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伦·坡暗黑故事全集(上册)
作者:爱伦·坡 | 分类:游戏 | 字数:33.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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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戈·皮姆的故事_第十章
不久之后发生了一件事,一件我认为最震撼人心的事。它先令人心里充满极度的狂喜,随之又令人感到无以复加的恐惧,它甚至比我在其后漫长的九年中在许多不同的情况下所遇到的最令人震惊、最玄妙莫测、最不可思议的事件更惊心动魄。当时我们半躺在靠近升降口的甲板上,正在讨论再次潜入卧舱的可能性,这时我抬眼看躺在我对面的奥古斯塔斯,发现他的脸骤然间变得煞白,他的嘴唇以一种异乎寻常、莫名其妙的方式直打哆嗦。我惊恐地跟他说话,可他没有回答,我开始以为他是突然发病,于是我注意看他的眼睛,这时我发现他的眼睛显然是直瞪瞪地盯住我身后的什么目标。我掉头一看,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那种震撼和狂喜,因为我看见一艘大型双桅船正向我们驶来,离我们最多只有两英里。我就像胸口中了颗子弹似的猛然跳起,朝着那艘船张开双臂,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那个姿势,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彼得斯和帕克同样也欣喜若狂,尽管其表达方式各有不同。彼得斯像个疯子似的在甲板上手舞足蹈,嘴里喊着最疯狂的胡话,其间还混杂着一声声狂笑和诅咒;帕克则突然涕泗滂沱,像个孩子似的大哭了好一阵。
我们看到的是一艘前桅装横帆、主桅配纵帆的大型双桅船,荷兰式造型,船身被漆成黑色,船头涂金描彩地装饰得很俗丽。它显然饱经狂风巨浪的袭击,我们猜想使我们陷入困境的那场风暴也让它吃尽了苦头,因为它的前桅上帆已不翼而飞,右舷舷墙也被撕掉了一大块。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们第一眼看见那艘船时,它在我们上风约两英里处,而且正在向我们驶近。当时风力非常柔和,可令我们吃惊的是,那艘船除了前桅下帆、主桅主帆和一张斜桅三角帆之外,其余的风帆都没有扯起——它的速度当然很慢,以至我们急得都快要发疯。此外,尽管我们当时万分激动,但都注意到了那艘船行驶得很笨拙。它偏航偏得非常厉害,以至有一两次我们以为它不可能看见我们,或以为它虽然看到了我们的破船却未发现甲板上有人,所以它要掉头改变航向。每次看见它掉头,我们都用最大的声音又喊又嚷,于是它似乎又改变主意,再次转舵向我们驶来。这种奇怪的突然掉头重复了两三次,我们最后只能认为那艘船的舵手一定是喝醉了。
起初我们一直看不见那艘船上的人,直到它离我们只有四分之一英里时,我们才看到它的甲板上有三名水手,从装束来看他们像荷兰人。其中两人躺在水手舱近旁的一堆旧帆上;第三位则俯身于右舷靠近船艏斜桅之处,似乎正非常好奇
地打量我们。这是一位粗壮高大、皮肤黝黑的水手。他以一种快活但极其古怪的方式向我们点头,并一直露出一口又白又亮的牙齿向我们微笑,看上去像在鼓励我们再耐心坚持一会儿。当那艘船驶得更近时,我们看见一顶红色的法兰绒帽子从他的头上掉进了水中;可他对此没有在意,仍然以那种古怪的方式继续向我们点头微笑。我必须告诉读者,我在此不厌其详地讲述的细节与当时看上去的情况毫无二致。
那艘船慢慢靠近,行驶得比刚才平稳,我简直无法平静地讲述这件事。当时我们的心怦怦乱跳,我们用呐喊来倾吐满心的喜悦和对上帝的感恩之情,是上帝派来救星,那完美的、辉煌的、不期而至的救星已伸手可及。突然从那近在咫尺的船上飘过来一种气息,那是一种恶臭,一种这世界上叫不上名、说不出味的恶臭,一种发自地狱的恶臭,一种令人窒息、令人难忍的惊人的恶臭。我气喘吁吁地扭头看我的伙伴,只见他们一个个脸色苍白。可我们当时无暇去怀疑,去猜测——那艘船离我们已只有五十英尺,看样子是要从我们的船艉突出部擦过,这样它不用放小艇,我们就能登上它的甲板。我们向船艉突出部冲去,可它的航向突然又猛偏了五六度,当它从距我们的船艉二十英尺处的海面经过时,我们一览无余地看到了它的整个甲板。我今生能忘记那副惊心动魄的惨状吗?包括几名妇女在内的二三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船艉和舱面厨房之间,全都腐烂到了令人恶心的程度!我们清清楚楚地看见那艘死亡之船上没有一个活人,可我们仍然禁不住高声向那些死者求救!是的,在那个最痛苦的时刻,我们都声嘶力竭地苦苦哀求那些不会说话而且令人作呕的尸体,求它们掉转船头,求它们别拋下我们,求它们别让我们也变成它们那样,求它们接纳我们做伙伴!恐怖和绝望使我们精神失常,极度的痛苦使我们完全发疯。
随着我们第一阵恐怖的哀号,从那艘船船头斜桅附近传来了一声回应,那声音非常像人在尖叫,以至最灵敏的耳朵也会吃惊。此时那船又突然偏舵,一时间把水手舱附近的前甲板送到了我们眼前,我们一眼就看到了声音的来源。我们看见那个粗壮高大的身躯仍旧俯在舷墙上,仍然在不住地点头。这时他背朝我们,所以看不见他的脸。他的双臂伸过栏杆,双手垂下掌心向外。他的双膝跪在一根粗绳上,粗绳紧紧地绷在斜桅桅座与锚架之间。他衬衫的背部被撕掉了一大块,赤裸的背上站着一只巨大的海鸥,那海鸥正贪婪地啄食人肉,它的长喙和利爪都深深地陷在肉中,白色的羽毛上溅满了血迹。那船
继续偏移,使前甲板离我们的视线更近。那只鸟显然很吃力地拔出它沾满血肉的长喙,仿佛受了惊似的盯了我们一阵,然后懒洋洋地飞离那具让它饱餐了一顿的尸体,径直飞到我们的甲板上方,在我们头顶上盘旋了一会儿,嘴里还叼着一块血糊糊的像是肝的东西。那可怕的东西最后落到了彼得斯的脚边。愿上帝宽恕我,就在那一刻,我脑子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个念头,一个我不愿提到的念头,我觉得自己朝那块血糊糊的东西移动了一步。这时我抬起头,奥古斯塔斯的眼光正好与我紧张而急切的目光相遇,我猛然清醒过来。我急步向前,战栗着把那可怕的东西扔进了海里。
那具靠在绳子上的尸体被那只食肉巨鸟啄食时,自然很容易前后晃动,正是这种晃动使我起初以为那是个活人。由于海鸥减轻了它的重量,它晃动时侧向一边,这样就露出了他的整张脸。从来没有过那么可怕的一张脸!眼睛被啄掉,嘴边的肉也被吃光,全部牙齿暴露无遗。这就是曾唤起我们希望的微笑!这就——但我还是不说为妙。如我前文所说,那艘船从我们的船艉经过,慢慢地但是不停地驶向下风。随着它和它可怕的乘员们的离去,我们获救的希望和欢乐也化为泡影。要不是突然的失望和惊人的发现使我们一时间呆若木鸡,它慢慢经过时,我们本来有可能设法登上它的甲板。当时我们能看、能感觉,却不能思考、不能行动,直到为时太晚。从下面这个事实就可看出那件事在多大程度上削弱了我们的智力:当那艘船远得只在水面上露出半个船身之时,我们中还有人认真地建议游泳去追它!
自那之后我曾努力打听过那艘船的下落,想弄清招致它毁灭的原因,结果终归徒然。正如我前文所说,它的造型和外观使我们认为它是一艘荷兰商船,船上那些人的装束也证实了这种判断。我们本来可以轻易地看到它船艉部的船名,实际上还可以观察到其他有助于我们弄清它来历的情况,但当时过分的激动使我们对这些都视而不见。有些尚未完全腐烂的尸体呈番红花的颜色,我们据此断定那船上的人均死于黄热病,或某种同样可怕的致命疾病。若果真如此(我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别的推测),从那些尸体的位置来看,死亡肯定发生得极其突然并不可抗拒,其方式完全不同于人类所熟悉的那些瘟疫引起的死法。实际上,也有可能是某种毒物偶然混入食品导致了那场灾难,或因为那些人误食了某种有毒的海中动物或有毒的海鸟——但这些推测都无助于揭示被包裹住的真相,真相无疑将永远被包裹下去,包裹在那个最触目惊心、最神秘莫测的谜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