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羽和尹艾在卫生所的大厅静静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他们并没有回宾馆休息。看着方羽憔悴而又疲惫的样子，尹艾终究还是没问方羽之前的去向。而是安静地陪着方羽，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以解除不断袭来的困意。

方羽没有提出要去陪伴已故的父亲，也许是男人比较坚强，尹艾并没有从方羽的眼中看出他的丧父之痛。很多时候，男人就是这样，努力掩藏着自己的悲痛，但是内心深处却总是独自一人默默地承受着一切。尹艾并不了解方羽的家庭，但是他给她的感觉就如同自己跟父母的关系相似，也不是特别亲近，也许是因为他父亲再婚的缘故吧。往往一个家庭不和睦，孩子与家人之间生疏，大多数都与失败的婚姻或者是单亲家庭有关。从方羽的简短介绍中了解到他的父亲应该也算是个比较有钱的人，肯定在商海或者其他地方打拼得比较多而对方羽的关怀自然就少了，再加上再娶和再生育，导致方羽的关爱就更加少了。

想着想着，尹艾心头不禁泛起阵阵心酸。正在思绪飘散之际，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有点泛白了。只听见一阵嘈杂，两束亮光晃动着闪进了卫生所的大院。在灯光闪动的一瞬间，尹艾仿佛看到院子里有东西闪过，虽然只是短短的几秒钟，但是她分明看到那就是一个人，看不清头和脸，只有一团阴影，身形消受，转眼之间便从尹艾的视线当中消失了，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正在她狐疑之际，方羽站起身，轻声地嘟哝了一句：“这次来得倒很准时啊……”

尹艾没来得及搭话，只见车子熄了火，从门口进来两个人，一个穿着有点时尚的妇女和一个睡意朦胧的少年。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尹艾看不出其年龄，表面上看像个30多岁的少妇，但是而后得知却是方羽的继母，这年龄实在和外貌不相符。还没等妇女开口，旁边的少年便张口问道：“妈……我们去哪儿啊？我想睡觉……”还没说完便用手捂着嘴巴打起了呵欠。只听“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掌掴声便从少年的脸上反射出来，接着便是委屈的大哭，以及妇女口中如连环炮似的的方言，看其表情以及部分听得懂的词汇，大致应该是在骂少年不该在这种时候还不懂事。

方羽看着哭泣的少年和怒气冲冲的妇女，仿佛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充满藐视的眼神在他们面前扫过，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句：“来得很及时啊！”

“这不，你看，羽儿，你爸他？不是真的死了吧？”妇女将之前的愤怒一下子全部掩盖了起来，对方羽倒是挺客气。

“是的。不过，不忙，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下。”方羽似乎并不理会妇女的反应，而是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到尹艾身边，然后冲着那女人喊道，“这是我的未婚妻！尹艾！那边是我的继母肖寒，还有她的儿子。”

“哦——幸会幸会！羽儿，你终于也要成家了啊！”说着便拉起少年的手走到尹艾面前，面带微笑而又仿佛充满敌意般地握住了尹艾的手，“哎呀……让阿姨看看。哟，这闺女长得挺标致的。我们羽儿好福气呀，能找到你这么个媳妇儿。以后都是一家人，可都要互相照顾呀……”说这话的意思，尹艾似乎听出了几分。

“哦，对了，羽儿，你爸爸他……他现在在哪里？”肖寒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来此的目的，便转头真挚地望着他，“我想再看看他……”

方羽也没有答话，只是走到前台，跟值班护士交流了几句，便冲着尹艾和肖寒招了招手，示意一起跟过来。方羽则是跟在护士的身后。但是，尹艾心里却有点不安，因为她之前和护士一起去过那个病房，差点把自己和护士吓得到处乱跑，现在幸好人多，不至于被吓到晚上睡不着觉，但是毕竟是在天黑之后去见尸体，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担心的。

看着护士的步伐，丝毫看不出她内心的波动。也许是做护士久了，见的东西自然比自己多。跟在一伙儿人的后面，各自都怀着心思。忽然，肖寒又发话了：“我说羽儿，你爸那份遗书……你爸他临终前说什么了？”终于还是掩盖不了这个女人此行的目的，尹艾也为方羽感到了些许的失望。

“遗书……等会儿再给你看吧。你不是要先去看看我爸吗？”方羽无动于衷，也懒得看他继母，倒是他的弟弟，似乎已经清醒不少，而且也已经哽咽着不再哭泣，拉着他妈妈的手，有气无力地抽噎着。绕了几个弯，方羽一行都站在了104号病房门口。天气有点热，但是当病房门被打开的一刹那，里面却飘出一阵寒气。这寒气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怎么那么凉？”尹艾下意识地嘟哝了一句，之前她来这里并没有感到有这种凉气。护士倒是显得很镇定：“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虽然在乡下，但是我们这里是当地最好的医院，设施当然也是最好的。里面开空调了！要不然，这大热天的，尸体会加速腐败的。”

还没等护士说完，肖寒便一头冲了进去，一边大哭一边嘴里喊着：“哎呀，老头子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啊……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就丢下我们母子了呢……”尹艾和护士是知道的，里面的灯是坏的，由于天色很暗，根本看不清里面的状况，肖寒不知道是真的难以抑制伤心还是逢场作戏，这种夸张的表现形式至少她是第一次看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立马找到尸体的位置的，里面明明伸手不见五指。

“不过，很抱歉，这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所以，只能等到天亮了。”护士此时面对这么多人，倒是表现出了一点谦恭，说话也稍微礼貌了点，“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拿个手电吧。”说着便转身离开了。方羽的弟弟跟在方羽身后，他并有没跟着妈妈一起进去，或许是他妈妈跑得太突然以至于难以跟上脚步，或许是黑暗天生就是小孩子的忌讳。

不一会儿，护士拿着一个大号的手电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她将手电打开，递到方羽的手上：“那我先不打扰你们了。”说着便退出了房间。方羽将手电直直地照到了病床上，肖寒正伏在床边埋头大哭，只是，当她抬头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泪水从眼里流出。方羽不屑地哼了一声，走到病床边：“爸，您老走好……”

尹艾此时也答不上话，便站在一旁默默地感受着这悲痛的一切。忽然，少年拉了拉尹艾的手，轻轻地说道：“姐姐，我爸他没死……”小孩子不禁意的一句话，将尹艾的脑袋如同一个惊雷炸了开来。她没有时间去考虑其他任何东西，又重新问了一遍：“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爸爸没死……我刚才看见他的头动了一下……”小男孩天真无邪的目光将尹艾内心的恐惧彻底点燃了，但是同时，她又是高兴的，连忙拉住方羽的手喊道：“方羽，伯父他，伯父他没死！”

方羽还没反应过来，用狐疑的眼光看着她。“我说，伯父他没死！刚才你弟弟看见了！”尹艾含着泪水又重新复述了一遍，如果这个真的是事实，那么尹艾也无须自责，也不需要内疚一辈子了，此时的她内心有点激动。

方羽放下手中的手电，立马冲到病床边上，掀开白布抓起男人的双肩，使劲地抖动着：“爸，爸！你醒醒！爸！你醒醒啊！……”看着方羽激动的样子，尹艾忍不住喊道：“方羽，别摇了！你再摇下去，活人也会变死人的！”方羽楞了一下，然后放下他的父亲，缓缓地用指尖在他父亲的鼻孔处试探了一下：“死了……从刚送到医院的那一刻，医生就说已经死了……”

“可是……”尹艾还想再说什么，但毕竟她也没有亲眼看到，于是便将目光对准了小男孩。肖寒已经停住哭闹，她立马走到小男孩的身边，抡起手掌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让你乱说！小孩子乱说……”小男孩坐在地上哭得很委屈，从刚才注视她的眼神以及说话的诚恳，根本不像是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