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烟
作者:清廿 | 分类:历史 | 字数:9.9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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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娇娘
时值三月,江南的天在这个季节似乎总是淅淅沥沥的下着牛毛细雨,飘飘洒洒的雨丝打在青石板上,落在含苞待放的花蕊上。刚下学的小孩儿也不撑伞,三三两两的在细雨中追逐打闹。偶尔有挑担的货郎行色匆匆的往家赶。
远处的连绵青山水玉庵,近处的白墙黛瓦乌篷船全都氤氲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中,仿佛覆上了一层薄纱,撑船的小郎君身着蓑衣嘴里唱着余韵悠长的小调,平白的让人觉出一种缠绵悱恻的意味来。
何娇娘拎着放了绣品的小竹篮,撑了一把油纸伞出了家门缓缓的走进了雨中。
不多时来到了布店的门口,还未等她开口,坐在案几后面的中年妇人见是娇娘便赶忙笑眯眯的开口道:“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娇娘呀!”
何娇娘笑道:“这不是上次的活计我做好了,赶着拿来给婶娘看看。”
那妇人接过篮子,道:“这活不急的,你这孩子可别夜里赶活计伤了眼睛。”
一边说她一边接过篮子,见里面一如既往的是几方绣工精巧别致的手帕,拿出来却见篮子下面还有一副绣着小老虎的小孩儿鞋面。
中年妇人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你这孩子,做这些作甚。”
何娇娘笑道:“左右也不费多少事儿的,婶娘拿回去给小虎子做双鞋也好,我想着小孩子大抵都喜欢这种图案的。”
数了五十个铜板给娇娘,见她笑着接了,那中年妇人拉着何娇娘的手道:“好孩子,你听婶娘说,这做绣活赚的钱自己攒着,可万不要再给婶娘带什么,你这般品貌,咱们夕水镇不知道有多少小郎君见着你要脸红的。眼见着年龄大了,自己总要攒点傍身钱,不然将来难道要两手空空的嫁到婆家去吗?你这孩子实在是可人疼,就是命不好,打小没了亲娘……”
何娇娘听得这话心中颇有些感动,道:“婶娘不必担心,这是为我好,我省得的。”
又说了几句家常话,何娇娘这才辞了吴婶,转回家去。
娇娘今年十六了,夕水镇同她一般大的小娘子有的都做了娘了,可她还没有说人家。倒不是她本身有什么差错,实在是因为她的情况有些特殊。
话说娇娘的亲娘在她七岁上就得病去了,娇娘的爹独个儿一个人带着她过了两年,后来经人说和娶了别的镇上的一个死了夫君带着一个四岁小娘子的年轻寡妇。开始几年倒还好,那妇人是个手脚麻利精打细算的,何家也有几亩上好的田,日子在这小镇上也算是不错的。后娘对着娇娘也还不错,娇娘十岁的时候后娘还生了个弟弟,爹爹高兴的紧,给取了个名字叫耀先,希望他将来能成为个可以顶门立户,光耀门楣的男子汉。
可惜好景不长,娇娘十一岁上,边关战乱四起,朝廷要征兵,没办法何父只能撇家舍业的上了战场,这一去就没回来了。只有同乡带回来的一件衣服和一两五钱的抚恤银。
一条命,一两五钱。
后娘赵氏听闻此讯瞬间脸色大变,抱着三岁的儿子失声痛哭,呜呜咽咽的没个主意。
彼时娇娘年纪小,痛失至亲她伤心欲绝,如此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月有余,待她缓过神来却发现赵氏竟然已经将家里的田都卖的差不多了,娇娘大惊却不言语只冷眼看着她要如何,一上午下来,娇娘差不多明了了赵氏的意图,只做不知一般,对着赵氏问道:“娘卖了地,这是要去哪?”
赵氏不看她,只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来。见她如此,娇娘也不听她解释,转身出了院儿,找来了何氏族长和几位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
抱着何父的排位,娇娘跪下“咚咚咚”的朝着合族耆老磕了三个响头。道:“今日请各位族中叔伯长辈来,实在是迫于无奈。娇娘要说的本是家事,可娇娘年纪小,做不得主意。只能说给各位族老,还有乡亲们,请各位给我爹、给娇娘评评理。”
何族长见她可怜,当下不忍地道:“好孩子,不要跪着了,你且说来,我们自会给你主持公道的。”
娇娘摇摇头,依旧是跪着,沉声道:“各位族中的前辈,夕水镇的乡亲们。我父为国捐躯,尸骨未寒。可继母赵氏,欺我年幼,偷偷变卖我何家上等水田八亩,中等旱地三亩,去岁米粮两石,共得白银数两,私藏我父抚恤银一两五钱,还私底下筹谋着带着秋蓉和耀先家去。这是为何想必各位都明白,不用我多说。如果不是继母实在是不给我留活路,娇娘今日也必不会顶着这大逆不道的罪名状告继母,如今我父灵位在此,还请各位长辈给娇娘一个公道。”说着又是“咚咚咚”的三个响头,结结实实的磕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
族中长辈们听得娇娘如此说,不禁面色大变,院门口围观的夕水镇百姓们也不禁一阵唏嘘,言语间对赵氏所为颇为不忿,直道娇娘命苦。
赵氏妇道人家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当下吓得手脚瘫软,急忙忙地争辩道:“各位族中叔伯明鉴,我一妇道人家哪里想得那许多,只想着夫君撇下我们去了,我们一屋子妇孺幼儿,哪里有那能下田的人,这才将田地典卖得些银钱充作家用的!可万不敢生那起子没良心的念头啊!”
听赵氏如此说,娇娘愤然道:“你若真心实意的为了家里着想,大可不必将那良田典卖,每年只赁出去的租金便足够我们过活还有富余!”
赵氏听得此话,无法反驳,讷讷的不言语,只掩面痛哭,做出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来。
娇娘道:“各位叔伯尽可去房内搜,若娇娘今日说了假话,便叫娇娘天打雷劈!”
何族长的妻子急忙搀起娇娘来,嘴中“呸呸”了几声,嗔道:“你这孩子,平白的说这吓人的话做甚,今日叔伯婶娘还有各位乡亲们都在此,自然都会为你做主的,你又何苦说出这些天打雷劈的话来。”
这一边,几个娘子果然在赵氏的房中找到了一个收拾好的小布包,其中白银一百一十三两整,铜板若干,素银簪子一只,都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小木匣中。
见此,何氏族长大怒,当下便沉声道:“按族规处置吧!”
东西一找出来,赵氏无话可说,当下止住哭声,面色惨白,眼前一黑,心道:“我命休矣!”
一旁赵氏带来的女儿秋蓉听得族长此话当下便泪水涟涟的拉着还一脸茫然的弟弟来到娇娘身前,“噗通”一声给娇娘跪下,道:“姐姐,你饶了母亲这一次吧,弟弟还小不能没有娘啊!”
娇娘到底还是心软了。
赵氏不是她的亲娘,秋蓉说到底也不是她的亲妹妹,可是耀先却是她的亲弟弟。父亲在时极宠爱这个弟弟,如今他懵懵懂懂,攥着自己的衣角哭的分外可怜,娇娘也是打小没了亲娘的孩子,见弟弟这般,她到底还是松了口,只向着族长道:“我与她到底母女一场,除了此次这事儿,她往日里没有半分对不住我,我也没存了那要她性命的念头。不若请族长代父亲写休书一封,让她家去。只那典地的银钱要留下,耀先是何家的血脉,也不准带走。”
赵氏听了这话哪里肯应,急忙忙地朝着族长道:“我不走,要走也要把我的孩儿带走!”
娇娘自是不允。
赵氏如此胡搅蛮缠了几日,撒泼打滚各种招式齐上阵,说什么也要带走耀先,何族长无奈只得对她道:“你做了此等没脸面的事儿,若是还胡搅蛮缠那就只能按族规处置了。”
赵氏听了虽心中惧怕,却仰仗着自己是耀先的亲娘,谅他们何家人也做不出来当着儿子面杀人亲娘的事儿来,当下也大着胆子,赖在何家大门口说什么都不走。
最后还是娇娘开门来,对着赵氏道:“念在你与父亲夫妻一场的份儿上,我今日也不难为你,只给你两条路走,一条是耀先你带走,但是从此以后,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与我何家再无干系”。
听到这话赵氏面色一滞,气愤的伸出手指指着娇娘就要大骂。
娇娘见状,也不理她,只缓缓地接着道:“第二条就是,耀先留下,念在咱们也曾母女一场的份儿上,我予你白银三十两,你拿着家去,只是往后再不许来找。”
赵氏闻言眼珠转了转,她想着娇娘年纪小,平日里相处性子也颇为温和,保不齐她再闹闹到时候孩子银子都能带走。想到这,她便把心一横,又要开闹。
知她意图,娇娘也不拦她,只淡淡地道:“若你还闹,咱们便只好去一趟桃源县,找那县官老爷给我评评理了。”
闻言,那赵氏一骨碌便起了身,朝着娇娘伸出手来干巴巴地道:“银子给我,我以后再不来你们何家便是。”
听闻此话,纵然她已经将赵氏的为人看清十分了,可听到她当真为了那区区三十两银就只字不再提带耀先走的事儿了,还是不由心寒。再也不愿看她一眼,只给了银子,打发她们母女二人走了。
这么一晃就过了五年,娇娘用那剩下的银子买了五亩中等旱田,两亩中等水田,只是可惜因着赵氏当时着急就把田贱卖了,何家以前的那些地是赎不回来了,除了给赵氏的,这些银子满打满算只买了七亩田。
虽然当日若她直言报官,赵氏也依旧会害怕的家去,但是耀先是她的亲儿子,如果她以后三天两头的来缠磨,也是麻烦事。她给赵氏那三十两不为别的,权当花钱买断了这母子情,如今有大家伙儿作证,而且她这事儿又做的不光彩,想来是不会再回来的。
就权当花钱买个清净了。
娇娘把这七亩地赁出去每年能有大概六两的银钱收入,她绣活好,平日里给人做做绣活,三十五十的铜板,再加上偶尔上山采采药换点钱。日子久了她也攒下了不少钱,耀先今年也快满六岁了,他极懂事,平日里从不给自己惹麻烦,姐弟二人的小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
只是如今她十六了,家里没个正经长辈,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自然也不能自己给自己说亲。偶尔有那看中了她的,四下一打听,知道娇娘还有个那么丁点儿大的弟弟也就没了下文。是以她的婚事这也就慢慢的耽搁下来了,不过好在她也并不着急。
抬腿进了街边的点心铺子,称了几块耀先爱吃的桂花糖糕娇娘这才转身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