用了她那两层约八千平方米的展厅面积,承载了从宋元名画、罗丹雕塑一直到各美术院专业画师的展览。
一直让关键觉得好奇的是,美术馆的这座主馆楼的楼南段,紧连接着江京市中西医药综合研究所大楼的东段。两楼以直角相接,正好呈L字形。如果说美术馆的馆楼还带着异邦风采和不经意流露出的“艺术气息”,那植物研究所的大楼就平淡得无以复加,五层平顶直墙的办公楼,唯有墙外的灰白颜色,微弱地暗示着该楼和隔壁的美术馆楼可能是同时建造的。
又怎么能想到,这样的艺术殿堂里,曾发生过那样一场血案。诗诗的父亲,就躺在血泊中。
不知为什么,关键似乎能看见浴血的黄冠雄,正在地上艰难匍匐。
山下雄治和另一名男子等在馆门口,两人几乎同时向关键伸出了手。
“这位是我的直接助手,菊野勇司,菊野君会直接负责我们这次活动的安排,尤其你的个人安全。”山下雄治介绍说。
关键这才把游离的思绪拉回来,和一只几乎有些女性化的绵软小手握了握,那只手却握得注满力度,仿佛在告诫关键,这是一个骨子里孔武有力的男人。菊野勇司的外表和他的手一样纤巧。他大约三十五岁,白皙清俊,薄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双眼中透出的是一种永远在逼视的目光。
逼视的目光定在关键脸上。
(这就是所谓的“天赋”持有者?不过是个“悲剧”扮演者吧。)
不知为什么,关键感觉这是菊野勇司目光中的意味。
“很高兴认识你。”关键保持着基本的礼貌。
菊野勇司也礼貌性地笑了笑,说了声“你好”,然后看看山下雄治。山下雄治的嘴角牵动,大概也想礼貌地笑,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转向关键说:“忘了说明了,菊野君只会极有限的汉语——我们这次来学术交流的小组成员,除了我,其他几位的汉语水平都不足以和你直接交流,当然我会尽量帮助翻译,但毕竟调查项目和线索众多,我不能随时陪在你左右,所以,日本艺术协会方面特意为你派了一位翻译兼助手……但很抱歉,这位翻译因为今天刚到,正在安顿,可能明天才能正式开始。这样吧,我们先去和另外几位见见面。”
“可是,我还是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关键觉得自己一直在浓雾之中。
“还是让专家为你解释一下吧。”
专家就是千叶文香,她已经在美术馆内的四号展厅内等着他们。据山下雄治说,她是一位颇有建树的生理学家,是日本生理学协会的东京地区干事。她在二十一岁就获得了美国康奈尔大学的生理学博士,随即成为了日本最年轻的教授。最难得的是,她绝非一个只懂科研的女书生,多才多艺,而且做事细心周到,极具分析头脑,在日本生理学协会的义务工作中,展露管理能力。
“我们专程到江京来找你,主要就是千叶博士的建议。”
千叶文香的神态和外表,的确符合山下雄治的介绍:她乍看上去四十出头,但很可能只是因为特为注意保养和化妆得当的效果,容长脸上一片温婉神情,银丝边的眼睛架在小巧的鼻子上,丝毫没有减去其风韵;她颧骨略高,但被高明地化妆巧妙地掩饰住了;乌黑的直发泛着健康的亮色,身材保持得也如青春少女。
通过山下雄治的翻译,千叶文香向关键表达了对黄诗怡之死的伤感和同情,并反复感谢关键,感谢他协助小组调查,也希望他能尽快查明女友被害的真相。
一个天生的外交家。
不完全是,也许,她说的真的都是心里话呢。否则,她的眼角,为什么会噙着泪水,甚至冲去了粉妆和淡淡的眼影,现出了好不容易掩饰住的细细的鱼尾纹。
关键刚被她的真诚触动了一下,听她娓娓道来。
原来关键自小经历过的那些事,还有无数的实验结果,科学家们虽然尽量做到保密,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在科学界,尤其在科学交流和成果发布的过程中,他的故事还是得到了一定的传播。这种传播,始于生活中常见的“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保证不再说出去”,然后这秘密就不胫而走,直至传到老科学家稻本宏允耳中。
年逾八旬的稻本宏允是日本科学界的一个天才,同时拥有物理学博士和医学博士学位,他阅读了大量对关键的实验结果,同时结合中外的一些相似案例,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希望借用关键的天赋,帮助山下雄治和日本艺术协会找回失去的陶瓷艺术品,并且惩办窃贼和杀人犯。
稻本宏允是一位“离经叛道”的物理学家或生理学家,他一直相信,人是物质和能量场的结合体,而人死亡之后,虽然呼吸、心跳和所有的新陈代谢都停止了,组成身体的各类物质也分解消散,但人体固有的能量场并非被一阵风就能吹走,而是保留了下来,或是离开死尸,停留在死亡的原地,或是依旧附在肉体上,进焚炉,或者被埋在土下,这种留在人世的能量,或许就是所谓的魂灵,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死者的旧居,或者坟地里最容易被描述为“闹鬼”的场所。
千叶文香正是稻本宏允的关门弟子。她应用这个理论,提出假设,陶瓷艺术品劫杀案中三名死者的能量场,很可能还停留在美术馆事发的原地。因为这种能量无法和普通人交流,所以死者虽然可能掌握了凶手的一些信息,但无法以魂灵的形式传达出来。
“而你,关键先生,你从幼年起就显示出来的天赋,根据几项实验结果的数据显示,似乎正是能看到常人无法看见的东西。简单说吧,你的脑神经中,有着一种异乎常人的受体,科学家们猜测,这种受体能接受一般人无法接受的信息和刺激,比如,别人发生的危险。因为人在趋近死亡的时候,能量场会发生极大的变化和波动,稻本先生的理论是,这种死亡的能量改变,会以类似无线电波那样的形式发散出去,而被你的脑神经里那种特殊受体所感知,所以你会看见‘它们’,一种模糊的、标志死亡的信号。”山下雄治与其说在翻译,不如说接下了介绍的话题。
关键长吐了一口气,太复杂,太玄乎了,虽然不是毫无道理,但毕竟是建立在臆测的基础上,充满了异想天开的推论。漏洞俯仰皆是:“可是,别忘了,我只能感知到发生在自己亲近的人身上的危险,所以,如果你要用我去和三名陌生死者交流,只怕不会有什么效果。”
“很有道理。稻本先生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的理论是,你在日常接触中,对亲人所带的能量场很熟悉,感受也敏锐,所以一旦他们的情况恶化,你就能很敏感地接收到信息。所以我们需要你亲临事发的现场,和我父亲及两名警卫的魂灵——前提是如果他们存在——多做一段时间接触,观察一下是否能感觉到什么。”
“我读小说读到过,日本流行‘通灵’、‘降灵术’,看来都是真的?你们还找到了‘科学理论依据’?”关键甚至听出了自己话中的揶揄。
山下雄治仍是面无表情:“请你放心,我们很客观实际的,知道一切都只是个大假设,你有可能什么都感觉不到,我们一无所获,但我们至少为这个案子尽力了,为受害者寻找凶手也尽力了……确切说,对先父有了交代,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要知道,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关键听山下雄治言辞恳切,心想:我多少次站在诗诗的墓前伤心欲绝,三个死者也上有老下有小,又有多少伤心人?
黄诗怡被鲜血浸泡的尸体忽然在眼前一闪而过,关键觉得隐隐头痛,他说:“那么,关于调查诗诗的死,也就是和你们此行的道理很接近,我应该去解剖楼多呆一阵,说不定能和诗诗沟通……”
“是广义上的沟通,就是看是否能接收到某种信息。我们有一些国际领先的仪器,可以一定程度上地探测到你是否真能接收非同寻常的信息。”山下雄治连忙补充。
(原来山下怕我误以为是什么类似“人鬼情未了”的沟通。)
关键四下看看:“你的父亲,就是在这个展厅被害的吗?”
山下雄治微微点头。
展厅里是江京市老年大学学员的书画展,观者寥寥。
“我该怎么做?难道众目睽睽下,你们给我做实验?展览馆方面怎么会同意?”
山下雄治向菊野勇司说了一句,两人对视一眼。山下雄治说:“所有实验都会安排在夜间,展览馆打烊之后。至于到时候怎么进来,请你跟我们来。”
一行人走出四号展厅后右转,到了走廊的尽头,一扇小门后是楼梯。沿着楼梯往下走时,关键暗暗奇怪:原来展览馆在地下还有一层。
楼梯的尽头,又是一扇紧闭的小门,门上鲜红的大字:“闲人莫入。”
门边已经站了一个人,中等个子,精瘦,黑长的头发根根树立在脑顶,乍一看,眼睛小到几乎没有,但当他来了兴趣(比如此刻看见了关键),眼睛会陡然“睁开”,又大又圆,透着奕奕神采。如果不是因为一身考究的绛色西装,这人真像是直接从卡通里跳出来的顽皮少年。
山下雄治介绍说,此君名叫丸中哲也,是这次学术交流组的技术员。关键好奇地打量着这狭小的空间,又看看那扇门,难道我们都非“闲人”?
丸中哲也等到山下雄治点头示意,从地上的一个大皮挎包里取出了一串奇形怪状的钥匙。他微笑着用其中的一把钥匙插入门把手上的锁眼,嘴里嘀咕着什么。
“他说,我们当然不能算‘闲人’……这大概是最容易开的一把锁了……”
“原来我们是非法进入?”关键有些不安。
任教授说:“‘非法’有些言重了。”
关键不再多说,跟着众人走进那扇门。
门后是条又黑又长的走廊。
这时的关键,最不需要的就是又黑又长的走廊。
还有似乎猛然发生,但越来越强烈的头痛。
“这条走廊的尽头,连着研究所的地下层,当中还有两堵墙两扇门,加上尽头直接通研究所的门,一共三重。很少有人知道这个结构,我们还是在日本皇家档案馆找到了这座楼的原始建筑图,才有了这么个想法:每天午夜过后,我们都从研究所那头出发,将仪器推到这里,上楼进入四号展厅进行实验。今后这一个月里,四号展厅的陈列都不需要任何安全系统,只要我们不多做声张,不亮灯,不会有人注意。我们这就往前走,后面那三扇门,对丸中君可能更具有挑战性。”
所谓“技术员”,原来就是个撬锁高手。
这念头只是在关键脑中一闪而过,剧烈的头痛和飞驰而过的影像很快让他无法正常思考。
在恍惚间,关键以为又看见了“它们”。
他很快否认,虽然有丸中哲也手中的手电光,但眼前的影像实在是太模糊,更确切说,也许只是突发的全身剧烈疼痛所带来的晕眩。
疼痛感像是一条蓄势良久的虎狼,猛然扑在关键的身上。这是一种没有人能防御和抵抗的虎狼,只能任其咬啮。
山下雄治和丸中哲也都发现关键的停步不前,手电光照去,这个俊朗的小伙子似乎转眼间就成了阳光的弃儿。他的脸色已经变成青灰,嘴唇泛着青紫,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和太阳穴渗出,又顺着鬓边和脸颊滚落;他的呼吸,天哪,已经不能用“急促”来形容,而是根本“无法呼吸”!他整个人身向旁边倾斜,扶住了身边的墙,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只是吸到了能勉强支撑他站立的一丁点儿空气。
那艰难的呼吸声,夹杂着尖利的呼啸声。
“哮喘!你有哮喘!”山下雄治拿出手机,准备叫急救车,同时用日语吩咐众人赶快将关键扶上楼。
此刻关键已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喷雾剂,用了药,看见山下雄治打开手机,忙艰难地说:“不用麻烦了,喷一下就会好的。”
哮喘发作止住了,但剧烈的疼痛却如清安江的潮水,一阵阵地袭来。
“不论怎样,也应该去一下医院……你气色看上去很差。”山下雄治就着手电光,紧盯着关键。
“去了也检查不出来什么的,我只是感觉……很痛,全身疼痛……”
那边丸中哲也显然没有医学头脑,对关键突发的异状没有觉察,很专心地打开了一扇门,发出一声得意的笑声。然后又“嗯”了一声,站在门口发呆。呆了一阵,又拿手电照着图纸,嘟囔了一句。
显然,图纸上并没有标明,门后还有一堵墙。
关键咬紧了牙关,并尽量保持着充足的呼吸。他知道,刚才的哮喘发作,是突然而至的疼痛引起。他并没有告诉两人,他在疼痛的同时,在天旋地转的恍惚间,他还看见了一双眼睛。
一双噙满泪水的眼睛,带着一种无法置信的神情,充斥着愤怒、惊讶和恐惧。那神情似曾相识。
是黄诗怡的眼睛。那晚黄诗怡被害时,他在剧烈的头痛中曾看见的那双眼睛。那目光刺得关键痛上加痛。
这种疼痛的感觉,是不是也和那晚黄诗怡被害时的感觉相近?
或许这是一种征兆,我不应该涉足这里。
或许这根本就是我的潜意识在作怪,或许我真的有恶魔般的另一面,正用莫名而来的疼痛,竭力阻止我的调查。
接受这个假设,就是等于承认了我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