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桥还是一如既往的老旧与荒凉，植被憔悴，死气沉沉。

唯独桥下的河水还在缓缓流淌，她仿佛是此地最好的一处景观了，只有她，还伴随着生命的节奏，不停地流动着……

警官们兵分两路，对北桥附近的居民开展走访调查。

人们看到警察的身影，个个显得有点茫然。街头巷尾站了些人，他们开始议论起来。

陈浩托着步子，他对人们投来的异样眼光感到不悦。

他心想：与其跟他们四目相对，还不如和眼前的家伙聊聊。

“你觉得我们会有收获吗？”他瞟向艾林，漫不经心地问道。

艾林一脸无语，摇晃着手腕。这人老是问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还没开始调查，怎么会知道有无收获，他心里埋怨。

“不清楚。”他本想捉弄对方几句，后面又打消了念头，勉强从嘴里挤出三个字。

陈浩翻了翻白眼，无可奈何，只得继续哑口前行。谁叫他提的问题如此无聊。

北桥位于星光县的边缘处，靠近村庄，这一带大约有九十多户居民。老百姓的房屋虽显陈旧，但却修建得鳞次栉比，排列得整整齐齐。房屋不算大，一家人一户，典型的农家小院儿。

这里倒是安静，远不像市中心那般嘈杂，只能偶尔听到几声狗吠。各种景象都与市中心形成鲜明的对比，它给人一种宁静、安详的感觉。

艾林很喜欢这种乡间的风景，他喜欢安静。

要是不用做调查就好了，一边悠闲漫步，一边欣赏景观，一边静心思考，这简直就是人生中极为快乐的一件事。他联想着，心里很是舒坦，似乎还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忽然，他手部出现了微微的痒痛感，就像被蚂蚁蛰了一样，美好的憧憬顷刻间消失殆尽。

“喂……”陈浩卷起手里的资料，戳了戳艾林胳膊，他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

“又怎么了？”艾林心中的郁闷尽显无遗，他板着脸看向陈浩。

“你好像挺悠闲嘛。”

“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们都已经到了，你怎么还一直走个不停？不是要调查么？”陈浩面带焦急，瞪着眼睛直问。

“当然得调查。”艾林只是简单答道，并未过多在意他的话。

“那你还走？我们都错过好几户人家了！”

“唉……”艾林舔了舔嘴唇后感叹道，“这一带居民有九十多户，我们如果没有计划地胡乱抓些人来问，那调查效率太低，既费时间，又容易重复。得找个正确的位置，从那里开始，顺着一条线下来挨个排查，这样才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

真是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这个家伙往往一慌起来就乱了逻辑，毫无战略章法可言，他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急躁的毛病？艾林心想。

陈浩顿时哑口无言，他无法回击，毕竟艾林说的全是事实。他垂下眼帘，心生闷气。

“警察同志，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突然，一个朦胧的声音传来。

两位警官闻声后迅即调头回看。

一老太上身佝偻，背部绑着箩筐，一顶旧草帽挂在头上。

终于有耐不住好奇，前来询问情况的人了，只是没想到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太。既然有人主动跑来，那何不随便打探一下？陈浩心里盘算。

“老人家，您好！我们正在办一个案子，到此处来是为了收集一些信息。”陈浩微微低下身子，表现出亲和的态度。

“噢，这样啊……”老太缓缓点头，嘴里先是嘀咕了几下，又紧接开口，“出了什么事吗？”

陈浩咽了一口口水，脸部僵直，显得有些无奈，他其实不愿作过多解释，一心想着直捣黄龙。

艾林一笑而过，他先是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很快，又转变了态度。

他知道，虽然陈浩性情急躁，但是对于探寻真理，一直都是激情满满。就这一点来看，他还是令人钦佩的。

艾林将案件的详情缓缓道来，老太听得心里惊了好几下。

“对了，您家里有人骑摩托车吗？”

“摩托车，有！有！我二儿子还有一辆。”老太反应强烈，双手还不禁比划起来。

两名警官耳朵直立，很明显，这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您能讲一下他的情况吗？”陈浩充满期望地问道。

“他那辆破车已经骑了好几年，家里人老是劝他将其卖了换辆汽车开开，你想，那两个轮儿的哪有四个轮儿的安全。可他就是一根筋，一直搁家里放着，也不处理掉。他一点儿都不向老大，大儿子两年前就买车了。我还记得他开新车回来的时候，硬是拉着我去坐呢！”

老太面带笑容，说得很是起劲儿，看来她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家人对她也不错。

“他最近是否有骑过摩托车？”

“应该没有吧……”老太想了想后说道，“我很久都没见他骑了，好几次去到他家，都看见那辆旧车被甩在院子角落，说不定现在，它已是一堆破铜烂铁。”

老太倒是淳朴，也相当热情，一个劲儿地给警察聊家常。只不过，她提供的并不是警察想要的信息。

“对了，您知道这一带还有哪些住户家里有摩托车吗？”陈浩打了个哈欠，同时摆弄着手里的资料。

“喏，那前面好几户家里都有。”老太一边说一边伸手指向前方。

“好的，谢谢您！”

下午的晴朗不再，此刻已接近黄昏。

在夜幕降临前夕，警官们已经调查了六十二户居民。

结果不尽如人意，确有收集到一些住户的摩托车情况，可是跟案件沾不上边。另外，人们也没能提供更多有效的线索。

路边一张长凳上，艾林陈浩正坐着歇息，今天的工作是辛苦的，他俩都已身心疲惫。

陈浩点起了烟，时不时吐出烟圈。一天的奔波竟毫无收获，他心里颇为失望。

艾林沉默不语，只是嘴唇在微微颤动，似乎嘟囔着什么。

“怎么了？”陈浩倏然问道。

“噢……”艾林还没回过神来，唐突地随口应答。他没想到，顾着抽烟的陈浩，居然发现了自己的细微举动。

“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但又不知道是什么。”艾林摇了摇头，说罢，也掏出了香烟。

陈浩低头感叹，没有继续追问。艾林的话仿佛也道出了他的心声，他也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对后面的调查，他心里根本没数。

正当他们扔掉烟蒂，准备踏上返程之际，一个敏感的声响传来，随即，一道黑影从他们身前滑过。

一名男子恰时骑车路经此地，很快，他调转方向，笔直地驶入一扇大门。

两名警官立刻提起精神，摩托引擎的轰鸣声，刺激着他们的神经，他俩眼里狠狠印着骑车男子的身影。

两人迅速迈开步子，情不自禁追了上去。

难道在今天收尾之时，还能捞点儿收获？陈浩期盼着，将筹码压在了摩托男子身上。

跟随摩托男子的足迹，他俩来到一户居民门前。

进门后，院子里坐着一个正在洗衣服的女人，他身材矮小，瘦骨嶙峋。

见警察进到家中，女人有些不知所措，眼神里带着彷徨。她迟缓地从木凳上起身，向艾林他们走来。

刚才的摩托男子，此刻正将车倚停在院墙角落，紧接着，他小跑来到警察跟前。

男子个儿不高，估计一米六五，中等身材。他脸部瘦小，眉毛倒是粗大黑亮。

“警察……请问出了什么事吗？”男子有点结巴，一脸的疑惑，说话同时还整理了一下衣着，表现得很谨慎。

刚才的洗衣女人紧靠在男子身边，她应该是家中的妻子。她抓着男子的胳膊，心神不宁，略显胆怯。估计在她心里，对突然冒出的警察有些抵触。

“你好！我们是星光县的警察。”陈浩说完立即掏出证件。

“噢……”男子简单应了一声，脸上依旧挂着疑惑。

“我们警方正在为一起案子做调查工作，此次来访的目的，是想收集些信息。”

在他向这家人说明来意的同时，艾林移动到墙角的摩托车旁，他蹲下身子，仔细地观察着。

“喂，摩托车！”艾林短而急促地从嘴里念出几个字儿。他两眼放光，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在说话的时候，还向陈浩做了个手势，以示提醒。

“原来是这样……哦，来，请进屋里说。”

男子少了几分先前的拘谨，神态自然了些，他将二人接进屋内。

客厅里，这两口子面对警察而坐。

“你是这家的主子吧，请问我们该怎么称呼你？”陈浩问道。

“我叫王华，这是我妻子刘敏君。请问警官先生，你们为什么要到我家来调查呢？”

“王先生你好！详情是这样的：本月14号，北桥出了一起命案，警方已经开展侦破工作。我们希望周围居民能提供更多的线索，来推动破案进程。为此，还望大家积极配合。”陈浩将案件抛出，他努力按捺住内心的急切，将案件作了详细说明。

夫妻二人在听闻缘由后，显露出友好的态度，举止也放松了许多，看来他们之前的困惑已慢慢消失。

奇怪，情况不应该是这样！好像不对劲……须臾之间，艾林感到一丝不安，他内心开始晃荡。

艾林向家主人要了一杯凉水，他感到略微的口干舌燥。喝点水下去，一方面可以润润喉咙，一方面能够清清脑子，他心想。

“王先生，请问一下你是从事什么工作的？”陈浩准备好了纸笔，渴望记录下有用信息。

“我是星光县原林机械厂的工人，在那儿负责模具安装。”

“噢？你在原林机械厂工作，那岂不是每天都得经过北桥？”陈浩提高了嗓音。

“对呀，那里是去厂里的必经之路。”王华抓了抓耳朵，答道。

“你是骑摩托车去的吗？”

“嗯，从家出发差不多四十分钟就能骑到厂里。”

“王先生，我们想了解一下你6月13号和14号经过北桥时候的情况。”

“让我想想……”王华揉着脖子，仰头思索，“13号和14号，那两天很普通，我就是按照平日里的正常作息时间，往返于工厂和家里，经过北桥时也和往常一样。”

“和往常一样？是吗？”陈浩强调道。

“喔！不对，我刚才只是说我自己和平时一样，没什么变化。但是14号早上，北桥的确出了事儿。我经过那儿时，看见桥上围了些人，后来才知道那里出了人命，也就是你们现在调查的这个案子，它应该算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吧。至于其他的，好像就没什么了。”

“是这样？”

“嗯……要说经过北桥时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儿，那还不是13、14号，而是12号。”王华停顿了片刻，他额头，突然冒出了些汗水。

“12号？”陈浩惊声叫道。

“对，12号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差一点可能就回不来了。”王华抓起杯子，大口咽下半杯水。

两位警官目光瞬间变得锐利，眼睛一刻也不眨地盯着他，仔细推敲着从他嘴里冒出的每一个字。

他们万万没想到，接下来听到的内容，对他们来讲，简直就是当头一棒。

“你能详细说明一下那天的经过吗？”

“我平时都早上9点才出发，但12号那天不同，我很早就起来了。”

“为什么？”

“因为那天厂里有急事。11号晚上车间班长专门叮嘱过，让我们务必在第二天上午8点以前到达厂里。

我大概7点1刻的样子，正好经过北桥。

这时候，手机突然想了几下，我见桥上空旷，既没车也没人，于是就想掏出手机，一边骑车一边看消息。

因为车速较快，我在从裤兜淘手机时一下失了手，没能控制住方向，摩托车发生了猛烈晃动，我立刻采取紧急刹车。

虽然车给停下来了，但是由于惯性，我被甩在了地上，好在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王华说完将他胳膊和膝盖伸了出来，是两处轻微的擦伤，伤势不算严重，没有损坏到骨头。

“那后来呢？”

“那一刻可真是惊心动魄，就在我从车上甩出去的一刹那，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倒地一刻我感觉自己会出大事儿。

结果还算好，我非常幸运，并没有伤筋动骨。

几秒时间里，我的背部已经完全打湿，我被吓出了一身大汗。我发现车后轮遭到了严重磨损，一股浓烈的橡胶味儿扑鼻而来。地上，留下了一道近两米的刹车痕迹！

吓破胆的我再次骑上摩托车，之后的路上，我都骑得非常慎重，一直心有余悸，车速也放得很慢。

之后，我就一直待在厂里，直至下午6点。下班过后，我骑车回家，全程都是以非常平稳的慢速行驶。”

“……”

“呼……”王华深深地吐了口气。他擦掉头上的汗珠，紧接说道，“实在太险了！我现在还对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真可谓惊魂时刻。”

“你确定是12号险些出的意外？”

“是的，这天我绝对忘不了！”王华十分肯定地回答。

“你刚才所说的是那几天经过北桥的全部情况吗？王先生，你能不能再回忆一下，除了那些，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情况？在北桥附近的也行，哪怕是一些你觉得微不足道的事儿。”陈浩心里开始迷糊，他不停转动着手里的笔。

“其他的……我不认为还有什么奇怪的事儿了，一切都和平日里一样，路还是那条路，我还是我，周围还是那样的景象，没什么不一样的。”王华摸着胡子说道。看样子，他显然反复回想过。

王华的描述很清晰，没有多余的部分。

“噢！请等一下。艾林，咱们得先出去一会儿，上级来电话了，可能有什么紧急任务。”突然间，陈浩毫无征兆地拿起手机说道，他面色慌张，“对不起，我们先去处理一下，马上回来。”三五两句说完后，他拉了一下艾林的衣角。

艾林脖子一缩，并未吭声，跟着同事迅速走到门外。

“怎么了？我看你神色不对，还以紧急电话为由叫我出来，是有什么情况吗？”艾林话音小声，他读出了陈浩的用意。

“这下坏了！他并不是我们的目标！”陈浩大为震惊，又急又躁，不停地来回踱步。

“我早就感觉不对了。”艾林一个苦笑，略带自嘲地说，“我刚才检查了摩托车，后轮胎有较新且严重的磨损迹象，符合他所说的情况。那么现在就表明，案发现场的刹车痕是王华留下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们调查的出发点是刹车痕，希望找到其留下者，因为他是嫌疑人。现在找到人了，但是他……他根本不符合条件！王华12号就经过北桥并留下了痕迹，而案件可是14号才发生的！”陈浩声音有些失衡，不难想象，这样的结果着实让他意外。

“为什么会这样？这跟环卫工洪大爷的表述对不上，他当时并未提起有这么一道刹车痕迹。”艾林喃喃自语，眉头皱得很紧。

“会不会是洪大爷没有看到？北桥片区老旧，配备的保洁人员可能不到位，搞不好连同洪大爷就那么一两个人。也许是因为负责的区域太广，所以他们不一定能留意到每一处角落的情况。”陈浩给出了自己的见解。

“这个我知道，可是……”

“那……又会不会是王华在说谎？他在向我们隐瞒实情？”

“我不这样认为，在和他谈话之前，我有考虑过他会故意隐瞒实情这种情况。

我特别观察了他。从将近二十分钟的交谈来看，他的肢体和神态都未表现出任何撒谎应有的特征。他全程没有多余的动作，双手摆放自然，瞳孔没有变大，嘴唇形状正常。可见，他在与我们交谈期间，并未肾上腺素激增或有不适之感。

因此可以断定：王华所说皆为事实。”

“有没有可能他在故意掩盖这些举动？故意不让你察觉出异样？”

“绝对不会！我能百分之百肯定，他刚才没在我们面前耍花招，他根本不具备那种演技。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他就是一名普通的机械厂工人。”艾林态度坚决，他双眼炯锐，十分肯定自己的判断。

“这么说来，我们的嫌疑人找错了。”陈浩摇头说道，他显然心里冰凉。

“对，更准确地说，是我们目前追踪的这条线索出错了。”艾林硬着脸回复，同时掏出了香烟。

“刹车痕是王华的，那旁边三个奇怪文字又是谁留的呢？”

“我不知道……既然这条线索有误，那么继续在王华身上找突破口就毫无意义了。”艾林抖着烟灰说，从他话里，能听出稍许的无可奈何。

陈浩耷拉着脑袋，不由自主地抽出香烟，深吸了几口。

“走吧。”艾林弹掉烟蒂，面无表情地说道，“继续待在这儿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我们回吧，明天得重新开会，重新梳理案情。”

陈浩心里尚存诸多疑惑，可是打消了向艾林盘问的念头。对于身旁的同事，他十分清楚。此刻，艾林心中必然也是五味杂陈，他表面上看去若无其事，实则不然。对案件极其执着和敏感的他，在碰上这次滑铁卢后，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就这样，两人怀着失落的心情离开了北桥。

黄昏正在慢慢褪去，天色暗了下来。

车上，艾林还是老样子，仰靠着座椅闭目冥想。驾驶座上的陈浩，时不时瞟一眼他。

“我知道，你肯定不是在睡觉吧。”

“嗯。”

“接下来，你怎么认为的？”

“明天再看。”

“哦……”

艾林简单几个字，似乎堵住了陈浩的嘴，纵使他性子再急，此时发问也没了意义。

唉……我也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此刻的我，一筹莫展，与其现在跟他说些没用的话，还不如等有了新发现后再告诉他，那样或许能使他心里舒服些。看来我得好好清理一下脑子了，艾林想到。

车里几乎鸦默雀静，唯一能听到，只是非常轻微的吸烟声。

几缕烟丝飘出窗外，警车逐渐消失在漆黑的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