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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长剑

作者:孤独麦客 | 分类:历史 | 字数:155.1万

第一百十一章 围魏救赵(下)

书名:晋末长剑 作者:孤独麦客 字数:3298 更新时间:2024-11-25 22:42:01

摇摇晃晃的马车之上,王澄竟然睡着了。

他梦到外间下起了细密的春雨。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车篷之上,让他感到格外安宁。

似乎还刮起了南风,将大蓬雨水吹向车帘,不过都被罩在外面的遮雨篷布挡住了。

“噹!”风雨声中,传来了清脆的铜铁交鸣之声。

还有隐隐约约的人声,听不太真切。

半梦半醒之中的王澄有点不满,转了个身子。

“咚咚咚……”沉闷的鼓声响起。

似乎是能挂在人身上的那种很小的腰鼓发出的声音,风雨声中依然听不太真切。

“沙沙”的脚步声响起,非常整齐,时不时还传来环佩叮当声。

嗯?那不是环佩叮当,是器械碰撞声!

好歹在荆州待了几年,王澄猛然惊醒过来,“哗”地一声掀开车帘,向外望去。

风雨之中,无数军士从马车旁穿行而过,偶尔有人用冷漠的眼神看向王澄。

王澄又够出头,向前方望去。

驿道迤逦向东,消失在细密的雨雾之中。

雨雾的尽头,一队队军士、一辆辆车马仿佛凭空出现般钻了出来,向西行去。

王澄又看向后方。

长龙般的队列已消失在驿道拐弯处。

耳边又传来了清脆的“噹”声,数百人停了下来,肃立雨中。

军官们拿着刀鞘,连劈带打,将军士们的队列整理对齐。

鼓声再度响起,数百人沉默地开始行军。

王澄仔细听了听,山那边似乎也有鼓声。乖乖,行军队列这么长,不得有上万人?

他已经完全清醒了,见此情状,立刻吩咐车夫、护卫们向路边靠一靠,别挡着大军前进。

路边栽种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槐树,树下或蹲或站了不少人,看样子都是行路的旅人。

王澄没兴趣和他们攀谈,而是缩在马车里,准备再补一觉。

旅人们则低声交头接耳。

“从陈郡来的银枪军,可能要去洛阳。”

“去洛阳作甚?莫非……”

“不至于,不至于。可能天子有召吧,就是不知陈公在不在。”

“这么大的阵仗,陈公肯定来了。”

“那为何没见到红袍骑士?”

“你傻啊?陈公定然坐在马车之中,亲兵团团护卫。若骑马而行,被人伏于路边暗算了怎么办?”

旅人们的交谈声其实不大,却让心中有事的王澄睡不着。

他坐直了身子,掀开车帘,看着正在过兵的驿道。

金鼓声、口令声、脚步声以及器械碰撞声合在一起,竟然无比和谐。

见了鬼了!

他以前最讨厌军营的声音,因为那意味着焦虑、害怕、恐惧,意味着失败。此时听来,却轻松了许多,丝毫没有泛起任何紧张的情绪。

或许,这支军队的统帅屡战屡胜,天然给人安全感吧。

但邵勋带着大军来洛阳作甚?没听兄长提起啊。

他凝眉苦思,不得其解。

不过人家都督司豫二州诸军事,在洛阳附近调动军队倒也没什么,虽然可能会引起一定程度的骚动。

“管那许多作甚!”王澄放下车帘,直直躺下挺尸。

他要去徐州了,与荀组分掌刺史、都督之位。

洛阳的一切,已与他无关,爱咋样咋样。

只要邵勋不冒天下之大不韪,废立天子,那就随意折腾,他不在意。

******

南风送晚,恬淡乡情。

天将黑未黑之时,大队人马抵达了广成泽北缘。

长途跋涉之下,众人都有些疲累。

不过在看到密密麻麻的炊烟之后,又感到了难言的平静。

微弱的光线之下,屋宅漫山遍野。

山上的宅子好些,整体依托山势而建,大量使用砖石、巨木,用料十分扎实,装饰也十分考究,一看就是达官贵人的别院。

山下多为土坯房、草屋,好一点的也不过是木屋罢了,地方也不大,一看就是普通百姓的居所。

“怎么带来这么多骡子?”暮色之中,一年约四旬的披甲壮汉下了山道,大声问道。

他身后跟着二三百人,看样子分成数队。

其中一队人身披铁铠,手持长枪大斧,隐隐结成阵势。

其余人分散在山道两侧湿漉漉的树林内,拈弓搭箭,做将战状。

“明之,是我。”山下有人大喊道。

“我知道是你,且在山下止步,一会自有人送饭食下来。”披甲壮汉回道。

“若我就算了,还有陈公的门生。”来人又道。

披甲壮汉沉默了下,道:“你且等着。”

说完,直接返身进了宅院。

襄城公主司马脩袆凭栏而立,看着渐渐笼罩于夜幕下的湖泊。

湖名“公主陂”,数年营建之后,可灌溉两千顷良田,是广成泽十分重要的水利工程。

舞阳那边的财产要么出售了,要么送给邵勋了,留下的不过两三个商铺、酒肆罢了。

现在她的家业主要集中广成泽和汝南。

广成泽这边的宅院依山傍水,景色宜人,她非常喜欢。

庄下另有农田、果园,自收自支;山上可放牧,提供肉奶,基本需求都满足了。

以后,她们娘俩就住在这里,相依为命。

邵家的富贵,她不在乎,也不想去蹭,她自会给女儿留下两辈子享用不尽的财富。

再者,她就不信那个人会对他的女儿不闻不问。

程明匆匆上了露台,将汝南来人之事禀报了一番。

司马脩袆听完之后,只问道:“陈公来了吗?”

“没有。”

“在山下庄子内找地方,让他们住下吧,毕竟是陈公的兵。”

“遵命。”

家令程明退去后,司马脩袆看着远处巍峨的群山,默默出神。

陈公找她借了一千匹骡子,其实不是什么小事,几乎把她在汝南开办的驴行家底给掏去了大半——一般的士族庄园,可真掏不出这么多大牲畜。

不过她没怎么在意。

她现在最大的财富是降生近两月的女儿,粉嘟嘟的,惹人爱怜。

今年已经四十整了,这是她第一個孩子,极可能也是最后一个孩子,是她人生的依托,血脉的延续。

从今往后,育儿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打理家业都是次要的了。

除了与那个人相关的产业,其他的她都打算委托给依附她的宗室别支子弟、公主府家臣们管理。

至于什么是相关产业,很明显了:龙陂牧场——这个牧场马匹不多,以驴骡为主。

说到底,还是为男人的战争准备的。

“又要打仗。”司马脩袆轻叹了口气。

她隐隐感觉,这次可能还比较危险,因为连组建不过半年的汝南新兵都调来了。

形势如此危急了么?

禁军就不能帮些忙?

司马脩袆皱着眉头,低头看了看还未完全恢复的小腹,暗想何时进宫一趟,见见天子。

******

洛阳城东的南阳王府之内,仆婢们提前一天开始了打扫。

至当天下午,数十骑赶至,接管了府邸。

入夜之后,侍中卢志悄然赶至,住了下来,准备第二天面见陈公。

用过简单的晚膳后,卢志又看了一遍邵勋给他的信,信里谈了他对河北的设想,中心意思就一个:围魏救赵。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大部队北上,或能击败石勒,但占领河北可能性不大。

即便一时占领了,石勒也可退往并州,请刘汉支援,届时局面愈发复杂,弄不好要吃大亏。

放下心之后,他又伏案写起东西来。

四月二十七日,近万人马抵达洛阳城东,宿于东阳门、建春门外,京师为之震动。

“子道。”邵勋大笑着走过来,拉住卢志的手,关切地问道:“近来可好?”

“清闲得很,朝中没太多事可做了。”卢志说道:“还不如当个司隶校尉。”

邵勋看了他一眼,发现卢志不是开玩笑,顿时劝道:“子道为我担着些,免得朝中有宵小坏我大事。天子最近怎样?”

卢志思虑了一下,道:“比以前安分了不少,但似乎过于安分了。”

“哦?可知为何?”邵勋问道。

“不知。”卢志说道:“从帝后身边之人那里打探,亦无所得。”

邵勋“唔”了一声。

卢志说“打探”,那也只是尽力而为,事实上你不可能收买帝后身边每一个人。

“不谈此事了。”邵勋说道:“围魏救赵之方略,子道以为如何?”

“旷野之中,深入邺城,实为冒险之举。”卢志说道:“不如想办法收复汲、顿丘二郡。”

邵勋不置可否。

汲郡、顿丘在前几年被陆续放弃,原因是匈奴骑兵优势太大,深入内陆的孤立据点不好守。被游骑反复袭扰破坏之后,粮食都不够吃,最后只能带着军民南撤,以黄河为屏。

现在要重新收复这两处失地吗?那么势必要遭受匈奴方面的围攻。

人家可能强攻你的城池,也可能学当初石勒的办法,破坏你的庄稼,让伱无粮自溃。

河阳三城为何能坚守?因为这三座城池一个位于河心岛,一个位于河南岸,一个位于河北岸,敌军切断不了后勤。

汲郡和顿丘就离河岸较远了,很容易被切断后勤补给线,这是与河阳三城不一样的地方。

“围魏救赵之策已定下,便不再更改。”邵勋说道:“无论怎样,要把石勒的主力部队吸引过来,给王浚喘息之机。此事,最好由朝廷出面。现在怎么联系刘琨、王浚?”

“联系不上,信使很容易被捕。”卢志说道。

邵勋遗憾地叹了口气,说道:“那就我一家打,怎么也要把石勒摁住。”

“如何个打法?”卢志问道。

“步兵打骑兵,只有一个办法。”邵勋遥遥指着北方,说道:“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