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战纪
作者:白化的黑猫 | 分类:历史 | 字数:11.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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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密谋与决断
这是京城东郊的一个小村子,零零落落散布着十多座小石屋,都是用粗糙切割的方形石头堆砌成的,顶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茅草。小村子被两色田野包围着,黄色的麦田在南,青色的薄荷草田在北,这里种植着京城附近最多的薄荷草,因此名为薄荷草村。
夏天,麦子成熟,薄荷草也开了花,整个村子享受着麦香和薄荷草花的双重香味。收获麦子的时候,几颗毛茸茸的脑袋在麦浪中漂浮,麦田慢慢地一层层矮了下去,不时听见清脆的童声在叫喊,看见幼小的身影在田埂间穿梭。挥舞着镰刀的,唱着不加修饰的粗犷曲子,挥洒着汗水收获着麦子。
午间,村民们都集中坐在树荫下,一起吃饭、聊天。村民都是猫族的兽人,毛茸茸的头上间或分布着一些麦草,脑袋上戴着挖出了竖立着的耳朵大小的洞的草帽,耳朵随着聊天的内容竖起或者懒洋洋地斜立着。下午便接着劳作。晚上,他们各自回家。从窗子里点起点点烛火,从烟囱中冒出缕缕炊烟,然后陆续熄灭在深黑的夜幕之中。
村子的西边,跨过田野,是一片白桦林。高大的白桦树挺立在平缓的坡地上,粗粝的树皮不知已经承受了多久的风吹日晒,一些树木上还留存有不知何时孩子们调皮的涂鸦。此时是清明节前的初春,白桦林还没有展现出它的绿意,枝丫像是伸向天空的苍白手掌,祈求着一场春雨。
果然,春雨如期而至,在清明节前一周纷纷扬扬地降落下来。在白桦林深处,伫立着一座山神庙,山门破败,庭院地砖破碎,中间种植的一棵槐树已经枯死许久,庙堂摇摇欲坠。这座山神庙大约是明朝万历年间修建的,两百多年的时间已经让它不堪重负了。在春雨的清洗下,建筑上的木头似乎在加速腐朽,发出吱吱呀呀的呜咽声。
破败的庙堂中,隐隐传出悄声的说话声音,但是在春雨和春风的衬托中显得微不足道。雨点落在树林中尚未腐烂的上一个冬天的落叶上,沙沙作响。伴随着雨点降落的声音,一阵干的落叶碎裂的声音从林中出现,朝着山神庙而来。
脚步渐渐逼近,从林中显现而来的身影属于一只猫兽人少年,通体漆黑,戴着一只露出耳朵的斗笠,穿着深蓝的布衣,一条黑色布条将一把剑紧紧扎在腰间,赤着双脚。走进破败的山门,他径直穿过地砖碎裂的庭院,直奔庙堂而去。站在门前,他抬手敲门,声音像是有某种独特的组合方式,三长一短。听到独特的敲门节奏,庙堂里面悄声的说话声戛然而止,随即是一串脚步声和拉动门栓的木头摩擦声。木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一只橘黄毛色的猫兽人把他迎了进去。
庙堂内部同样破败凌乱,一尊早已看不出原本涂色的神像端坐在供台后面,神像的右侧地面上摆着四张竹席,其中两张上坐着两只猫兽人。其中一只通体雪白,还有一只同样是橘黄毛色,只不过和开门的那只花样不同。两只猫兽人也在竹席上坐下,黑猫把佩剑解下,放在手边。随后他们就开始了谈话,从谈话间显示出,黑猫名叫鹿宁,开门的橘猫叫赵神行,另一只橘猫是小启,白猫为小白。其他三只兽人抱怨了一下鹿宁的迟来,就没有继续寒暄,直入正题。
“都准备好了吗?”鹿宁问道,语气严肃。其他三人点点头,然后开始分别汇报各自的准备情况。赵神行从神像台座下的柜子里拖出一只大木箱子,打开来是一包包的粉末状物,大约有四五包。“这是我从家里拿的,用这个威力会大一点。”他这样解释道,“绑在手镖上,好好放他们一阵鞭炮。”
小启拿出几只布卷,每个里面包着五六只手镖,黑铁制造,分发给各位。
“除了这些,我们还需要一些引线。神行,麻烦你再准备一下。”鹿宁挥舞了两下手镖,说道。赵神行笑道:“早想到了,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需要组装起来了。”鹿宁冲他微微一笑,显然是对他的准备工作十分满意。“小白,城里的情况调查清楚了吗?”他又转向白猫,问道。
小白缓缓展开手中的地图,京城的平面图显现了出来,其中分布着几条细细的红线,在京城的道路间穿梭。另有一条蓝线,和红线在一些地方交汇,其源地是京城的心脏——皇宫。“从我宫里的朋友那里知道的,皇帝和太后将沿着蓝线出城祭祖。而我们的行动路线是红色的线路,我精心调查过,这条路线上的捕快基本没有,容易到达行动地点,也容易逃脱。”
小白用爪子在地图上指指点点,最后将手指停在了两条线的交汇点上,“我们在这里行动,然后就沿红线从西门出城,之后分别逃离。差不多就是这样。”鹿宁静静听着,等小白言罢,他发言道:“当天捕快一定会增加,我们逃离的时候尽量不要跟他们起冲突,非必要不要动刀,记住,全身而退才是上上策。”
他停顿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更加严肃了。他说道:“不成功便成仁,但最好不要成仁。我们还有家人,对吧。我们出事的话,家人一定会连累的。”他伸出右爪,其他人也把右爪搭在其上,用力地按了按,暗暗说道:“为了光明的明天。”
傍晚时分,薄荷草村的家家户户逐渐亮起微弱的烛火,炊烟也一缕缕地腾空而起。春雨方停,小村庄被笼罩在清新的泥土气中,周遭的田野也似乎有新生在蠢蠢欲动。鹿宁踏着潮湿的土路回到村中,顺着一条小巷走进一间小院。院子积了水,还有一栋简陋的小石屋,房子里没有一点亮光。
鹿宁推开木门,瞬间被黑暗吞没了,他将佩剑倚靠在墙上,摸索着打着火点着蜡烛,小小的屋子里瞬间亮了起来。在烛光中,可以辨别出角落里有一张小床,上面侧躺着一只小小的身影,那也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兽人,从形体来看是一只幼兽。鹿宁正想去帮他盖好被子,那只小兽也许是感受到了淡黄的烛光,身体翻了翻,小幅度地揉着眼睛。看见床前正要有所动作的身影,他定定神,将眼神聚焦,看清楚来人后,他跳下了床,抱着鹿宁,用清脆的童声说:“哥,回来啦。”
鹿宁对他微微一笑,默默他的小脑袋,说:“饿了吧?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这就去做饭。”小猫松开鹿宁,回到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哥哥忙进忙出,一会儿的功夫,小屋里就饭香四溢。当鹿宁把最后一盘菜端上之时,小猫已经坐在桌前,准备好开饭了。
小猫是鹿宁的弟弟鹿镇,八岁,样貌和哥哥十分相似,都有着漆黑的皮毛,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鹿镇吃得很香,鹿宁一边吃着,一边仔细端详着弟弟大快朵颐的模样,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然而只有他才知道,这笑容含义复杂。执行完任务,我能成功脱身吗?我还能再见到弟弟吗?他想到这些,心情瞬间沉到了谷底。
六年前,外国联军入侵,登陆后,一路打向京城,途中经过这座位于京城东郊的村庄。村民们拿起手里的工具反抗,结果成年的村民都遇害了,村子被洗劫毁坏。年幼的孩子们都躲在村外的一座矮山上,躲过一劫。鹿宁鹿镇两兄弟的父母也在那时罹难了。鹿镇当时两岁,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没有记忆。之后,鹿宁将鹿镇带大,并且和其他幸存的小孩子一起重建了村子。鹿镇没有父母的记忆,唯一的亲人就是哥哥了。
想到这里,鹿宁不由得担忧起鹿镇失去自己之后的生活境况。这是一次近乎赌博的行动,成则举国轰动,败则家破人亡。他的心十分矛盾,一边是那一句“为了光明的明天”,一边是自己幼小的弟弟,如何取舍?大概他们三个也在心里将两个选项反复权衡吧。然而,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后退了,不能背叛自己和大家的理想,为了整个国家光明的明天,这件事非做不可。他咬牙最后决定了。
鹿镇并不明白哥哥在思考些什么,但是看到他锁紧的眉头,便意识到这是一件大事。哥哥总是在思考一些他不明白的事情,而兄弟间的默契就是,当哥哥在沉思的时候,鹿镇总是不去打扰他的思绪,这次也不例外。鹿镇只是自己悄声吃着饭,不发一言。鹿宁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冷落了弟弟,便恢复了笑脸,和弟弟聊起天来。
聊着聊着,鹿宁试探性地问道:“要是我离开你,你会怎么办呢?”鹿镇愣住了,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哥哥之前一直陪伴着自己,最多只是外出进城卖货,一天之内就回来了。于是他回答道:“等你回来。”鹿宁点点头,继续问道:“那要是我离开很久呢?”得到的答复也是一样的“等你回来。”
“如果我一直不回来呢?或者再也不回来了呢?”
“哥,你要丢下我啊。”鹿镇有些紧张地说道,同时跳下地,紧紧抱住哥哥,仿佛一放松,哥哥就会一溜烟似的溜走一样。鹿宁只是充满怜爱地抚摸着弟弟毛茸茸的小脑袋,说着:“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方才坚定的决心,此时又动摇了一分。弟弟十分信任自己,深信自己不会抛下他,他却要违背这个天然的盟誓,去进行赌博一样的任务,这似乎是一种背叛。两种背叛的权衡,此刻又在心中生发出来,心情再一次复杂沉重起来。
夜色逐渐深沉,或明或暗的星点缀着整片墨蓝色的天空,间或有一两片云彩飘过,遮挡住其中一些眨动的眼睛。月亮悄悄地变亮、升起,让月光均匀地泼洒在一场春雨后笼罩在薄雾里的村子,透过折射进入屋子的月光具有了澄澈质感,鹿宁的心境也似乎一览无余。鹿镇此刻察觉出哥哥与往日不太一样,他在询问的严肃话题正在预示着某种变故的来临,这种来临令鹿镇有了不安的预感,但是他无法以行动阻止这种变故,只能通过情感的手段来保护哥哥和自己的关系,无力感油然而生。
晚饭后,兄弟俩坐在门外的石台阶上,兽人的毛皮为他们隔绝了大部分的春寒,一场春雨后的气温和湿度正好,空气清新怡人。鹿宁短暂地摆脱了脑中那些纠缠的想法,慵懒地伸直双腿,躺了下来伸展身体,不禁发出舒服的一声呼噜。鹿镇则将脑袋枕在哥哥的手臂上,侧过头看着哥哥的脸,仔细地从耳朵到嘴端详着,仿佛想要看透那个最深处的秘密。终于,他忍不住发问了。
“哥,你为什么要问那个问题啊?告诉我为什么嘛。”
面对弟弟带着请求表情的小脸,鹿宁无法拒绝,但是肯定不能告诉他实情。“过几天我要去城里卖货,顺便跟几个朋友聚聚,可能要几天,我会给你把吃的都留好的,这不怕你担心嘛。”
“可以带我去吗?”
“我们大孩子要喝酒,小孩子不要看,你就待在家。你也要学着做大孩子了。”鹿宁继续骗着弟弟,“不能总让我陪着。”
鹿镇像是接受了这个答案,没有继续提出要求。他一直是一个可爱又省心的孩子,鹿宁如释重负地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表示对他的奖励。“等我从城里回来,给你带好东西。”
他再一次下定了决心。自己几年来磨炼的剑术,一定能够让自己和伙伴们全身而退的,虽然事成之后他们都得前往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逃脱追捕,但是能和弟弟在一起,鹿宁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鹿镇也作出了自己的决断。他还是对哥哥心存疑虑,因为从没见过哥哥喝酒。他计划那一天,偷偷跟着哥哥进城一探究竟,反正哥哥肯定不会生气。一来,他不想离开哥哥那么久,二来,上回进城让他大开眼界,他想再满足一次小孩子的好奇心。
就这样,两人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作出了自己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