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哭天喊地的声音过后，王师傅便是低声抽泣。

我知道时候到了，跟陆飞对了个眼色，大拿和二拿俩人上去扶他。我看到他满是皱纹的眼角还挂着泪水，就从自己兜里掏出纸巾递给他，但是他看了看却没接。

我又把纸巾收了回来：“王师傅，你既然把我们带到这个地方来，肯定知道酆都的事情吧？”

这地方离酆都很近，我隐约就觉得这沟底的尸体和酆都的事情有关系，说不定和金花婆婆他们这些人有关系，那尸体绝对不是正常死的，一来都是女性，二来下巴都被人烤过，那是炼尸油的法子，恶毒的很。

王师傅这个时候才开口说话，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二拿递给他一根烟，点着了之后他才徐徐说出来这死人沟的事情。

原来王师傅家就是酆都的，他家里穷，自小没了爹，老娘把他们姐妹四个拉扯大，后来娘眼睛也瞎了，在这些地方家里没钱是娶不上媳妇儿的，他就到城里去打工，也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他的原配妻子，原配妻子精神不大好，不是川地人，是让人卖到川地来的，虽说精神不好但是这女的长得很漂亮，正常的时候对人也很好。

他俩是在工厂打工的时候认识的，最早的时候还只是同事关系。

“后来厂子倒闭了，那天晚上她哭了，咱也不是有钱人，也没得什么办法，我就问她为哪样要哭，她讲现在没得工作了，那家人要把她卖到山村去给人当童养媳。”王师傅回忆起来。

那女的比他足足小了十二岁，当时他就心软了，就问这女的愿意不愿意跟他走，他虽然没啥钱，但是一定能对她好。

这女孩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当时很高兴，在工厂里打工赚了几千块钱小心翼翼的存着，带着女的回了家里办了一场不隆重的婚礼，俩人就这么过上日子了。

结婚没半年，女的就怀孕了，这是好事儿，全家人都很高兴。

十个月后孩子呱呱坠地，是个大胖小子，家里上下其乐融融。

可是好景不长，孩子刚一岁的时候就丢了，这一下就把这女的刺激到了，原本不怎么经常复发的精神病一下子就复发的很频繁，一疯起来倒是也不伤人，就是哭着要找娃，一开始家里人也看着不让出门，但是有一次发病她跑出来了。

那时候王师傅还在地里干活，正是农忙的时节，一听说这个活儿也不干了，扔下手里的家伙就出门开始找。

这一路找下来就到了下苗村，到下苗村之后他就发觉不对劲了，这村子黑灯瞎火的也没个动静，他寻思自己是不是路上问错了，他那疯媳妇儿也不可能跑到这个地方来啊。

他就往回走，结果没走多远就看到几个人绑着他媳妇儿往村子里去。

当时人多他也不敢出声，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就想着跟着他们趁着个机会再把自己媳妇儿救出来。

“我就一路跟着他们到了村子

里，他们抓住翠儿进了一个院子，那院子院墙也不高，我就趴在院墙上往屋子里头看，他们把翠儿绑在堂屋的柱子上，旁边有人磨刀，还有火苗子，旁边还放着一个不大点儿的小棺材，我啊，我真是没出息！”说道这里王师傅扬起巴掌要打自己，我赶紧伸手拦住。

我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肯定会让他很痛苦，我安慰了他两句后，他的情绪也稳定了一点。

“翠儿嘴里一直呜呜叫，她也不知道眼前这些人是要害她的，她那会儿疯劲还没回来，有个人把塞在她嘴里的布给拽下来了，她还冲那些人笑，然后……他们的刀子磨好了。”王师傅已经是老泪纵横。

其实大拿我们几个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王师傅经历过的这一幕，曾经在龙溪村上演过无数次，我老爹当年救我老娘也是因为看到了这些东西。

“那些人把翠儿衣服都扒光了，”王师傅双手攥的死死的，骨节都发白了，他咬着牙：“我还以为那些王八蛋要那个她，我当时就想跳进院子里，想着跟这些畜生拼了算了！”

可是他这么一发狠，手下面本身就松动的半块砖头被他抠掉了，那声音在安静的夜里犹如炸雷一般，惊动了堂屋里的人。

那一刻那个叫翠儿的疯女人看到了自己的丈夫，王师傅也吓到了，赶紧把脑袋缩下来，屋子里的人立刻就意识到外边可能有人偷看，那个磨刀的手里拎着刀就要出来，这时候疯女人又开始发疯了。

她嗷嗷大叫着，来回踢腾像是要挣脱绑着自己的绳子。

人要是真的发疯两个人是收拾不住的，眼看这女的就要挣脱绳子了，那拎着刀子的又调头回去，几个人勉强才把她制服，王师傅听到院子里没脚步声，又听到自己媳妇儿发疯，他心里也是担心，赶紧又扒住墙头往里头看，这一次他小心翼翼的，扒住墙头就看到自己媳妇儿在拼命的挣扎，一个人上去抓她，她死死咬住那男人的手，那男人的手立刻就冒血了。

她像是一只疯狗，攻击着任何一个企图靠近她的人。

“我知道，翠儿是看见我了，她看见我就醒过来了，她怕那些人出来找到我，她才装疯，她不想让那些人出来看见我，她知道是我来救她的……翠儿，我对不住你啊翠儿！”王师傅说到此处开始嚎啕大哭。

一个疯女人，只能用自己的办法捍卫自己爱的人。

那个被她咬掉一块肉的男人当即就狠狠抽了女人一巴掌，这些都被王师傅看在眼里，她嘴上都是血沫子，就那么冷笑着狂笑着死死盯住这一帮人，她是想在死之前把这些人都记在脑子里，死了也不会放过他们。

可是人世间的事情永远不可能尽善尽美，天地无情，也是如此。

那男人手中的刀子戳穿了她的心口，血柱子顷刻间就喷了出来，那些人身上都带着她的血，他们在笑，拿着刀子的人也在笑，第二刀是朝她的肚子去的，傻女人拼死想踢开那

刀子，嘴里呜呜的叫着，可是她动弹不了，那刀子顺着她的肚子划开了，肠肠肚肚的流出来，旁边的男人狞笑着从她肚子里掏出来一个胚胎。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王师傅才知道自己的疯老婆又怀孕了。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想象到当时场面的血腥，那一夜有多血腥在王师傅的心里就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傻女人看着一双罪恶的手从自己的肚子里把孩子掏出来，那幼小的胚胎那么脆弱，鲜血淋漓的在自己面前，傻女人双眼哭出的不是泪，是血！

即便她傻，即便她脑子不清楚，可是母子连心，我无法想象到那一刻疯女人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

但是她始终没有闭眼睛，即便死了，她的眼睛却是死死的盯着这些人的，那些人的影子在她带着血泪的眼睛里晃动，他们用旁边的油灯炙烤胚胎，一滴一滴搀着血的尸油低在八字棺里，他们又用火去烤疯女人的下巴，母子此生缘分尽，却在八字馆里血水融合。

王师傅说不清楚自己当时到底是害怕，还是愤怒、还是仇恨！

他哭了，含着泪水的双眼中倒影出那个黑暗院子里正进行着的一切罪恶，他捂着自己的嘴巴，从围墙上掉了下来，他听到屋子里有动静，好像有人要出来，他没命的跑没命的跑，跑到空旷的土地上，跪在那里仰天长啸，这一幕成为他一生都无法抹去的痛苦。

“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她，我苟活下来我是想为她报仇，可是我不知道那些人是干什么的，我跟着他们，我像鬼一样的跟着他们，我看到他们把翠儿拉到这里，他们把翠儿扔到下面，我看到这下面有好多死人，那些死人像是鬼一样的看着我，我吓的尿裤子了，我跑了，我没胆子，我看着他们把翠儿埋在这里，我不敢下去，我害怕，我胆怯，我不是个男人啊！”

王师傅越说越激动，伸出手抽自己嘴巴子。

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这巨大的痛苦一直压着他，此时方才释放出来。

听着王师傅的故事，我们几个心里也酸涩非常。

两条生命就这样在这个世上消失了，可能所有人都无法想到这个疯女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或许除了王师傅和他的家人，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个女人，但是她却让我们几个人记住了。

一个女人在将死的关头，为了救自己的爱人，拼死反抗，可是等待她的却是剖腹取子的痛苦，看着冰冷的刀子划开自己的肚子，看到恶人从自己的肚子里掏出自己的孩子，一个女人能承受的了这些吗？

莫说是女人，换成男人恐怕也无法承受吧。

天地间回荡着王师傅的哭声，我们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

可是不好受归不好受，女人尚且如此伟大，我们呢？

我们几个年轻人，难道就不该为这个伟大的女人，为天底下伟大的母亲做点儿什么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