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婆惜搂着袋子瞧瞧孟母，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害怕孟母会咬她撕她那样冲进棚子里。蒋门神随后探**一般从树荫踱出来，他边走边把拐杖举到头顶上。孟母想，我根本没有打算去赶你们，你们那么惊慌干什么？

孟母走回那草窝旁边，他想看一看阎婆惜和蒋门神到底是不是花木兰所讲的那样。

草棚的一边是那张没有挂蚊帐的、堆满破絮烂衫的木板床，对面是一条见缝见光的竹凳子。竹凳上摆着一小包大米和一小扎咸菜干，还有一小瓶花生油和一小包食盐。竹凳和木板床之间摆放着一只小铁锅和一只小胶桶，还有两双旧布鞋。整个草棚除了那个不大不小的篱笆门之外没有别的门，又没有窗，光线偶然间会从棚顶上某个地方漏下来。地面凹凸不平，潮湿不堪。有荔枝树根钻出地面，还有茅草和荨麻从床底下生长出来。这时，阎婆惜站在竹凳前面自言自语：“这到

底是狗窝还是鸭棚呀？”

“我看更象猪栏牛栏。”蒋门神说。

阿庆嫂见阎婆惜和蒋门神不肯坐下来，于是将韦小宝放到床上，把竹凳上的大米、菜干、花生油以及食盐放到那只小胶桶里，然后把小胶桶塞到床底下。阿庆嫂接下来用一块破布抹着凳面上的泥垢和污渍叠叠不休地说：“不好意思，没有别的凳子，床上又堆满东西，只好委屈你们坐这里啦。不过这张凳子还是挺扎实的，是用老泥竹钉成的，是我老公专门从家里扛来的。”

阎婆惜和蒋门神坐到竹凳上，韦小宝忽然又哭闹起来。阿庆嫂于是又把他抱到怀里。阿庆嫂坐在床上，望一眼阎婆惜说：“不知怎么，我这些日子老是头昏头痛，手脚又酸又软。你看我的脸肿了，腿也生疮，奶水也没有了。不知怎么，夜半三更时，我还经常听见游魂野鬼又哭又叫，吓死我了。更要命的是，我老公前两天上山时又摔断腿，还差点要了他的命。真是倒霉透顶了。。。。。。”

“那是因为你和你儿子都有魔鬼缠身啊。”阎婆惜接着说。

阿庆嫂的脸上骤然升起一片乌云。“好端端的我们怎么会有魔鬼缠到身上？”一阵惊骇之后，她问道。

孟母跟着想道，阎婆惜你吹牛吧？魔鬼只怎么会随随便便缠到人的身上来？你一定是吓唬我们吧？

“不单是你们，很多人身上都是有魔鬼的，包括那些镇长县长市长大老板他们都有魔鬼缠身的，魔鬼是无孔不入的。”阎婆惜接着说，“我看你身上的是乞讨鬼，那最凶最恶的龌龊鬼就缠在你儿子韦小宝身上。”阎婆惜拱头到阿庆嫂面前，然后揭开襁褓又说，“你看韦小宝的手那么多毛，他的脚也那么多毛，那就是龌龊鬼的手脚啊。你又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比黑洞还要黑，那就是龌龊鬼的眼睛啊。你又看他的脸，他的脸比猴子的还要皱，那就是龌龊鬼的脸啊。你又看他的鼻子，他的鼻比老鹰的还要尖，那就是龌龊鬼的鼻子啊。你再想想你家里的那几个孩子，他们那一个那是这样的啊？”

阿庆嫂浑浑噩噩地看着阎婆惜指指点点，蒋门神眨着眼睛说：

“我看更像吊死鬼，不然就是索命鬼或者吸血鬼，这些鬼的脸也是青色的，你看他的脸也多青多白呀。”说罢点起一支香烟来。

“我看还有贪心鬼和吝啬鬼。不然，他怎么会这么瘦削呢？你看，他的腿只剩下一层皮了。”阎婆惜又说。

阿庆嫂顿时瞠目结舌，她瘫痪似地坐着，捂着眼睛。她的脸青了白，白了青，青了黄，黄了黑，仿佛变成一条变色龙那样。

孟母听到有那阎婆惜和蒋门神说到有那么多魔鬼缠在韦小宝身上，他此时真想跑进去大骂他们一顿，把他们赶出草棚去，但他想想还是忍住了。就这样把他们赶跑掉，阿庆嫂一定会骂我的，他想道。

孟母正在那般想着，蒋门神吐掉烟头，又把一根香烟塞到嘴上。“阿庆嫂，我们都是村干部，我们是不会骗你的。你看你现在都落泊成这样，你就快连米都没有下锅，想来我是多么心痛呀！带领大家脱贫致富本来就是我的职责，难道我会看住你死吗？前几天，县里的计生队到你家里，他们都说要把你楼角那两箩谷搬走，还说要把你睡的床板搬掉，还说要把你厨房拆毁，我却把他们拦住了。我对他们说，你已经逃荒逃难去了，你老公又生癌症，你们又赊借无门，你们还要那么狠心干什么？赶尽杀绝么？他们于是就到别的人家里去。你看，我还这样冒着丢掉官职破掉饭碗帮你说话呀！”蒋门神边吸烟边说。

“是呀。”阎婆惜扭动一下身子。“你看我们多好心，我们的宗旨就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们的职责就是为村民服务的。我们还是预备党员呢，我们不会见死不救的。其实我们早就知到你藏在这里，但我们都没有透露半点风声，要不然计生人员老早就把你抓走当猪当鸡阉割掉。你看今天我们来还给你带有两包奶粉和两包软糖呢。”阎婆惜说着伸手到布袋里，掏出两包奶粉放到凳子上，接着又把两包软糖掏出来。

“被捉到医院你就惨啦。”蒋门神说，“你现象这副样子，手术刀一插进去，你的小命就没了。”

“你一旦死掉你老公怎么办？你的孩子们怎么办？这后果我早就想过了。”阎婆说着把奶粉和软糖放到阿庆嫂膝盖上。

沉寂半分钟，蒋门神掉烟头，又吐一口浓痰到地上：“阎主任，别眈误时间啦，现在不早了，我们还是先把阿庆嫂身上的乞讨鬼捉掉吧。”

蒋门神说罢站起身来，从布袋里掏出一小包鞭炮。蒋门神掏出打火机时，阿庆嫂赶快用手捂住韦小宝的眼睛和耳朵。鞭炮吱吱地冒出着火花从孟母头上飞过去。一连串鞭炮声在对面的荔枝树上响起来，弹落一片片花蕾。鞭炮声过后，孟母想道，我还没有见过魔鬼是什么样子呢？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如何捉到魔鬼的。

阎婆惜和蒋门神开始捉鬼了。只见阎婆惜脱掉黑色唐装衫重新穿上去。孟母想不到那唐装衫的反面是一件道袍，只见那件道袍上画满骷髅又画满符咒。蒋门神接着从布袋里拿出一顶画满神仙、又画满魔鬼的道士帽戴到头上。孟母见到他们打扮成这样，于是偷偷地笑起来。他们分明是在做戏啊，孟母心里说。阎婆惜把三支高香插到地上，再将两张符咒和一把水果刀攥在手上。点燃高香，阎婆惜将水果刀插到符咒上，再点燃符咒，闭起眼睛，在阿庆嫂前面喃着咒语跳起独脚舞来。

阎婆惜在跳着独脚舞时，蒋门神又拿出一只铜铃，在阿庆嫂的面前摇着喃着。孟母听着那叮叮当当的响声，忽然觉得心惊肉跳，仿佛真有一大批张牙舞爪的阴魂野鬼在大喊大叫着。不一会，符咒烧成灰烬，阎婆惜张大眼睛大喝一声，然后将水果刀往空中插去，仿佛插中那个魔鬼了那样。跟着，阎婆惜发狂一般又继续蹦蹦跳跳起来。跳着跳着，她又跑到阿庆嫂面前，将水果刀在阿庆嫂面前比划着。她一边比划着一边反反复复地这样唱道：“天灵灵，地灵灵，阴魂野鬼快逃命。天灵灵，地灵灵，再不逃命，仙姑就要取你命。”

阎婆惜的唱腔凄怆阴沉，仿佛从阴间地牢里传上来，又仿佛从魔鬼窟里传出来，听着听着，孟母的身上长满鸡皮疙瘩。天哪，这到底是魔鬼的叫声，还是阎婆惜的哭泣声？他想道。想着想着，孟母开始怀疑了，难道阿庆嫂身上真的有野鬼？难道野鬼真的跑到了人间来？

阎婆惜边唱比划着，蒋门神攥着那条拐杖在草棚里窜来窜去。他一会将拐杖插到凳子下，一会又插到胶桶里，一会又插到床底下，一会又插到篱笆墙上。插着插着，他指着棚顶一个比拳头大的破洞大叫起来：

“乞讨鬼逃跑啦！乞讨鬼逃跑啦！”

阎婆惜马上奔跑过去。阿庆嫂也奔跑过去。孟母也跑到那个破洞下。一束白光射下来，孟母惊讶地想：难道野鬼从那个破洞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