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亦不可追

2005年8月18日傍晚17点

办公室内，所有人围坐在会议桌旁，大家都没有说话，似乎都在等待我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他们。我不停的在想着我在王光来身上发现的每一个细节，一幕幕画面在我脑海中闪过。

我问乐苗“刘松的审讯什么情况？”

乐苗对我说到“查清楚了，对不上号的时间刘松去嫖娼了，我们找到了他交代的地方，已经得到证实。”

我定了定心神站了起来说到“现在我说一下我的发现，王光来，前边防部队的边防战士，曾在金三角执行过卧底任务，Y市张周村人，去年年底退伍回家。在执行卧底任务的时候染上毒瘾，部队把他送到了戒毒所，戒毒成功之后选择退伍。在我们之前的走访过程中，王光来对我说他是因为做生意失败，弄得连房子都卖了，可是后来通过他的前妻刘明霞了解到，他的钱根本不是做生意赔掉了，而是因为他开始复吸毒品，因为购买毒品而导致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最后连房子也卖掉了。之前技术科在现场带回来几个烟嘴，香烟是远景牌的，这和我在王光来家里他给我的烟是一个牌子。当然，这不能算是证据。不过根据技术科给出的关于那半个鞋印的数据，身高170-175，鞋码42，体重62-73之间，这些身体特征都与王光来符合，最关键的一条，孙桐曾经和我说过，嫌疑人在行走时左脚的力度比右脚的大，一开始我没有明白，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一个人在当兵之后从新兵连开始就训练队列，而部队的所有行进训练全部是先迈左脚。而停止的时候也是最后迈出左脚，右脚向左脚靠拢，经过长时间的训练，这个习惯我想只要当兵的人都有，即使不是在训练，平时走路也是先迈左脚，强子你说是吗？”

强子点了点头说到“没错，这个习惯只要不刻意去改变，一辈子都不会变。”

我点点头继续说到“在我们圈定嫌疑人的时候，其中有一条最为关键，那就是是否掌握李洪林死因的这种杀人方式，而王光来具备，我之前和大家说过，我自己本身就学习过这种杀人的技巧，而当时我们那一届的培训班，这门科目的教官，就是王光来。”

我点上一支烟继续说到“而且根据乐苗和李晴、强子了解到的情况，王光来一直和李洪林有接触，虽然他们接触是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但是王光来之前对我隐瞒了与李洪林相识的真相。同时王光来隐瞒的不止这一点，李洪林私设赌局的举报人就是王光来，我向各个派出所了解到，报警电话是同一个号码。这个号码就是王光来所用。”

等大家消化了这些内容之后我说到“孙桐你现在就对王光来作脚印检测，与在现场的那半个脚印进行对比。伟哥你现在调查王光来所有的账户信息，看看他现在的储蓄情况，李晴和强子现在就拿着搜查令到王光来的住处进行搜查，看看家里是否窝藏着现金以及毒品。”

等所有人都开始工作之后，我坐在办公桌前，脑子一片放空，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现在应该想些什么。

不知不觉天黑了下来，我不停地吸着烟，感觉心里有块石头压得我喘不上气来，乐苗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说到“别想那么多，这是我们的工作。”

我握住了乐苗的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只知道我只要握住了乐苗的手，我心里就能踏实一些。也许是乐苗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她没有把手抽回去，而是在我身边坐下，反过手来握住我的手说道“坚强一些。”

我叹了一口气说到“一边是国家赋予我的使命，一边是我在部队一路走来对我最好的人，现在这个局面，让我有点无力面对。”

乐苗脸上挂着淡淡的浅笑，对我说到“会好的，相信自己你做的是对的。”

这个时候李晴打来电话“书白啊，在王光来家里什么都没搜到啊。”我听后思考了片刻，李晴在电话那头没有打扰我，一直在等我的指令，过了一会我对李晴说到“伟哥没有给我信息，说明王光来应该没有把在李洪林那里拿走的钱财存进银行，没有进银行那就一定是藏起来了，家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再仔细查一下，注意一下衣柜里的衣服，查找每一件衣服，那里一定会有线索。”

挂上电话之后乐苗问我“为什么要检查每一件衣服？”

我说到“感觉一定会有东西，在部队里，你除了一张床，就只有一个衣柜，而所有的东西都要放在衣柜里，但是如果检查卫生看到你的衣柜里边，放了衣服之外的东西是不允许的，所以我们都喜欢把一些小东西和衣服一起叠起来，这样就没有问题了。因为部队的床铺上边，被褥下边都是不能放东西的，所以也只能叠在衣服里，比如指甲刀，钥匙，包括休息时间玩的扑克牌。”

乐苗点点头说到“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又过了一会李晴打来电话，还没等我说话那边李晴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书白，你真是神了，这个王光来把钱全都和衣服叠在一起，关键是还都叠在衣服里边。另外，我们在他的衣服里找到了类似***的东西，不过到底是不是，还要回去检验。”

2005年8月18日晚上21点30分

审讯室的外边，我对乐苗说到“苗苗姐，我就不进去了，让强子和你一起吧，我实在是不想面对他，他也应该不想面对我。”

乐苗点了点头和强子进了审讯室，李晴没心没肺的对我说到“书白，这下好了，以前都是你和苗苗姐在里边，虽然审讯都很精彩，但是我们就是不太懂，正好你在外边，里边一边审你在外边一边给我讲讲。”

我白了李晴一眼说到“我是真不知道你是天真还是没心没肺，我现在哪有心情给你讲这些。”

李晴撇了撇嘴说到“没事啦，你的内心一定很强大，这种事情压不垮你的。”

我没好气的笑了笑，不过李晴的话倒是让我的心情好了一点，我看着李晴说到“真想学？”

李晴如捣蒜一般的点了点头，这时候透过单向玻璃我看到王光来被带进来审讯室。等他一坐下我对李晴说到“你看他现在的状态，一进来就坐在椅子上，背靠在椅背上，这说明他现在很自信，一般人在进来的时候都会很紧张，坐在椅子上也只会坐在前三分之一的位置上，随着心情的平复，身体会越来越放松，一直到最后坐到整张椅子上边。”

这时候乐苗并没有询问，而是把准备好的几个问题交给强子来问，强子问了几个问题，王光来始终没有说话，我知道这个时候乐苗也是在观察。

看到这里我对李晴说到“现在他头微微向后仰，两眼没有精神，左腿交叉在右腿上，两只手平放在两腿上，这是一种优势心理，而且具有挑衅的意思，一般没有经验的审讯员认真的提问之后，看到这样的状况都会被激怒。”

刚说到这里强子的声音就传了出来“王光来，你别太嚣张了，你也是当兵的人，对我们国家的政策应该很了解，你这个态度算什么意思。”

李晴听了强子的话之后说到“这个强子，太毛躁了。”

我摇了摇头说到“不全是强子的问题，一般没有经验的审讯员在提问完问题之后，可以接受嫌疑人的抵赖，也可以承受嫌疑人的态度强硬，甚至可以无视嫌疑人对审讯员的侮辱，但是却接受不了嫌疑人这种轻蔑的做法，知道为什么吗？”

李晴摇了摇头，我解释到“是因为审讯员在审讯犯人的时候，一般都会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很高，这本身是一种优势心理，一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认为审讯人员在审讯犯人的时候，犯人都会害怕，但越是把自己的姿态摆得越高，就越容易受到这方面的刺激。”

这个时候王光来转头看向单向玻璃，面带笑容的说到“书白你在外边吗？为什么不进来，有些事我可以对你说，但是他们。。。。我没兴趣奉陪。”

强子激动的站了起来说“王光来，你老实点，你知不知道这是在什么地方，这还不是你。。”

强子的话没说完乐苗拉住了他，乐苗也终于说话了。她面带微笑的说“好，我可以去叫书白来，但是我希望你能如实交代，说实话，书白因为你的事情现在很难过，他之所以没有来亲自对你审讯，是不想和你这个在部队对他最好，也是影响他最深的班长在这种场合下见面。”

说完叫上强子走了出来，我脸色现在应该很难看，说实话我考虑到可能会出现的这种情况，但是突然真要到这一步，我的心里却极度的犹豫。

乐苗这时候说到“书白，刚才的情况你看到了，王光来对我们的套路很清楚，关于他我了解的还是太少，没有十足的把握让他交代，而一旦这碗热饭放冷了，再想让他交代就不好办了，所以还是你来吧。”

我艰难的点了点头走进了审讯室。

进了审讯室，没等我说话王光来笑着说到“你还是来了。”

我调整了自己心态面带微笑的说到“听说有些事你可以和我说，所以我来了，不然，我真不想来。”

王光来说到“为什么不想来？害怕面对我？感觉对不起我？说来听听。”

这个时候乐苗在外边对李晴讲道“脚尖冲向审讯员，说明他希望和审讯员进行交谈。两腿自然的分开，两手也自然的摆放，这说明王光来现在心里是很激动的，头向前倾，说明他现在迫切想知道书白要说什么，特别想知道书白为什么不想面对他。”

李晴点点头说到“对啊，这个王光来现在的状态和刚才面对强子的状态完全不一样啊。”

我看着王光来的样子苦笑了一下问到“真想知道？”

王光来点点头说“愿闻其详。”

我叹了一口气说到“我确实不想来，因为我不想我们在这样的情景下见面。”这时候我拿出了烟，递给王光来给他点上之后继续说到“今天一天我想了很多，我想起了我刚入伍的那会，第一次离开了家的我很不适应，尤其是以前懒散惯了，突然到了部队里受到了高压的管理，一时间难以适应。你当时作为我的带兵班长，要求的也非常严格，白天批评了我几句，晚上我就躲在了被子里哭，不过被半夜起来给新兵盖被子的你发现了，你当时没有说什么话，第二天把我带到了电话房，让我给家里和朋友通了电话，当时新兵一个月只能打一次电话，时间还不能超过10分钟，而那一次我足足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回来之后你对我说，书白啊，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会成为你将来的财富，你现在所受的委屈也会成为你以后成功的基础。其实当时我并不是很理解，但是随着我在部队里待得时间长了，我发现你的话越来越有道理。”

王光来听完我说的话注视着我，过了一会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也许他也在回忆那段日子吧。

我继续说道“后来到下连队的时候你问我愿不愿意跟你到边防的一线部队，也就是你所在的单位，你对我说单位条件很艰苦，吃不了苦的人在那里待不下去。还对我说，很多单位的任务少，平时也很轻松，不过有时候人总要有一点追求，眼光要放远一点。你说如果我只是想在部队里边混两年回家，找个工作安安稳稳的一辈子，那我可以不跟你走，但是你觉得我是一个可造之材，所以让我好好考虑一下，我考虑了一晚上，第二天我答应了你，咱们到了同一个单位。”

王光来陷入了沉思，手指夹着的香烟烟灰已经老长，这个时候烟灰自己掉到了地上，王光来没有感觉的到，过了一会回过神之后将烟嘴放到了我给他的纸杯里。

我看着他问到“还想听吗？”

王光来点点头笑着说到“想，你今天说的我都已经快忘了，不是你说我都记不起来了，你的记性真好。”

我点点头说到“好，那我就继续说。在单位服役的时候我进入了特勤训练班，那个时候你还兼任着教官，负责教我们格斗技巧。你对付王光来的方法就是你亲手教给我的。后来我被派往Y省执行卧底任务，是你推荐的我，当时还遭到了很多领导的反对，害怕我思想不够端正，因为那个时候的我连个候补党员都不是。这时候你对领导说，书白是一个有信仰的边防战士，我愿意做他的入党介绍人。”

说完我看着王光来说到“这一点我真的很感谢你。”

王光来笑了笑说“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很庆幸当时我的选择没有错，我很高兴。”

听完他的话我有点激动的说到“可是我高兴不起来，你还是那个我敬佩的班长吗？你还是那个告诉我党的章程，教给我各项技能，那个在我执行卧底任务之前对我说作为一名党员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背叛祖国，都不能背叛军队的班长吗？”

听我说完这些，王光来沉默了起来。我继续说到“是你告诉我，一个人要有信仰，有了信仰就不会惧怕任何困难，乃至为祖国献出生命都会觉得无比光荣。你再看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你一直是我最敬佩的人，当时在金三角遭受毒贩酷刑的时候，你都能从容不迫，为了党的任务，你受尽各种委屈都毫无怨言，可是你现在。。。。。。”

我深吸了几口气说到“我不想再说了，你如果不想交代什么东西，那你就在这里待着吧。我想过不了一会，你的毒瘾就会发作，到时候我想你什么都会说的，不过我并不想看到那样的情景，对于我来说看到你痛苦的样子，我心里同样难过。”

王光来叹了一口对我说到“能再给我一支烟吗？我要想想从哪里开始说？”

我将自己的烟和打火机放在了他的手里，他点上一支开始沉思。

这时候审讯室外的乐苗看到这一幕说到“军人之间的情感真是难以言喻啊，书白没有用任何审讯的技巧，因为他感觉在他的老班长面前他使用任何的技巧，就算最后王光来全部交代，那也不是完美的结果。”

李晴点点头感慨的说到“是啊，这么一个有知遇之恩的老班长，出了这样的事情，对书白来说真的是不小的打击。我想如果是我的老班长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我也许会犹豫，也许会逃避，总之我不敢说我会有书白这么坚强。”

王光来对我说到“当年执行完任务回来，我去戒毒所戒了毒，但是当时那些毒贩在我身上造成的伤害却无法痊愈，伤到了肾，医院给的诊断结果是肾功能障碍，我没有告诉部队这件事，因为我不想给部队再添麻烦，我选择了退伍回家。回到家后想做点小买卖，这个时候我认识了李洪林，当时是一个晚上，忙了一天的我在路边摊吃饭，当时他和我挨着，聊了几句，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我们喝了点酒，他知道我是退伍军人之后显得格外热情，我们留了电话。后来过了几天他约我吃饭，唱歌，在他的烟里边掺了毒品，我吸了之后开始不能自拔，起初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李洪林再一次约了我，拿出了***，我终于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我不想再进戒毒所，感觉会丢了面子，让你们这些战友知道了也不好，于是收下了毒品，想着凭自己的毅力把毒戒了。哎，可是戒毒谈何容易，我实在没有办法戒掉，我没有别的渠道买到毒品，李洪林的要价却越来越高，慢慢的我的积蓄也花光了，最后房子也卖了。李洪林用这个办法控制了我，让我帮他联系一些村子，他要去那里设几个局，我一开始不想答应，可是。。。。后来我帮他联系了我们村子和相邻的几个村子，说实话我不想让他骗走太多的钱，于是每次看他捞的差不多了，我都会出去报警，然后告诉李洪林有派出所的人来了，他也就赶紧走了。后来我们那边的几个村子都让他走了个遍，别的地方我也联系不到，于是他开始疏远我，我还要向他买毒，他就逼着我去联系别的地方。”

说到这里王光来又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继续说到“就在那一天，我去找他要毒品，那时候我已经没有钱了，我知道这一次去一定会发生点什么事情，于是到了小区我观察了所有的监控，利用监控的盲区进了王光来的家，我让李洪林先舍一点给我，李洪林不同意，这个时候还对我破口大骂，说最近的几个局都是因为我报警才让他没弄到几个钱，别以为他不知道，没找我算账就不错了。我听到了他羞辱我的词语，我一直忍受着，毕竟我这次来还是有求于他，可是他说的话越来越过分，居然还冲着我说，当兵的有什么了不起，什么缉毒英雄，家里的勋章能卖钱吗？他丢一颗***我都要跟着他屁股后边转，当时我越听心里火就越大，我实在忍受不了他用我曾经引以为豪的职业来羞辱我，我回想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样子，我怒火中烧，几乎没有考虑就冲着他胸口来了一拳，后来我扳住他脖子的时候，我想到了我对付毒贩的方法，我觉得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结束他的性命有一种神圣的使命感。于是一直到他一动不动之后我松开了手，在他家里找出了他藏在家里的一些现金和毒品，我用卫生间的毛巾和拖把清理了我可能留下的任何痕迹，拿起来放在茶几上的烟，这时候我看到了烟灰缸，于是将我吸的几个烟嘴装到了口袋里，出了门。”

说完之后王光来看着我说到“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闭上眼问到“你知道李洪林是在哪弄到的毒品吗？”

王光来摇了摇头说到“不知道，我问过他，但是他没有告诉我，也不可能告诉我，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我。”

我最后说到“老班长，那么多苦你都受过来了，为什么会到今天这种地步。”

王光来没有说话，我站起身准备离开审讯室，出门之前我对王光来说到“我去看过嫂子和孩子了，她们虽然过得清贫，但最起码有希望，我会尽量帮助她们的。”

王光来听完我的话眼泪掉了下来，我离开了审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