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的动作，让张异着实吓了一跳。

他还没反应过来，朱元璋已经开始毁尸灭迹。

他的动作代表了他的态度，张异的目光逐渐柔和下来。

“你受伤了？”

老朱看着张异肩膀上的血迹，皱着眉头。

“来人，你先带他去一边处理伤势……”

朱元璋不由分说，让人将张异拉走。

他看着地上的常茂的尸体，百感交集。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应对此事。

常茂是个废物，但常遇春乃是大明的支柱。

老朱就算再不满常茂，常遇春的面子是要给的，别看他喊着要杀常茂，可如果常茂落入他手中，大概率也就是个流放……

但此时，张异已经杀了人，这件事就不好办了。

他本能为张异处理手尾，这算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但为了张异，将自己拖下水，值得？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只是说了一句：

“就当是偿债了……你们给朕记清楚，今天的事谁说出去，朕灭谁满门！”

“是，陛下！”

“毛骧抓住那些之后，让他们……”

朱元璋吩咐另一个锦衣卫去通知毛骧，然后让其他人拖着尸体，往树林子去。

不多时，他处理好常茂的尸体，才朝着张异的方向去。

张异的伤势并不重，虽然中了两枪，但这个时代的枪械威力没那么大，而且他刚好避开，身体里并没有子弹。

老朱走过来的时候，张异已经包扎好了。

、

他再见黄叔叔，神情复杂。

“叔叔，好久不见！”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伱，幸亏听着声响。”

老朱也是唏嘘，如果不是他心血来潮决定微服出访，甚至临时改变主意出了浙江。

或者说，常茂他们不是带了火绳枪，弄出动静！

张异和常茂之间的生死绝杀，他不会听见。

不过他仔细想来，其实他出不出现，也不影响后果……

张异这孩子，虽然一天战场都没上过。

但看起来，身手已经逐渐超过了许多人，还有，这孩子有一种天生的狠辣……

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在被人追杀中，还能反杀对手。

“你给我说说，你遇着什么事？”

张异神色不变，将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提到他从海上回去面圣的时候，老朱还面色纠结，不过他终归没有揭破自己的身份，而是说：

“这件事影响太大，尤其是，常遇春的儿子死在这里，所以你不能这么回去……

跟我走吧！”

朱元璋站起来，对张异说道。

“咱们去哪？”

“你从哪里来的，就回哪去！”

老朱让人牵过来两匹马，自己先上去。

张异满脸尴尬，老朱才意识到，这货可能不会骑马。

无所不能的小真人，终于也有不懂的地方，老朱哈哈大笑，伸出手。

将张异拉上马，两人共骑。

其他人望向张异的目光，满是古怪。

老朱能如此亲近对待一个人，那是非常难得了……

朱元璋骑着马，一路疾驰。

夜晚的风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终于来到海岸边上的时候，已经有一批人跪在地上。

张异看到了船老大，还有其他一些人。

“今日之事，你们当没发生过，我饶你们一死！

将张真人送回去，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没有什么闲杂人等上过你们的船，知道吗？”

老朱下马，对着船老大说道。

船老大的身体剧烈颤抖，想起眼前人真正的身份，他腿脚发软。

他们杀人越货的时候，皇帝就在身边。

这种事情，他们这些人做梦都不敢想。

君王为天，船老大这些人虽然走私，可也不是流亡海上的亡命之徒。

皇帝，这两个字，就足以让他惊恐万分。

更何况，他杀人灭口的事情，会落在朱元璋手中。

老朱这些年可是杀了不少人，而且喜欢连坐的他，杀起人来就跟割韭菜一般，一茬一茬。

船老大已经想到了，自己满族被杀的画面，就忍不住心颤。

“此事做成，可免死！”

朱元璋一句话，终于让众人安心下来。

他跪在地上，正要谢皇恩浩荡，但想起毛骧的嘱咐，又是不敢言。

“你继续上船，继续往浙江走，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也没有常茂上船……”

朱元璋将张异拉到一边，朝他低声说道：

“至于后事，叔叔会帮你处理好……”

老朱低沉的话语，森然的杀意，在张异心中，却化成暖流。

“咱们爷俩会有见面之日，今日不是叙旧的时候，你先把你身上的事情处理好……”

在老朱的催促下，张异坐上了小船，跟着船老大他们回去！

而同时上船的，还有老朱带过来的一半的锦衣卫。

“你们让人准备了没？”

“回陛下，已经快马加鞭通知镇海侯……”

“好！”

朱元璋道：

“朕要今天的事，不可泄露分毫，如有消息流出，你自己拿头来见朕！”

毛骧闻言，赶紧跪在地上。

“臣不敢！”

“回去吧！天色一亮，直接回杭州……”

老朱转身，回去栖息地。

刘基在原地等着朱元璋，老朱简单给他交代了一些事。

刘基神色阴晴不定，却是叹了一口气：

“陛下是准备与他相认了？那为什么不当场相认？”

“有些事情相认了，解释起来麻烦，不如等回了杭州再说！”

“陛下一直担心张异与你相认之后，会有二心！

如今陛下，应该算是证明了自己……”

刘基说完此言，不再多说。

朱元璋脑子里忍不住浮现出常茂的身影。

这个败家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朱算是真的体会到常茂坑爹的属性。

“回去吧……”

朱元璋有些心烦意乱，天色微微亮，他们马上回程，去往杭州。

……

海上，张异再次回到他熟悉的船上，只是此时的氛围，变得非常诡异。

黄叔叔派来那些人，将船老大等人看得死死的，昨晚还要杀他的人，对自己变得毕恭毕敬。

张异并没有理会这些诡异状况，而是躲在船舱里养伤。

等几日后，他的伤口养得差不多了，张异走上甲板。

与他错身而过的船逐渐增多，不少玄武军的军舰，也时常可见。 张异知道，自己的归期已至。

不远处的玄武军码头，隐约可见。

张异的船并不靠在玄武军的码头，而是在附近一个送粮的船坞停靠。

不过船老大放下张异之后，找了个要修理船只的借口，马上就走了。

张异和码头的官员报备，听说是他，这些官员大吃一惊。

不多时，常遇春与朱樉联袂而至。

“你小子！”

常遇春见到张异，如春风一般，满面带笑。

他走过来，只是狠狠拍了拍张异的肩膀。

张异嘶了一声，他的伤口可还没好利索。

“怎么了？”

常遇春明显感觉不对劲，但张异随口道：

“没事。就是在海上飘久了，有点不适应！”

“哈哈哈，你算好了，你看秦王殿下，他可是吐了一个月……”

常遇春指着一边的朱樉，笑了起来。

朱樉在他面前是晚辈，又羞又燥，却又怒不敢言。

张异看着眼前的情景，只觉得恍若隔世。

刚杀了常茂，他面对常遇春的时候还有些不适。

不过张异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和对方闲聊起来。

常遇春亲自设宴，招待张异。

“陛下在杭州等你……”

酒过三巡之后，常遇春传达了朱元璋的嘱咐。

去杭州见皇帝？

皇帝在杭州？

张异神情恍惚，一时间没有回应。

“你这次立下大功，陛下心里记得！

这次去，该是你人前显圣的时候了！”

常遇春和朱樉自然知道皇帝与张异的关系，他们并不直接揭破，只是暗示张异。

人前显圣……

张异听到这四个字，不禁摇头笑了。

他对于这件事并不热衷，可是如果要完成父亲的心愿，似乎也只能人前显圣了。

人前显圣的风险，他心知肚明。

不过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许多决策，他可以通过自己的地位去推行，影响皇帝。

“好！”

张异简简单单应下来，就不再言语。

常遇春感觉他有心事，也没有多停留。

跟朱樉聊了一晚上心事，第二日，常遇春早走就安排人，送张异前往杭州。

几日后，张异来到杭州城。

看着周围车水马龙，张异总有种迷幻的感觉，在皇帝住处求见皇帝，却又太监告皇帝不在。

张异正准备接受安排回去等他，却被锦衣卫告知，他们领着张异亲自去面圣。

他们将张异带去的地方，是一座工厂。

张异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工厂的布局，很像后世，一切显得井井有条。

张异走的是管理通道，别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因为这个厂子就是他自己设计的。

走到尽头之处，有一人站在高处，看着下边的女工在辛勤工作，珍妮纺织机，伴随着节奏发出规律的噪音。

朱元璋身穿龙袍，背对张异。

“你看，这厂子如何？”

老朱很自然回头，目视张异。

张异十分平静，道：

“不错……”

朱元璋：……

他想过二人见面之后的所有场面，但唯独猜不到张异会如此平静。

张异主动走到皇帝身边说：

“这布置有些问题，机器这样排放的话，您看是不是影响效率？

很显然，管理这工坊的人，一开始还按着贫道的设计来，可是工厂扩产之后，他就乱来了……”

张异指出有些不足的地方，朱元璋也放弃纠结问题，认真倾听。

他们二人倒是自然，但可把周围的人看得郁闷不行。

张异见皇帝居然不拜？

皇帝也没当回事？

锦衣卫们表情古怪，他们许多人是一路见证张异和皇帝的缘分，换言之，许多人也期待着看张异吃惊的样子，但这小子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皇帝不当张异臣子，张异也没把他当皇帝。

两人十分自然地讨论起厂子的管理问题。

管理学，一直是个大问题，哪怕是张异教过，可道执行层面，许多人未必会理解……

工厂的管理者，一直跟在二人身后，闻言冷汗直冒。

二人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如坐针毡。

终于讨论了将近半个时辰，话题讨论结束。

张异才施施然行礼：

“臣张异，拜见皇上……”

朱元璋：……

现在想起拜皇帝了？

他有点羞恼，这小子太难拿捏了，老朱本来带着一丝期待而来，可这期待感愣是被他给搅和了。

“你早就猜到朕的身份？”

“回皇上，也不早，就是今年遇见有些人，一些事，再想一下，就明白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皇帝还是不甘心，张异笑笑说：

“三年前，罗老他们那些人还刺杀过我……”

老朱恍然大悟，他想想也是如此。

三年前那件事虽然他极力压下来，可不免在民间拥有许多传说，张异但凡在应天生活久一些，自然而然会联想到其他。

他的身份能瞒着这么久，大抵是因为老张的缘故。

张正常的背书，才是张异被误导的主要原因。

“还有呢？”

老朱多少显得有些不甘心，张异笑笑：

“陛下虽然特意让那些出现在臣身边的人尽量不要接近臣，但神机营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做得干净？

我在虎穴的时候，就见过几个熟人，只是没有声张……”

张异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凡他见过的人，也许第一时间不会回想起来，但只要他觉得此人面熟，记忆会瞬间回放。

朱元璋闻言，彻底服气了。

他吁了一口气，想要瞒着一个人，尤其是他的影响力逐渐扩大的情况下，能瞒着六年，已经不容易了。

“真人说的话，你可记得？”

朱元璋回头，询问厂子的管理者，对方低眉顺眼，忙不迭说记下了。

老朱点点头，然后对张异说道：

“走，咱们爷俩聊聊……”

爷俩！

君无戏言，当皇帝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张异的地位不言而喻。

在场的有心人闻言，纷纷低下头，望向张异的模样，带着一丝羡慕。

朱元璋义子很多，但能被老朱如此称呼的人，大概也就沐英一人。

张异连朱元璋的义子都不是，却能让皇帝如此亲近。

二人独自走到空处，老朱才问道：

“知道朕的身份，你有什么感想？”

“想收拾东西跑路！”

张异老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