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兵日记
作者:雷森道 | 分类:历史 | 字数:112.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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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摩格韦男爵与姑妈 (上)
荣兵感觉太阳穴上的血管都苍起来了,还嘭嘭嘭地高速跳动着!他的视线根本不在面前的两位主角——高大英俊的摩格韦男爵和他那位风韵犹存的姑妈身上,而是很奇怪地死死盯着主楼拐角那条鹅卵石路的尽头处……
他在找谁?他在找……一条狗!一条在现代社会被称做蝴蝶犬的侏儒小猎犬。
一刻钟前,庄园里的所有人倾巢而出,站在主楼前的小广场上等待迎接庄园主人的到来。管家没在这里,他在庄园的大门外迎候着。大概上午十点钟左右的样子,一辆由两匹白马拉着的黑色镶金边车厢的马车不疾不徐地驶进了庄园大门。管家跟在车旁跑着,气定神闲地既没被马车甩下,又不会因为奔跑而显得急促狼狈,看来一个贵族的管家还真不是随便谁都能称职的。
马车缓缓地停在主楼前。管家上前拉开车门,垂手躬身伺立。先下来的是位贵妇,穿着深紫色的长裙,钟形裙撑架起的宽大裙摆使她下车时的动作有些滑稽。头上是一顶竖着高高的大极乐鸟尾羽的天鹅绒帽。脸上的粉涂得太多了,看不清年龄,反正是四十到六十之间吧。但五官眉眼还不错,风韵犹存的感觉,看来年轻时必是位美人。她应该就是管家之前提到过的,高贵的“达马侯爵夫人”吧?可这位侯爵夫人的情绪似乎不大好。只见她皱着眉头绷紧嘴唇,一脸的“本宫心情很糟糕!”
接着下来的并不是男爵,而是这位侯爵夫人回身从车里抱下的,一只耳朵上的毛出奇地长的黑白两色小狗。它一被抱下车就从侯爵夫人怀里飞快地蹦了下去,颠着屁股撒开小短腿兴奋地朝绿油油的大草坪中央跑去。
最后下来的,就是荣兵盼望了好多天的“恩主”摩格韦男爵了。男爵没戴帽子,半长的浅棕色头发束在脑后,一腮修剪得很整齐的短髯髭衬在白色的轮状“克洛泽”硬领上,显得很精神。他的肤色很白,外国人的年龄都不好判断,反正也就是介于25到35岁之间吧。下巴有点大,鼻子有点鹰勾,但总体上是个相貌堂堂风度颇佳,一看就贵族范儿满满的男人。但和他姑妈相同的是,这位男爵的情绪似乎也不怎么好。只是习惯性地保持着贵族们惯常的镇定和冷漠而已。
在管家鲍尼斯的带领下,庄园里所有的下人们一起向侯爵夫人和男爵躬身施礼。他们只是略一点头作答。
见到主人情绪不佳,管家仆人们都暗自加倍小心!一时间场面就有点冷。这时,侯爵夫人的那只侏儒小猎犬忽然在大草坪中央猛地一转身,撒欢儿似地朝着它的主人飞奔而来。小短腿倒腾得飞快,耳朵上长长的毛在风中飘舞。荣兵的眼睛立刻就亮亮的了!这家伙是个爱狗狂魔。
看到狗狗可爱的样子,本来情绪不佳的侯爵夫人终于展颜一笑,她望向宠犬的眼神里充满了爱意和温暖。荣兵捕捉到了这一幕,他在想,这位侯爵夫人一定也是个温柔善良,特别有爱心的女人吧?
心中忽然有点发酸……荣兵想起自己在另一片时空的“弟弟”,他那傻了巴唧的二哈——“旺仔”了……
看到侯爵夫人情绪阴转晴,场面似乎松缓了点儿。管家鲍尼斯不失时机地顺杆儿爬,立刻讨好地把一直拿在手里的一件东西双手捧着敬献给男爵……
“这是什么?鲍尼斯。”
见主人似乎有点兴趣,鲍尼斯马上殷勤地一层层打开包裹的绒布,露出了里面的东西,献媚而又不失尺度地对主人说:“男爵阁下,这是萨因凡典狱长对您表达的敬意。”
男爵却背手拿着手杖没接,而是不动声色地问:“噢?你这位远房表弟又有什么想法?”
“他……还是希望得到您的帮助,让他能够调回哈瓦那。”
男爵似乎有点不高兴了,皱了皱眉没出声。管家就这么捧着那件东西尴尬地站在那里。
过了片刻,男爵才终于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杖,用杖头挑起那东西的一端,歪着头打量了一下问:“这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连鲨鱼皮鞘都不是,难道是没打磨好的黑曜石?”
荣兵却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当男爵用杖头挑起那件东西的瞬间,荣兵感觉血液“呼”地一下就往眼眶里面猛撞!他太知道那是什么了!那是他的Mad Dog!是他来到这片时空时唯一的伙伴——他的疯狗军刀!!
善于查颜观色的鲍尼斯管家眼见主人不但对这件礼物看不上眼,甚至像是对典狱长的请求很不满,就有点后悔不该接这活儿了。但他还想努力一下……
“男爵阁下,萨因凡说这是……”
没等他说完,男爵已经不耐烦地快速抽回了手杖!
“啪!”
可能是男爵心烦之下动作有点大,Mad Dog被金属杖头带得掉在了地上。管家尴尬地刚想弯腰去捡,没想到忽然从侧后方“噌”地蹿过来一只小狗,叼起Mad Dog就跑!
它像捡到根肉骨头或玩具一般,得意地跑得飞快……引逗得侯爵夫人用扇子遮住嘴笑出了声。看着它那敏捷的身手调皮的样子,在场除了尴尬的鲍尼斯和瞪大了眼睛的荣兵,每个人都无声地露出了笑意。
“回来,摩尼,你这小淘气……”侯爵夫人带着宠溺的笑意招呼着她的爱犬。
但不知是被嘴里叼着的“疯狗”给传染了神魔疯狂的精神,小狗“摩尼” 居然越跑越撒欢儿!顺着石子路一直跑到了楼拐角又朝楼后面跑去,眨眼就不见了……
看到姑妈被逗得展颜一笑,男爵的表情也放松了些。他似乎也不想给自己的庄园管家太没脸,于是露出一丝微笑说:“瞧,萨因凡先生送的礼物倒很讨摩尼的喜欢。至于他调回哈瓦那的事……以后再说吧。”说完就走向姑妈,邀请她一起进主楼去。
鲍尼斯有点着急,他眼睛转了转,恭敬地问:“尊敬的侯爵夫人,要不要我派人把您的爱犬找回来呢?”
似乎也听出管家其实只是担心那把奇形怪状的小刀子,侯爵夫人略带不悦地瞥了他一眼。还没等她说话,男爵就开口说:“我看没这个必要。船上那局促的空间可是把它给憋坏了,想跑就让它跑一会儿吧。反正它也跑不出庄园的高墙。”
侯爵夫人哼了一声,率先转身朝楼里走去,男爵紧随其后。管家只好躬身抚胸施礼,然后招呼仆人们把一些马车上带来的日用品搬下来,送到侯爵夫人和男爵在三楼的两个房间去。
楼外的人们也陆续散去了。荣兵他们这些奴隶在那个老佣工的带领和一个卫兵的监督下,去后面的植物园栽种从别处移植来的金合欢和红心果树。荣兵的心一直在怦怦剧跳!大脑高速地运转着……他无论如何要寻摸个机会,找到小狗“摩尼”拿回Mad Dog!一定要!
“东方佬,去打两桶水来。”
老佣工的话甫一钻进耳朵里,如闻纶音!荣兵的心瞬间就扑通扑通猛敲起了安塞腰鼓!他强自镇定答应了一声,佯装自然地拎起两个木桶,压抑着极度的兴奋和紧张,朝树墙外的水井方向走去。
刚拐过树墙,荣兵就拎着木桶猫下腰跑到旁边另一片树墙后面,飞快地穿过一片又一片花卉和蔬菜的小园地,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唰唰”地四下扫射!
他没啥把握,毕竟这园子太大了,又栽种了这么多植物。而且小狗摩尼虽然是往这个方向跑的,但这么半天过去了,谁知它到底是回去找主人了?还是躲在这片有点像迷宫一样的植物园里玩?就算它还在这边,可谁知它会不会早就把Mad Dog给扔进哪片茂密的草丛里了?
荣兵很焦急!他时间有限,可园子又太大了!就在他满头热汗呼哧呼哧地又冲过一片酪梨树时,忽然感觉远处一片红蕊绿叶的凤梨花丛前,好像有个黑白相间的小东西在动……
荣兵的心一阵狂跳!就是它了……小狗摩尼!它嘴里叼着一根黑绳,黑绳系在黑色的K鞘上,K鞘里就是他来到这片时空最亲密的伙伴,他日思夜想的Mad Dog军刀!
看到树墙后面猛然冲出个人,小狗摩尼吓了一跳!它本能地倒腾着小短腿后退两步扬头盯着那个人……从嗓子眼里发出呜噜噜的威吓之声。
“少来这套!”爱狗狂魔可不鸟它这个。他太了解狗狗们了,所有动物之中,狗是与人类是最亲近也最容易心意相通的动物。它们仅凭人们看它的眼神,就能区分出那里面包含的是让它戒备的“厌恶”和“恐惧”,还是让它放心的“喜爱”和“亲近”。
所以当荣兵瞬间翻出“圣诞老公公”脸,放射着“我们是好朋友……”的眼神时,小狗摩尼明显地放松了下来。
但放松归放松,如果一个陌生人想要接近它,还试图从它嘴里拿走它当“骨头”一样叼着的玩具,那它可绝不会答应。
看样子荣兵之前在来路上早已飞速想好了一切,所以他的动作是如此不假思索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见他马上扔下木桶,从兜里掏出小半截香肠来——这是今天早餐的重点内容,是对这几天奴工们辛苦干活儿的奖赏。荣兵感觉自己都有三百年没吃过香肠了吧?可他还是强忍着没舍得吃,想想埃丽萨那瘦弱的样子和忧心忡忡的表情,就把这小半截香肠偷偷藏在了衣兜里。想等再见到埃丽萨时送给她。
“嗨!漂亮的小摩尼,咱俩换换呗?”荣兵蹲下身子,用小香肠诱惑着小摩尼……
“你那玩具太硬,不能吃。我这个能吃,你闻闻……哇噻好香哦!”
对一只狗狗来说,无论它多么位高爵显德艺双馨道貌岸然,对骨头香肠一类东西的挚爱那都是忠贞和永恒的,就像黄金之于人类。至少大多数人和狗都这德性。
当荣兵看到小摩尼盯着香肠的眼睛已经开始放射光芒的时候,立马毫不犹豫地把香肠朝摩尼左边两三米处的空中一抛……小摩尼闪电般松开嘴里叼着的绳子,就在那小半截香肠落地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跃身而起把它叼在嘴里!姿态绝对娴熟并优美!
“艾玛颇儿菲特满分满分我给满分恩恩恩!”荣兵一边压低了声音胡说八道,一边无耻地抄袭着小摩尼的动作一个饿狗扑食冲向狗狗右边,以守门员扑救险球的姿势,撅个屁股把日思夜想的Mad Dog死死按在身下!
没时间了!荣兵的动作依然显示了他是有成竹在胸的。他迅速抓起Mad Dog猫腰疾蹿到一棵很粗的红花铁刀木树后,飞快地用K鞘在树下松软的泥土上挖了个小坑,把Mad Dog放进去填土埋上用手平整地面。又马上在旁边稍远点的地上抓起些干土面撒在上面。迅速抬头从树墙边上数着,一、二、三……这是第九棵。记在心里!然后冲向木桶抄起来就跑!边跑边头也不回地对小狗摩尼低声喊了句:“谢谢啦小乖乖回见了您呐……”就拐过树墙不见了。
小托尼看见荣兵一瘸一拐艰难地拎着两桶水从树墙后走出来,马上扔下手里的木铲跑过去,接过两只装满水的桶吃力地帮他拎着。荣兵就拐着腿儿朝皱眉盯着他的老佣工艰难地挪去,边走边不安地说:“真对不起啊何塞先生,脚崴了一下。”
老佣工冷淡地“嗯”了一声,就扭回身吩咐三个奴工去给新栽下的金合欢培土了。
“罗宾,你这家伙一定是偷偷和我那法兰西老乡说话去了吧?”小托尼带着审贼的眼神盯着荣兵小声问。
“哪有?”
“哼,而且我敢肯定这次她让你摸她小手了!”
“咋……看出来哒?”
“切,脚崴得一点都不像!而且自从你拎着水回来,嘴角就吊在上面没落下来过!”
“唔……是……托尼我服了!但你这么聪明应该去做警探啊咋还成了小偷呢?”
“少打岔!我那老乡手感咋样啊?”
“嗯……棒极了!就是有点硬……”
“艾玛……硬啦??罗宾,你可真无耻啊!”
小托尼说得没错,所以从上午开始到晚上,荣兵不得不捂着腮帮子假装牙疼。否则他两边那一直很不听话地直往上翘的嘴角,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不正常。
Mad Dog之于荣兵,并不只是一把刀或一件工具。那是他来自另一片时空的明证,是他还眷恋着另一个时空的情感所系。当他穿来的衣服、鞋子……一件件都离开他之后,当渐渐没有了这样的证明之后,荣兵真怕自己会在混乱的岁月里慢慢迷失在这片时空,怀疑自己的身份……忘了由来……忘了始终……
第二天上午的天气是多么好啊,一丝风也没有。金色的太阳微笑着行走在天上,慈爱慷慨地给这颗遥远的星球上送来光明和温暖。深蓝色的亮丽天空大大方方地赤裸着,因为它常穿的那些白云衣裳都不知去哪儿了。
植物园地面上有热气在微微地蒸腾,这蒸腾的热气又使得花香果香和青草香愈发馥郁了。
荣兵躬着腰接连挖了几个树坑才站直身子抬起头,有点可惜地用干净的袖口小心地擦了擦汗。这就是他的另一套新亚麻衣服,前天晚上准备迎接男爵驾到时才发下来的。之前已经穿脏的那套灰白色的交了上去,统一由女奴们清洗去了。
男爵无疑是个特别另类的老爷,他居然不吝于给奴隶们这么好的穿戴!每个奴隶都有两套亚麻布衣服换着穿。之前那套是“雅士白”色,现在身上这套是接近于黑色的深灰。隔一月会把洗干净的发下来,换走穿脏了的另一套。
奴隶……雅士……呵呵,这种挺搞笑的不协调,就说明了男爵是这个时代贵族中多么难得一见的好人啊?荣兵在心中这样想着。
现在,这位好人爵爷就站在三楼主卧室里,手扶窗台朝植物园这边望着。
就在他西边隔壁那扇同样敞开的窗子里,他的姑妈侯爵夫人正穿着一袭黑色的宽松衣裙,手里拿着一只小巧的双筒望远镜,也在对着植物园这边看……
荣兵边弯腰继续挖树坑边偷眼向右边的楼上望去,这一幕又小小地颠覆了他之前对这个时代的认知。他记得在影视剧里看到过这时代的望远镜,似乎都是那种很长的单筒吧?
其实荣兵是不知道,一百多年前,当“汉斯•里帕斯”向当局申请了专利之后,做出的第一个望远镜就是这种双筒的。
中午休息时,荣兵正端着小木碗喝水,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主楼的拐角那里探出了一片宽大的鹅黄色裙裾……之后就看到侯爵夫人在前,男爵落后半步跟随,顺着碎石子甬路朝这边缓步走来。
“罗宾你疯了?快站住!”小托尼焦急地瞪大眼睛压着嗓子对荣兵喊!
但此刻的荣兵眼珠子直勾勾的,就像被魔鬼招了魂似地,慢慢站起身来向男爵迎了上去……
确实,之前荣兵早就在心里盘算过无数次了,当这位好心的男爵来到庄园的时候,他一定要找机会和爵爷说话。先向男爵当面表达感恩之情,再向他陈述自己的无辜,请求他仁慈的恩典,能给无罪为奴的自己以人生最宝贵的自由。
但他此刻如失魂般地朝男爵走去,却不仅仅是出于这个原因。而是他发现,男爵从楼角的甬路上走过来时,眼睛就在一霎不眨地盯着自己……那双微蓝深邃的眼珠像是有种漩涡般的魔力,召唤着头脑一时空空的荣兵不由自主地就起身朝他慢慢走去。
男爵朝荣兵的身后打了个手势,制止了惊慌失措地刚想扑过来的卫兵,然后就和荣兵隔着两呎远面对面站定静静地对视……
荣兵175的身高在自己那个时代里只能算中等个头。但男爵可真够高的,至少比荣兵高半头!
这时代的欧洲人与后世不同,如果你不拿身高184的查理曼大帝甚至身高196的狮心王来抬杠的话,就普遍而言,男性身高通常不超过170,女性也就150左右。
男爵不但比荣兵高不少,此时还仰着脸,正垂下冷漠的眼睑不动声色地盯着荣兵。而荣兵明明比男爵矮,却得低着头抬起眼睛,有点迷茫又有点慌乱和兴奋地望着男爵……
“你是中国人?”正当荣兵不知该怎么开口时,男爵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惊喜万分!
男爵不像其他欧洲人一样误以为他是印第安人或泛称他为东方人,而是直接问他是不是中国人?贵族的见识与博闻,果然从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中就体现得出来。
“是的!尊敬的男爵阁下……您……好……我叫……”荣兵面色涨红,有点兴奋地结结巴巴开口了。
“你们中国人都是没有信仰之辈。我的话,没错吧?”男爵打断了荣兵的自我介绍,忽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唔……不……不是……”
“噢?不是吗?那你说说看。”男爵那漩涡一般深邃的淡蓝色眼珠含义莫名地紧盯着荣兵,面无表情地接着问。
“我们中国人……也是有信仰的。我们信仰佛祖,信仰祖先,信仰至圣先师孔子……”身为中国人的荣兵,民族的基本自尊让他摆脱了紧张的结舌状态,语言也越来越顺畅了。
“那你知道,多神崇拜,偶像崇拜,这远比毫无信仰更可悲甚至可怕吗?”
荣兵一时语塞……只能无措地站在那里。他对宗教之类的事儿本来就不太懂。更何况,以现在的环境和身份,对方怎么可能是一位与他平起平坐的“对方辩友”呢?
“你走过来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反倒是男爵又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是的,尊敬的男爵阁下!从我来到您这天堂一般的海奥庄园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您的到来……”
“噢?”
“尊敬的男爵阁下,我想向您表达最真挚的感恩之心!因为您对哪怕如我们这种……身份的人,都是如此地善待……”荣兵尽量用最诚挚的语气向男爵表达着。
“还有吗?”
“还有就是……男爵阁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被关进鲨堡监狱,我是个无罪……”
“没人是无罪的!你们中国人这种没有信仰之徒才不懂这一点。我们人类生而带着原罪!”
男爵从之前冷漠的不动声色,到说这句话时的咄咄逼人,让荣兵再次陷入舌结语塞不知所措的境地了。
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儿了?既然大家都他妈是罪人,凭啥你就得仰着脸当爵爷而我就得低着头当奴孙!?
不管心中如何腹诽,荣兵在脸上还是尽量带上诚挚无比的神色恭敬地说……
“尊敬的男爵阁下,请求您原谅我的无知,我并不太懂得您所信仰的宗教教义。但我知道,一个像您这样仁慈伟大而又高贵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有原罪的!”
男爵深深地盯着荣兵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中国式的恭维?你很善于辞令。还真有点可惜了……”
“可惜……什么?”荣兵不解地望着男爵。
“每个人都带有原罪,异教徒永远不能理解这样的奥义。我也同样有,但我可以用更高尚的修行方式来减轻和抵消我的原罪。”
男爵说完就不再看荣兵了,向一直看着他们对话的姑妈走去。两人又继续沿着石子路朝种满花树的那片园林走去。
荣兵没敢再出声,再说话那就是自取其辱了。他看着男爵和侯爵夫人走远,看着他们走到花树墙那边又停下。然后侯爵夫人扬手点了一下,一个身穿浅蓝色衣裙的女奴怯怯地低着头走过去,站在侯爵夫人面前。隔得太远听不到她们的对话,但那女奴瘦小的身形和怯怯的样子,荣兵一眼就认出了是埃丽萨。
下午忽然就变天了。原本赤裸着湛蓝明亮酮体的天空,就像被一件黑色的魔袍笼罩包裹着,变得神秘幽暗又显得凶险莫测!风也开始毫无征兆地大了起来……
荣兵提着半桶水,正依次给芒果和阿基果树浇水,从不远处的树墙后忽然露出了埃丽萨苍白的脸。她的样子把荣兵吓了一跳!见荣兵抬头看到了自己,埃丽萨又隐没在树墙后面。
荣兵左右看了看,见所有人都离自己挺远各忙各的,就拎着水桶边浇水边慢慢移到树墙那边,闪身拐了过去。
“罗宾!你……你上次说的话会是真的吗?”刚一见面,埃丽萨就把荣兵的双手死死攥住了。
“这干啥呀?法国女孩也太……太奔放了吧?可我暂时还没那种想法和感觉呢……埃丽萨平时挺羞涩的呀?难道是我的魅力实在无法……”荣兵不好意思抽回手,但心里不免有点忐忑又好玩地歪歪着。
可他立刻就不觉得好玩了。埃丽萨的手冰凉冰凉的不像活人……而且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至极的神色!
“咋了埃丽萨?我上次说的?哪句话?”看着埃丽萨这吓人的样子,荣兵的心也沉下来了。
“就是你说过的,如果我想离开海奥庄园,你会有办法的那句……”埃丽萨那种绝望之中还带着仅存的一丝希望的样子,看了挺让人心疼的。
“我……我是说过。可我觉得,埃丽萨,咱们现在至少过得还不错。而且或许还可以再向男爵求……”
“罗宾!听我说!如果明天之前你真的没有办法,那我们或许永远都见不到了!”
“咋回事?”
“你就从没听之前来的人和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啊,到底啥事?”
“柯莱丽娅大姐私下和我说过,这庄园里每次男爵来过之后,奴隶中就会少一两个人。没人敢问原因。似乎有人听到过卫兵和女仆偷偷聊天,说失踪的那些人好像是被打发到另一个庄园去了。但……”
“怎么?”
“但柯莱丽娅大姐她们都猜测说……消失的人都已经被……被……杀死了……”
“别听那些长舌妇胡扯!埃丽萨!”
荣兵恚怒的话里喷溅着火星子!虽说今天上午与男爵那番对话让人心里有点堵得慌,但荣兵还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不明事理的人。对于历史年代、文化背景、种族血统、宗教信仰完全悖离着十万八千里的两个人来说,发生那种观念上的小碰撞再正常不过了。荣兵绝不会因为一次不愉快的对话就改变之前对他的看法!
“不是的罗宾!今天侯爵夫人就带着‘那种’眼神看着我。她们说过,凡是被男爵或侯爵夫人‘那样’看过的人,通常都会在一两天内就消失不见了!其实我今天本来很小心的,甚至还扭过身去低着头给什么花松着土……可怎么偏偏就碰巧被侯爵夫人看到我了呢?”
“应该……不是碰巧吧……”荣兵想起早上在三楼窗台边,一身黑衣拿着望远镜的侯爵夫人……
忽然,荣兵脑海中又出现了男爵从楼角转过来时就一直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那眼神……也会是埃丽萨口中的“那种”眼神吗?
“怎么办罗宾你快说呀!你……你现在是我唯一还能有一丝指望的人啦!求你了!真的我求求你了!”
“你别急埃丽萨,我明白你的担忧了。我今天就偷偷问一下小托尼,是他说过有办法的。”
“那你可千万要快一点!我怕如果……这样吧,今晚大家睡下之后,你无论有没有办法,都请务必到我们院子后面的金盏花丛那里等我。千万别让我绝望!求你啦罗宾!”
“放心吧埃丽萨,再难我都会来的!”荣兵实在不忍再让这个可怜的姑娘绝望。望着她抓着自己的那只冰凉僵硬青筋暴露的小手,和手背上那条高高隆起的粗大的疤痕,荣兵在想,这可怜的姑娘吃过的人间苦楚也太多了吧?
“托尼,我记得你说过,如果你想离开海奥庄园就会有办法,什么办法?”
“问这干啥?放心吧,男爵那么高贵的身份,咋可能因为和你聊得不乐呵就把你咋地呢?别闹了,咱们根本就没在人家眼里。”
“托尼!我是认真的!”
“噢?”小托尼拿出放在嘴里的草棍,眯起眼睛打量着荣兵满布焦虑的脸……
“如果你是说真格的,那我的回答是……嗯……暂时没有。”
“握瓷奥!我特么就知道!”
“你到底咋了罗宾?”
“别废话!那现在告诉我,如果晚上我想去隔壁院子和埃丽萨说话,我该怎么办?”
“可以呀情圣!都发展到这步了?那她有没有让你……”
“别-再-废-话!”
看着荣兵太阳穴两边隆起的两条大血管,犹如两条斜着飞起的怒龙……小托尼也不敢再笑嘻嘻的了。
“听着罗宾,这不难,关键是你得有点胆色,不能慌!听我说,晚饭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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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只狗狗来说,无论它多么位高爵显德艺双馨道貌岸然,对骨头香肠一类东西的挚爱那都是忠贞和永恒的,就像黄金之于人类。至少大多数人和狗都这德性。——《荣兵日记语录·雷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