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

白色花海前，忘川河水边，站着一个穿着黑红色古装的女子，那女子动也不动，只是静静的看着忘川河。

鬼王曦岐自那女子出现在河边后，便一直陪在女子身边，安静沉默的看着女子不说话，已有十八日。

女子忽然闭上了眼，长呼了一口气。

曦岐立刻说道：“十七，想好了吗？不要入轮回好不好？”

这女子正是一头撞死在达天柱上的李伊，那天李伊在生死之际，决意不能浪费生命，牺牲自己为世间再做最后一件好事。

遂将一身修为全都用在了封印魔界，和引渡界外战场上的除魔军团回人间这两件事上，没了修为，李伊当场断气，灵魂也来了鬼界，准备重新入轮回做人。

但就在经过忘川河边时，那日在达天台上突然出现的混乱记忆，又再次涌现识海，让李伊实在是无法忽视，于是她便站在忘川河边，好好理了理这些记忆。

等一切记忆理清以后，知道来龙去脉的李伊心中久久不能平静，直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前尘往事竟是这样！

难怪我对人王转世如此执着，一世世的追寻他不肯放手，原来他本就是为我想起一切设下的一个执念、一个锚点。

而我一直以为的最忠诚的伙伴，竟然就是所有厄难开始的推手，隐藏最深的竟然就在我身边，我以为我是猎手，没想到，我才是猎物。

胡里，不，应该是天道。

他设局收割了世间一大批强者大能的力量，还要夺取众生的力量，让世界战乱不休，分崩离析，再也无法有强者能成长，世间生灵全都在他设定好的命运里沉沦。

他令我神族消散，还曾经为我定下在神界殒命的命运。若非父神、母神和神族众神为我改命、为我逆天，哪里还会有我？

天道一直潜伏在我身边，想做什么？

他装得假仁假义，还劝我为了苍生要善良，其实他自己才是最血腥的刽子手，真是恶心！世道如此艰辛，命运多是苦难，全因天道不仁！

我神族不服！我不服！天道不公，我要，换了这天道！

“十七，你可不可以看看我？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啊，你能不能为了我，哪怕只有一次，能不能为了我，活下去？”

曦岐悲痛的声音，让李伊拢回了心神，李伊木讷的转头，看着曦岐脸上表情悲伤又无可奈何：“我一次次的看你入轮回，又一次次的等你转世，我等了你好久好久，我真的等不下去了。

你知道这种等待有多绝望吗？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疼吗？我真的不想再在这鬼界等下去了。

我可以接受你追寻人王转世，我也可以忍受那只狐妖紧贴着你，我甚至可以帮你做你所有想做的事，我只想你能好好活着。

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可以满足你，可是你为什么就是看不到我啊？十七，别走，别去轮回，你看看我，能不能为了我，哪怕只有一次，活下去，好不好？”

曦岐的眼睛布满红血丝，想哭却没有眼泪，鬼王哪会有眼泪？就算是鬼界崩了，天塌了，世界毁灭了，鬼王也流不出一滴泪。

但鬼界会随着鬼王的心情变天，此刻，鬼界天空阴暗压抑，整个鬼界都被悲伤笼罩，有受不住的鬼，当场哭了起来，有小声啜泣、也有嚎啕大哭，很快鬼界哭声不断，哀痛蔓延。

李伊看着曦岐，心有难过，这是曦岐，当年那个我见了会笑的曦岐，他因我而开窍，我却让他知道的只有长久的痛苦，还让他因我被永久的困在了鬼界，这就是命运？

不，命运不该束缚曦岐，我要改变他的命运，也要改变我的命运，更要改变芸芸众生的命运！

李伊伸出手，覆在曦岐的半边脸上，“阿岐，别伤心，我不会走，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会继续活下去。”

曦岐愣住，心中的悲伤不再，升起了希望：“阿婴，是你吗？”

李伊没有回答，但曦岐知道，是帝婴回来了，是那个不会为了人王转世要死要活的帝婴回来了，是那个心怀苍生的神女帝婴回来了。

曦岐伸手捂住了李伊覆在他脸上的那只手，“阿婴，我一直陪着你。”

“我知道。”李伊收回了手，看着曦岐道：“阿岐，我不会再让这鬼界困着你，你该有自由。”

“自由？”

“自由。”

彼此对视，曦岐看到了李伊眼中的坚定。

有风吹过，吹起了曦岐和李伊的头发和衣摆，彼岸花海也被风吹起了白色的海浪。

“我该回去了。”

风再吹起，只剩曦岐独留原地，鬼界天空中的阴暗褪去，柔和洁白的光洒在忘川河水上熠熠生辉。

-

鬼医馆。

李伊睁开了眼，一直守在李伊身边的胡里第一时间发现，胡里惊喜道：“伊伊，你回来了。”

胡里连忙去扶李伊，李伊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顺着胡里的手坐了起来。

身上的薄被顺势滑落，李伊低头看了眼身上穿着的白色吊带睡裙，胡里适时开口：“是我给你换的衣服，我每天都有给你清洗身体、换新衣服，我知道你爱干净。”

李伊抬头看了眼胡里，胡里脸上只有对李伊活过来的惊喜，再看不出来其他表情。

李伊僵硬的起身，准备去洗漱间解决身上的尿意，胡里连忙去扶她。

李伊才走出一步，右脚脚腕处传来的沉重感，让她无法忽视的低头看去，只见她洁白的脚腕处戴着一个沉重镣铐，镣铐拖着笨重的锁链连接着地底。

镣铐和锁链若隐若现，只要李伊心念一动，镣铐和锁链就隐了形。

李伊抬头看向胡里，胡里眼神闪躲的解释：“这是天道的惩罚，你做错了事，天道罚你不准离开这片土地。”

胡里以为李伊会生气、会怒骂，但没想到李伊根本就没反应，就像不在意一样，继续木着脸朝洗漱间走去。

进了洗漱间，李伊一转身，发现胡里也跟着她进来了。

李伊不语，只看着胡里，胡里意识到了李伊的意思，后退了两步，站在了洗漱间门外，顺便合上了洗漱间的门。

李伊释放了尿意后，冲了水，走到水池边洗了手，一抬头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

镜中的自己，面色红润美丽而不失高贵，头上额间别说伤口了，就连疤痕都没有，光洁无瑕。

李伊抬手摸了摸本该有伤口却光洁干净的额头，心中嘲讽：看来天道为了保住我的肉身，确实花了不少心力。

李伊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细长如葱根的手指，心念一动，一小股灵力便跃然于指尖，李伊感受着体内杂乱乱蹿却磅礴深厚的力量，心中再次嘲讽：看来，他还花了不少力量。

脚腕处有压迫感，李伊低头看了眼脚腕，只见脚腕处的镣铐比之前要收紧了不少，挤压着她的脚腕有些疼。

李伊动了下脚，脚腕处的镣铐立刻停止了继续收紧的势头。

李伊阴沉了脸，天道给她戴上的枷锁，哪里是什么惩罚？分明是圈禁，是压制。

李伊看向镜子，伸手摘下了脖颈处挂着的玉佩。

这玉佩当日在祁天山上沾染浸泡过她的鲜血，如今还有属于她的气血附着在这块玉佩上。

这块玉佩是当年杨极阳送给她，用于维系他们二人关系的杨家传家玉。

这块玉佩也是神界覆灭那年，从神界遗落到人界的玉佩。

这块玉佩还是蕴藏着她祖父神王，最后一道灵识的神玉。

李伊的手指抚摸着玉佩，感受着玉佩上属于她的血气，怀念又感动：祖父，我知你图谋，你留我反天，我定不负你。我会寻一个可靠之人，带你走遍山川森林，或许有一日，你可以重现于世。

门外传来胡里的声音：“伊伊好了吗？我要进来了。”

李伊迅速的重新戴好玉佩，在胡里还没打开门之前，走到了门口。

胡里一推开门，就看到李伊站在了面前，他伸手就扶住了李伊的胳膊：“伊伊，没事吧？”

李伊倚靠着胡里，坐到了卧榻前，绵软无力的靠在卧榻边，缓慢的伸出了脚，露出了沉重的镣铐，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还有些久未说话的沙哑：“难受。”

胡里顺着李伊的脚朝镣铐看去，沉默了几秒后，对李伊道：“伊伊，做错了事，要受到惩罚。”

李伊双眼无神的抬头，“你不是说过，无论我做什么都不沾因果吗？”

“不沾因果，不代表不会受到惩罚，功不能抵过，等天道觉得惩罚够了，这锁链自然就卸下了。”胡里拉住李伊的手，和她十指相扣，为她传输灵力。

李伊明显感受到了体内的力量在激增，脚腕处的不适也随着力量的增强渐渐消失，但因外人传功而来的力量增强，带来的副作用也接踵而来，李伊感受到体内灵力游走乱蹿，想要从身体挣脱。

这种强劲的冲击感，若李伊继续忽视下去，李伊可能会因灵力爆体而废。

纵使肉身长生不老，灵魂不死不灭，但若自身无法修炼，没有力量傍身，最终也只能沦为强者的禁脔，看人眼色苟延残喘。

好重的心机，好毒的一颗心！

李伊看向胡里，差点没忍住自己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