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我的刑侦笔记(共6册)
作者:常书欣 | 分类:游戏 | 字数:139.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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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7.第247章 法网,情网(4)
那边李逸风用力过大,哧啦一声,把武小磊连裤腿带鞋扯了一半,惯性地重重撞到后隔板上了,直疼得他闷哼了一声。
那赤着的脚乱踹着,力道奇大,把队员踹得蹬蹬连退数步。
一个疯子尚不好制服,何况是一个拼了命的疯子,余罪奔上来,持着啤酒瓶子朝着这家伙的腰上一通乱砸,可不但没有让他放弃,反而激起了武小磊更大的凶性,他嗷叫着,乱蹬着,手死死地抓着车窗外的一个铆件,用劲全身的力气往外爬。
袁亮看得两眼冒火,守得这么紧,还是让他钻了空子。此时甬道这么窄,他却是不敢鸣枪了,插回腰里,奔到了邻窗边上,两手一按合页,刷一声掀起了窗,然后他吼了句:一起使劲往回拉准备
此时才见这位队长的水平,他倒着身体出了窗,手抓着窗沿,两条长腿在列车窗外一摆,直踹到了武小磊的肩上,拉武小磊的人陡然一轻,拽进来了多半个身子。袁亮大吼着,借着列车的速度把身体摆起来,咚咚咚连踹试图跳窗的嫌疑人几脚。
武小磊终于不支,惨叫着,被里面的押解人员拉回了车里。然后几个人摁腿压胳膊,把他制服起来。饶是如此,他还是身体乱扭着,用仅剩下的嘴当武器,把一名队员狠狠咬了一口。
余罪惊得心狂跳不止,好不容易喘过这口气来了,拉着袁亮从车窗外进来。袁亮此时顾不上形象了,拔着枪,上前恶狠狠地说着:王八蛋,敢袭击押解人员逃跑,老子可以当场击毙你
来啊,来啊老子早活腻歪了武小磊疯也似的,像故意激怒袁亮一般,龇着带血的嘴,唾了袁亮一脸。
那一干刑警赶紧抱腿拐胳膊,往车厢里拽人,生怕队长火了真胡来一家伙。武小磊乱踢乱打着,疯狂地兴奋地拼命地耻笑着袁亮:来啊,不敢开枪了放开我单挑,老子弄死你他妈的仗着人多欺负人是不是你们最好别让老子喘过这口气来喘过来,我他妈挨个弄死你们全家
各车厢里都探出来不少脑袋,诧异地看着,窃窃私语讨论着,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看得不少人已经开始收拾行李,找乘务员换车厢去了。车上的乘警来了,和袁亮交涉着。
袁亮也火大,嚷着那位刚刚被打晕的队员,连铐着的嫌疑人也看不住等着回去挨处分吧。训了几句,袁亮重重地锁上了厢门。乘警们可有事做了,挨着包厢,给乘客们说着安慰的话没事,就是个小偷
这边安慰着,那边可就开始训话了。事情的经过原是这样:老实了一天一夜的嫌疑人叫着要上厕所,谁也没当回事,胳膊上戴着两条铐子,还能翻了天不成李逸风和一名队员一前一后跟着,却不料刚进甬道不久,路过一个窗户时,武小磊猝然发难,一回头肘拳敲闷了后面的队员,跟着一脚把李逸风踹了老远,然后他猛地掀着列车上的车窗要往外钻,要不是手铐着需要两头分别用力,他估计已经跳窗了。延误的这一点时间,让李逸风反应来了,奔上来拽着他的一条腿大喊救命
就这样,李逸风被蹬得半边脸都肿了,还不知道疼,吓得直喘粗气。而被打昏的那位,现在头还蒙着。这时嫌疑人的手被锁在床杆上,席地坐着,口里兀自不清不白地骂着。这时候,谁要敢朝他瞪眼,他敢叫嚣着杀你全家,那满脸血迹衣裤残破不全的凶相,让李逸风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放下准备揍他一头出气的念头了。
得悉实情,袁亮气得那叫一个五脏翻腾,他上前一捋袖子,冷冷地道了句:身上的铐子都拿出来,从现在开始,手脚全锁住老子就不信,你还反了天了。
大家都憋着一股气呢,一听这话,当啷啷亮着铐子,咔嚓咔嚓锁了五六副铐子。武小磊疯也似的挣扎着,大吼着,叫骂着。再然后像四肢拴上铁链的凶犬,窝在角落里,看着一屋子押解警察,那眼光凶巴巴地瘆人。
行伍出身的袁亮此时才展现出他刚毅和冷血的一面,对着凶光外露的嫌疑人,睥睨一眼,在气势上,几乎是个旗鼓相当。
可这不是解决办法呀。李呆和拴羊可没见过这阵势,隐隐地觉得喉头里有点堵。李逸风还在揉着脸,不过他目光游离着,看着各位县队刑警,心里发寒。
大家都沉默着,如果他父母还值得给点同情的话,那么在武小磊这里,成功地把那点仅剩的同情给消耗了。
拒捕,试图逃逸,这要是写进档案,只会罪加一等。
李逸风看这家伙叫嚣声渐稀,几乎是绝望地喘着气,他有点恻然,无法理解那种绝望之极的心态。他又看了所长一眼,才看到余罪在翻着他的旧行李,似乎在找着什么东西。好大一会儿,余罪都没有吭声,在这个乱局中他似乎根本不存在一样。
蓦地,余罪起身了,朝袁亮要着钥匙,袁亮许是缓过那点怒意,需要个唱红脸的下台阶,便随手扔给了余罪。
余罪弯腰,拿着钥匙看了武小磊一眼,三十多岁的人,头发已经白了一半,那张凶恶的变形的脸,此时有点疲态了,不过还是那么凶光逼人地盯着余罪。
余罪伸着钥匙,解了他脚踝上的一个铐子,扔过一边,对着凶光外露的眼睛漠然说着:别瞪我,比你狠比你凶的我也跟他玩过,真以为说两句狠话就能吓住别人
声音很轻,很平和,不过却像有一种无形的威力似的,让武小磊瞬间闭嘴了,他认出来,这就是那个跳进污水河和他拼命的人。对于同是不要命的人,他似乎有着一种下意识的发自心底的敬畏,再怎么样也不敢像对其他人那样污言秽语地骂了。
余罪又伸着钥匙,解下了第二副铐子。他扔过一边,平静地看着武小磊,近距离地对视着,郑重地说:你看清楚点,记清我这张脸,等你喘过这口气来,就来找我报仇吧,不过我恐怕你能力不够。
武小磊脸上一抽,见到比他还狠的人了。他抿抿嘴,艰难地咽着口水,眼光躲闪着,似乎不敢正视这位小个子的警察。
别担心,你说的我没当真。从时速八十迈以上的列车上戴着铐子跳车,你不是逃跑,是找死。既然已有死志,那不介意和我多说两句话吧说不定我能成全你。余罪道,回身拿着一直随身带着的小包,看着只剩下腕上铐子的武小磊,投以征询的目光。
你你想干什么武小磊说着,身体下意识地挪了挪,他似乎有一种恐惧的感觉,有点恐惧别人这么平静对待他。
成全你啊。别他妈死了当个糊涂鬼呀余罪掏着口袋,往地上排着照片,缩在一角的武小磊蓦地眼睛睁大了一圈。
记得他吧,张素文孟庆超,两位小伙伴,因为你这狗日的,被警察查了十几年,现在还在街头混。
记得他吧刘继祖,当年拿了两包糕点和几十块钱协助你逃跑,现在这事犯了,被刑警队抓起来了,也是你害的。
还有她你奶奶,去世你都没回去看看,我听说她最疼你啊,上初中都拉着你送你上学,说起来你真他妈不算人啊。
对了,还有这张,记得吗
武小磊逐个扫过照片,脸上难堪之意越来越甚,冷不丁余罪排出了陈建霆被杀那张,一下子惊得武小磊一阵哆嗦,牙关咬着,脸色发白。
有些人是因为阴暗而凶狠,而另一些人却是因为恐惧而变得凶恶,武小磊无疑是后者。余罪此时才看清了,这穷凶极恶的来源,或许确实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本能。
他慢慢地说:这个人于情于理,我不否认他该死。可于法,他的死总要有人负责的他死后,他的老父亲上访告状几年,最后郁郁而终啊也是你害的。
余罪叹着气,看着凶相渐消的武小磊,他知道,那因为恐惧而生的兽性正在渐渐地消失。余罪接着又排出来一连串的照片,不说话,然后看着武小磊。
武小磊眼里的凶光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嘴角翘着,想伸手,却又不敢伸手,不过脸上却浮现一种期待的表情,像恨不得全部抓在手里一样。
此时的余罪却伸着手,把他手腕上最后一个铐子打开,扔在地上。武小磊迫不及待了,双手捧着一张照片,眼光发亮地看着,然后紧紧地捂在胸口。
是爸爸和妈妈在五金店里的照片,他知道自己有个家,却从没有回去过,那才是他心里最深的牵挂。
余罪面无表情地刺激着:你爸的头发全白了,抽的是三块五的烟,他以前可当过局长啊,退休后干的却是民工的活,都是你这个浑蛋害的我们监控的时候排查发现,你爸和你妈每天六点准时起床,七点开门,然后老两口开始收拾店里,肩挑手扛的活都是他们自己干,估计是为了省俩钱有生意需要上货搬运,也是他们自己干,估计也是为省点钱两人可是一分一毛掰出来的钱,你知道全干了什么
余罪问得武小磊全身哆嗦了一下,然后两颗豆大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了。
全厢的同行起身了,侧头了,静静地看着已经去掉所有铐子的武小磊,谁也看得出,此时的武小磊比被五花大绑着更安全。
我告诉你啊,全给你这个浑蛋赎罪去了。余罪道,那似乎也成了他心里解不开的结了,十八年啊,你没想过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前几年陈建霆的父亲处处告状,警察是天天上门,搞得你们一个大家,亲戚都不来往了,都是因为你呀亲戚不来往也罢了,你作的孽,他们做父母的心里有愧啊,不但给陈建霆抚养女儿,一直供她上了大学,而且还当孝子贤孙,把陈老师养老送终十八年啊,给你整整赎了十八年罪,你就不觉得你父母可怜吗从来就没有想过让他们解脱吗
武小磊将照片捂在心口,神情悲恸,不可抑制地眼睫眨着,两行热泪簌簌而下。他抹掉了,泪却又流出来了,是啊,可怎么抹得掉这十八年的魂牵梦萦
你还会哭呀余罪挖苦着,直斥道,你为他们做了点什么就拿着他们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在外面逍遥你父亲被关起来,你没回去你最亲的奶奶去世,你也没回去你是不是还等着,你爸妈有一天也快闭上眼了,你也不回去你他妈还算人吗哪怕当年被毙了,现在也该成一条好汉了,十八年了你活得还像个畜生,还准备让你父母替你受着这个罪孽,到死都不能瞑目
武小磊失声了,声音在颤抖着,喉咙里哽咽着,表情悲恸,大颗大颗的泪无声地掉着,一双眼乞怜地看着余罪,似乎在乞怜他不要再说下去。
余罪慢慢起身了,他走到车窗前,哗的一声开了车窗,背过身,看着武小磊,一指窗外道:窗开着,没人拦你,你跳吧。大不了老子拉着你的尸首回去交差。
这句不是假话,此时的嫌疑人已经失去了束缚。不过谁也清楚,他不会跳,还能哭出来,那就是还有舍不得的东西。武小磊抹着泪,在众人的眼光中意外地站起来了,有名队员要起身时,袁亮一伸大手拦住了。
他没跳,而是对着余罪,扑通声跪下了,捧着照片,眼泪长流地哀求着:我不是想跑,我没脸回去啊,我没脸见我爸妈,老婆孩子一直都不知道我是个逃犯我认罪求你们一件事,把我儿子带回老家,我没机会了求你们了。
这一句听得李逸风几位乡警毫无征兆地鼻子一酸,侧过脸了。
余罪却是像没感情似的盯着他看,看着他流泪,看着他重重地磕头,半晌才道:冲你求的不是因为自己,我答应。
谢谢。武小磊释然一般,一抹满脸的泪,想镇定下来,却怎么也办不到了。
你还做错了一件事。余罪道,毫无征兆地挥手给了武小磊一个耳光,很重,而武小磊像根本没有反抗意识一样,任凭那个耳光扇过来。余罪指着他,貌似凶恶地道,你跪错了,被你害的家属被你害惨的小伙伴一直替你赎罪的父母,你都该跪唯独不该跪的人就是警察,我们不会给你一点同情。
言罢,余罪扬长而去,打开了厢门,像是郁闷至极,想舒出心里那口浊气。却没人看到,余罪在厢外的角落里,也偷偷地抹着泪。
良久,武小磊发现自己还跪着,而环伺的刑警只是默默看着他。甚至于他相信,哪怕自己现在就算纵身跳下去,也没有人会拦着。
他慢慢地爬起来,把余罪排下的照片原样摆好,眷恋地看了一眼,哆哆嗦嗦地拿着扔在地上的一副铐子,铐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再然后,他龟缩在角落里,木然地看着天花板,一遍又一遍地抹着泪,满厢都是他唏嘘的声音
心归何处
十八年的逃亡之路,在沉闷的车轨声中不断缩短,渐渐接近了终点
试图跳车的武小磊慢慢像变了一个人,去掉了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凶恶,同车的刑警慢慢发现,其实这个曾经持刀杀人的嫌疑人,和在座的大家没有什么两样。
沟通最初是怎么建立起的,似乎被人忽略了。好像是李逸风递了个盒饭,又好像是哪位队员给了他一支烟,还说不定是谁给他点了个火,或者递了杯水的缘故吧。反正武小磊开始和大家说话了,那样子一点儿也不凶恶。袁亮在列车上找了药,让人给他身上的几处伤口敷好,他居然很不好意思地说了声对不起。
那样子是真有点不好意思,很小的一件事,让几位刑警都异样地笑了。
没人再呵斥他,没人再防贼一般盯着他,也没有人再用另类的眼光看着他,他也坦然以待,开始向几位刑警问着像他这样的要判多少年,问着家乡的变化,问着他那几位小伙伴的近况。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其实被心里的牵挂拴着,要比铐着结实得多。
比如现在,听到别人给他解释现在的刑法,像他这样的量刑绝对会在接受的范围内。他甚至长舒一口气,倒巴不得开始漫长的刑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