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公馆

金秋的北京很美，许洋把我们带到北京说白了就是变相保护起来，自然不可能让我们去旅游，颐和园，故宫这些地方也都是走烂了的景点，潘家园一类的地方是更加不可能放我们去，谢珀据说住在北京已经看韩剧看得快发霉了，直吵吵着要回家，许洋帮他找了个古文翻译的工作每天给他发工资，这人才不闹腾。

从卢家胡同出来，许洋的黑色的小轿车穿过喧嚣的大街堵了半个小时之后，开进了一片枫叶树林，我在副驾驶看着景色，心想着北京除了堵车还是蛮好的，如果让我在这里建一座房子养老真的是此生无憾。

车子缓缓地开进了一扇欧式的雕花铁门，停在一座欧风的宾馆前。

“你定的什么宾馆这么好？”我不禁啧啧赞叹，心说谢珀那家伙真是不懂得享受，难得住个租金可能日上一万的房子。

“宾馆？”许洋两片眼镜闪着光不可思议的看了我一眼，“这里是我家。”

“……你果然是个土豪。”我虽然知道他爷爷来头不小还是被眼前的气派和阔绰吓了一跳。

“过奖过奖。”许洋倒也不谦虚，“老一辈军官喜欢欧式建筑的很多，这样的的公馆在老北京有很多，这不过是其中一座，我爷爷现在在这里养老，公馆是用他第一个夫人的名字命名的，叫蝶公馆。”

“老爷子还挺痴情啊。”我看了看这里，调侃道，“那你是第几个夫人的孙子？”

“不知道，反正每年过年都要拎一堆东西跑遍北京城挨家挨户的喊奶奶。”许洋耸耸肩，“我也不是那么看重血缘的人，谁是我奶奶都无所谓，反正都要一样尊敬，而且在我爷爷那个年代，我奶奶是八大胡同里的也说不定，何必寻根究底呢。”

我呆愣在原地，先想了一下八大胡同是什么地方，然后在脑子中快速的整理了一下这个人和他爷爷的世界观，最后还是摇摇头放弃了对上层阶级这种博爱认知的思考，跟着他往里面走去。

这座公馆整体还是很简洁的设计，四周是枫叶的树林，虽然是初秋，已经让人走在里面很有小资的感觉了，许洋家有养狗，风格和小黑那种乡土风情相差比较远，两只双生金毛，还有苏格兰牧羊犬，包括年轻人喜欢的泰迪，萨摩耶，老爷子很是喜欢，用许洋的话来说，人年纪大了缺乏安全感，有的时候狗比人更可以依赖。穿过两扇巨大的红木门就能看到他们家的大厅放着一排祖宗的牌位，还有穿着清朝官服的照片。

“你不仅是个土豪，还是个官N代。”我看着那些照片已经嘴巴都合不拢。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许洋挠挠鼻子，似乎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说明，抬起右手看了一眼时间，“我爷爷这个点应该在后院，当然，他们也都在。”

后院的草坪上，谢珀像个傻子一样蹲在原地玩着一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狗，万乔坐在桌边和一个老爷子聊着天，那个老人家估计已经上了九十，但精气神儿看上去仍旧非常好，穿着一件简简单单但十分有品位的灰色外套，一副金丝老花镜，一看就是许洋那个高级军官的爷爷，而郎昭林坐在一边翻着一本很厚的书，之前很壮的汉子竟然在这几天想脱了水一样整个人小了几圈，颧骨也高高凸起，这幅光景恐怕刘侃的死他也知道，而万乔和谢珀估计还被许洋蒙在鼓里。

“爷爷。”许洋突然收了脸上的笑，声音也在一瞬间变得很低沉，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那个坐在藤椅上的老爷子。

那老爷子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珠转了两圈，然后透过金丝小眼镜儿的镜片打量着我和许洋，我看着那双眼睛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许洋的爷爷虽然年纪很大，但是双眼却不像一般的老年人那样浑浊，甚至可以用清澈来形容，而且目光十分有神，锋利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像一只随时准备猎食的老鹰，如果单独给我看这双眼睛的年龄几乎可以猜只有二十多岁。

我正琢磨着是跟着他喊爷爷还是叫先生，他就突然站了起来脚步稳健的穿过许洋走到我的面前，伸出一双布满青筋和老人斑的手握住了我的手。

“你好，楚先生。”许老爷子淡淡开口，依然用那种波澜不惊的眼神看着一切，突然之间，我似乎对这个老爷子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以前在哪里见过面。

“爷爷，你认识楚先生？”谢珀已经牵着那只狗走了上来，略带调侃的看了一眼我。

“我有听小洋提到过。”他的手似乎没有要放开的意思，一双狡黠的眼睛看得我有些害怕，“你的脾气和长相都很像我一位老朋友。”

“诶，这就不公平了，进山出山我也做了不少事，您怎么没这么恭敬的和我握手呢？”谢珀不满的嘀咕，万乔见我来了，朝我招招手算是打招呼，郎昭林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周围的情况仍旧是翻着他的书。

“总之这几天算是我招待大家算是对大家辛苦的回报。”许老爷子终于收回了手背在身后，我也松了一口气，“要去哪里，要什么东西别客气。只要舍下能做到的，对小洋说就行了，楚先生刚到，小洋你带他去房间休息。”

我扭头看了一眼许洋，他从刚刚开始就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自觉地憋了回去。

蝶公馆的大小程度着实有点吓人，在屋内绕了一圈本来觉得不算大，但是进去后才发现这个八字形建筑的墙壁全都是房间，每间房间有两扇窗户，一面对着树林，一面对着走道，而走道的窗户对着内院的草坪，三扇玻璃窗连成一条直线，中间则是餐厅也是全楼的最高处，可以通过四面的玻璃窗看到夜空和夜间的树林，让我吃惊的是，这座由留洋中国人设计始建于民国初年的蝶公馆不是当年流行的典型款式，反倒有点完全欧化，虽然全部开着灯，走在里面还是有点欧美恐怖片的味道。

“没什么好怕的，就是大了点而已，这房子一是我爷爷建的，二是没死过人，又不是在拍鬼片。”我的房间和谢珀相邻，进去以后，许洋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心，慢慢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琼山那种鬼地方我都去过了，怎么会怕这个。”我把自己陷进软乎乎的沙发，走进这里就有一种莫名的不适，但这种软绵绵的感觉让人很有安全感，我看着许洋，“你准备瞒他们多久。”

“不清楚，但我不想让万乔和谢珀知道，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两个人会坏事。”

许洋突然换了种奇怪的语气，“话说，我爷爷还真是看重你啊。”

“恩？”

“他那个握手姿势，可是只有在和上级长官握手时才会出现。”许洋又狐疑看了一眼我，“你是不是以前就和他见过，还做了什么让他好感倍发的事？”

“我的忘年交就只有我爸一个。”我伸了个懒腰看着房间里两扇正对着的窗户，心说这设计也是蛮个性的有点夜访吸血鬼的味道，突然又觉得自己太轻松了，现在的状况算得上很危险，先是在文庙被旗袍妹子莫名其妙的送了张鬼画符，又是刘侃被杀，被杀，对了刘侃已经不在了，我直起身在脑子中理了一下整件事情，他那个中西合璧的屋子当时看并没有不对，现在想想总觉得似乎忽视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而且那种感觉和走进蝶公馆的感觉一样，让人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

“你在想侃爷的事？”许洋突然开口，眉头也皱了起来，完全不像刚刚在他爷爷跟前的样子。

“我在想是出于什么动机非得杀了他。”窗户外面应景的开始刮风。

“人生而为贪欲，杀人放火都有很强大的目的性，就算是变态杀人狂也是为了快感，让自己得到满足。”许洋走到窗边，“其实很容易就可以猜到是为了从山里带出来的东西。”

“那些东西不会全部上交吗？”我扭头看窗外，突然又想到自己似乎还私藏了两件东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在这个社会上生活，你觉得凭考古队那么一点工资能让人满足？”

“你什么意思？”

“刘侃再正直也是个人，他的女儿和老婆在国外开销也很大，虽然我佩服他的专业水平和见多识广，但是他这么多年私藏的东西也不少了。”许洋的眼镜闪了两下，“在见到那些闪闪发光的文物时，我觉得没有人还能维持住自己的理智。”

我有些发虚，许洋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在说我，确实，那些东西有着让人一秒傻掉的技能，许洋似乎没有看到我的表情变化。

“那座玉阙现在正放在科研所里，听陈州教授说那座玉阙的技艺已经是中国历史上顶级的技术，即使利用现代科技都不一定能做到那种精巧程度，算是无价之宝，现在应该很安全。”

“目的不是玉阙。”我下意识摸了摸下巴，意识到从动机下手略困难，“那周围的邻居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周围？”许洋的语调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他们家在卢家胡同是独立的，周围本来有几户人家，是八零年的时候中央拨给他们的职工住房，后来就成了出租屋，一般是租给石油大学考研的学生，以前和他住在一起的几个考古学教授都搬走了，一部分退休回了老家，一部分出国，也有我小爷爷那样去世的。”

“小爷爷？”

“许博，我爷爷的亲弟弟，抑郁症自杀，葬在凤凰山。”许洋摇摇头，“他是个厉害的学者。”

我摇摇头，老北京这些人的故事真是说也说不完，最后不过都躺在墓园里，安安静静的，什么也表达不出来。

安静？突然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我大概明白了那种莫名的违和感是从哪里来的，急忙问站在窗边吹风的许洋，“这座房子里只有我们几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