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兵日记
作者:雷森道 | 分类:历史 | 字数:112.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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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飞帮
牙买加这个加勒比海岛对于荣兵来说,只意味着从前那个时代记忆中的几个词而已。
来到这个地处加勒比地区东西南北轴心的大岛上已经四天了,不见飞人,没喝到蓝山咖啡,未闻雷鬼音乐……荣兵现在只想快点逃离这里!不只他,连从前曾在这里长年混迹的老德克,此时都对这个岛屿充满了厌恶、沮丧、甚至有点恐惧!
在这繁华得令人烦躁的金斯敦,德克帮没找到那个阴险的波尼和他的损种表弟奇斯尼。从码头上打听到,飞帮的帮主本杰明也早在一个月前就带着几条船离开金斯敦了。
可德克帮此刻已经钱袋底朝天,吃饭都成了最紧迫的问题。误入这个时代的金斯敦,七个葫芦娃总算明白之前丕平的话了。这里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工作赚钱的机会!因为现在的金斯敦城里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人——因失业而饥饿的人;因饥饿而惶恐的人;因惶恐而焦虑的人;因焦虑而绝望的人;因绝望而愤怒的人;因愤怒而犯罪的人……
1714年7月24日下午两点,老皇家港监狱巷(Gaol Alley)
两个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人已经被六七个端着火枪的“龙虾兵”堵在了墙根的死角处。这两个脏得像乞丐一样的人挤靠在一起坐在墙角,不时呲起一口残破焦黄的烂牙对士兵们大声嘶吼威吓!一手攥着把破旧的水手刀徒劳无益地挥舞着,另一只手上却都拿着一个酒瓶子,贪婪颤抖地“咕嘟咕嘟”大口往嘴里灌着酒。在这两个滑稽而又绝望地做着最后挣扎的家伙周围,是一大群毫无表情的麻木看客。
带队的龙虾兵上尉显然已经拿出了极为难能可贵的仁慈和耐心……
“我最后再说一次,放下武器,否则我将别无选择!两位先生,你们只是抢了两瓶酒,罪不致死。上帝作证,我可真不想为这点破事儿就在祖国的万里之外杀死我的两位同胞!”
两个家伙中很老的那个停止了挥舞刀子,他放下左手的酒瓶,直着脖子“嗵嗵嗵”地使劲捶着自己的胸口,直到打出了几个闷闷的酒嗝,才咧咧嘴笑着开口了……
“善良的孩子,你那亲切而独特的口音让人一耳朵就能听出来,咱们可是威尔特郡斯温登镇的老乡哪。哈哈!”
“是的先生,咱们威尔特郡人可都是上帝诚实淳朴的信徒。所以请你和同伴放下武器,为自己的错误去诚实勇敢地接受法律公正的裁决吧。就像我们威尔特郡所有诚实勇敢的人那样。”
“不不不不不……孩子!你只是个战士,你了解我们大英帝国的‘血腥法典’吗?呵呵,显然你不了解。甚至我活到五十一岁了仍然无法理解。我见过有人因为偷了一只羊或者一先令就被绞死!我还知道有个表子偷走了半个英格兰的财富,却被册封为‘克里夫兰女公爵’!哈哈哈,伟大的大英帝国这有趣的法律呀……去他妈的吧!”
“住嘴!我现在只给你们五个数的时间放下武器。听清楚喽!五个数!这是你们最后的活命机会!”
“噢?那就请你慢点数吧,善良的孩子,我斯温登镇的老乡。让我把最后这点酒喝完吧,因为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永远永远地住嘴啦。”
这个老人笑着边说边撩开他脸前又脏又乱的长发……脸上满是像被烈火烧过一样的狰狞焦痕,使他活像个厉鬼!
“我的样子一定吓着你了吧?呵呵。可我敢打赌,在咱们的斯温登镇一定还有好多人都会记得我当年是多么英俊帅气的一个小伙子呢。是这个喜欢愚弄人民的国家,用‘圣战’般的谎言把我诱骗到万里之遥的陌生海域,与那些信奉同一个上帝的人生死相搏!我为这个国家去战斗!去杀人!去流血!虽然我直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了啥!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五……”
“乔尼小杂种,这位可敬的上尉先生留给我们只有四个数的机会了,怎么你吓哆嗦啦?哈哈哈!”
“放屁!我哆嗦是饿的!你这早该去见上帝的老巴德!我可是大不列颠帝国西印度背风群岛舰队里出了名的‘打不死的乔尼’!”
“四……”
“乔尼小杂种,给这位上尉先生和这群热心的朋友们最后炫耀一次你的那些军功章吧。这不一向都是你喝酒时最爱出的洋相吗?哈哈……”
那个叫乔尼的小伙子高举酒瓶猛一仰头,“咕嘟咕嘟”……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空酒瓶“啪”地摔碎在石板路面上!“嗤”地一声撕开了胸前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襟……圆的——被火枪的弹丸打得密密麻麻的黑色小疤痕;长的——被刀捅被剑砍的蜈蚣一样的粉紫色创痕;扁的——医治战伤时被船医用烧红的烙铁烫出的暗红色焦痕……
“上尉先生,我和巴德这老蠢货可不一样噢。我不是被骗来当兵的,我是被‘抓伕队’强抓来当兵的!理由可爱极了!就他娘的因为我走路罗圈腿——这使我看起来像个水手。哈哈哈!可渐渐地,我不再抱怨命运了。因为后来我听说,我们这个伟大的帝国为了那场莫名其妙的战争,他们居然连八九岁的孩子、马戏团的演员、甚至是精神病院里的病人都会抓来当兵!嘎嘎嘎嘎……我操!我法克!!我去他妈的吧!!!”
“三……”
“没用的,上尉先生。你们根本打不死我!1708年佛罗里达陆战时,曾经被四把西班牙刺刀围着捅都没捅死我;1710年我们攻击魁北克和蒙特利尔的法国人时,像筛沙子一样的弹雨居然还是打不死我;1712年在我们背风群岛舰队的三条破巡航舰被西班牙七艘重盖伦和重护卫舰围追着狂轰滥炸了四天!那些满天乱飞的24磅炮弹也只不过打瘸了我一条腿而已……”
“哈哈哈……乔尼小杂种,这次我可没再拦着你哟,咋样?今天终于可以痛快地吹嘘一次了吧?”
“哼!赶快喝你的酒吧,你这个蠢货老巴德!”
“二……”
“这就喝完了,小杂种。酒可真是个好东西呀,它能让你待会儿挨枪子儿的时候不会觉得太疼。嘎嘎嘎!”
“你这老东西比我负过的伤还多呢,反正你的血早就为这个混帐帝国快流干了吧?好吧,今天是时候让它一次流完啦,哈哈!”
“没错。当这个伟大的帝国需要我们拼命时,他们就把我们哄来、骗来、抓来当兵!为那些国王、贵族、议员、马贼党、歹徒党、大商人、甚至还有那些表子们去流血!去断肢!!去丧命!!!可当战争一停下来,他们马上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把我们一脚踢出门去。不必解释!没有补偿!懒得安慰!就像终于扔掉了一堆早就令他们恶心和讨厌的垃圾。哈哈哈!”
“对极了老东西!你瞧这些围着咱俩看的朋友们,十个有八个不都和咱俩一样吗?”
“一……”
“最后一杯,就让我们一起祝福伟大的安妮女王陛下吧,天佑吾王!祝福伟大的英格兰,天佑大不列颠!请记住老巴德和小乔尼曾为你流过的那些血吧……”
两个人一直紧紧攥着手里的破水手刀不曾放下。相视一笑之后,都使劲仰起了头“咕嘟咕嘟”喝光了所有的酒……“啪!”空酒瓶终于摔碎在地上。
“啪啪啪啪啪!!”
几个人强行拽走了怒目圆睁的荣兵。看着他太阳穴上的两条怒龙又在隐隐地舞动,老德克叹了口气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朝前方漫无目地的走着……
“罗宾,想那些都是毫无意义的。如果你不服,那现在告诉我,你该恨谁?”
“……不知道。”
“是啊,我也不知道,甚至那位老巴德和小乔尼他们到死也不知道。该恨谁?那个上尉吗?不,做为一位在这样混乱的城市里执法的军官,他已经拿出足够多的仁慈了。该恨那些开枪的士兵吗?不,他们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而已。该恨这个国家?那谁才是这个国家?是大不列颠的那些岛屿?还是岛上的那些人民?是该恨这个国家最高的统治者安妮女王陛下?还是这个国家权柄的实际掌控者——议会里的那些贵族和富人们呢?”
“我承认,我不知道。”
“所以啊罗宾,虽然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特别有正义感的孩子,但好些事儿我们都是无能为力的。我们要做的,只能是保护好自己,在这个肮脏的时代里活下来。所以现在呢,咱们最大的问题就是——饿!呵呵……”
没有食物,没有住处,找不到工作。也没钱搭船离开这该死的金斯敦。小梅子口袋里仅剩的3先令9便士被他用手捂得死死的!这是整个德克帮七人最后的储备。噢对了,还有荣兵贴身放着的那一克朗。
走在汉格尔大街上,七个葫芦娃也渐渐进入因焦虑而绝望的状态了。也许接下去用不了不久,他们也会像这个城市里的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些人一样,因绝望而愤怒,因愤怒而犯罪。
前面这个叫“德雷舍斯”的酒馆里飘到街上的饭菜香气实在太么缺德了!七个葫芦娃本来走得有气无力的,现在却都低着头加快了脚步,想赶快脱离这片弥漫在街上,此刻钻进鼻腔时犹如酷刑加身般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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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过去没多远,忽然从酒馆里冲出一个壮硕的人影!他飞快地越过德克帮数人,哈哈大笑着从后面一把搂住荣兵的脖子,把他弄了一个趔趄。众人愕然抬头……此人三十岁上下,身材又矮又壮,腮帮子上爬满浓密打卷的棕色胡子,身穿一套黄不拉叽挺难看的猎装。原来却是上次一起合伙走私的伙伴。就是那个瓮声瓮气满口脏话的“爱德华•英格兰”。
荣兵被他扳过身子,双手搭在肩膀上使劲摇晃着。感觉脑浆子都快被这个壮实的家伙摇成“农夫果园”了。他无力地伸出手去推着,勉强咧嘴笑笑回应着英格兰的热情:“爱德华,看在你们上帝的面上别摇了,头晕……”
英格兰又用力抱了抱他,这才松开了荣兵,向一直朝他微笑的老德克伸出手去握了握:“嗨!老德克,你他妈咋当的船长啊?弟兄们咋一个个都瘦成这德性啦?”
半小时后的德雷舍斯酒馆里。
英格兰瞪大眼睛看着这七位能神奇地把整桌食物顷刻间变没的“魔术师”,赶紧扭头粗声大气地朝柜台那边喊:“老板,再来一个大盆阿基果炖鳕鱼多放辣椒,三十张山羊肉馅饼,两只牙买加焗鸡和两瓶黑朗姆五瓶啤酒……快点快点你这懒鬼!”
胖贝格在桌子下面的粗腿被狠狠踢了好几脚后,他才终于羞涩地放下手里的汤匙,对英格兰的再次询问言不由衷地回了一句:“谢谢,爱德华船长。我……嗯……真的吃饱了。”
大家这才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纷纷点着了烟,慢慢喝着酒水和酢浆草汁,聊聊各自的近况,交换着对眼下时局的看法。
爱德华吧嗒吧嗒地抽着雪茄对老德克摇摇头:“老兄,你们真不该在这种时候来到该死的牙买加。现在不只金斯敦,拉维加那边也他妈乱成一锅粥了。”
老德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黑朗姆酒,默默地点点头。
爱德华继续愤愤不平地喷着……
“麻痹的战争刚一结束,帝国就迫不急待地把好几万军人和水手都他妈给踢出来啦。这些人现在大都聚集在牙买加这边,街上每天都是哭泣、吵闹、打架、和各种犯罪,汉密尔顿总督据说已经快疯啦!嘎嘎,可他有啥办法?要我看哪,用不了多久,街上这些混帐们有一半都得去当海盗!哼哼!”
老德克点点头:“我看也是。爱德华,你现在跟了詹宁斯?”
“是啊,妈的!走私真没法干了!詹宁斯私下告诉我,为了垄断加勒比海的走私贸易,那个黑格公司都疯了!听说已经偷偷动用了霸卡尼亚海盗,准备劫杀走私商们了!”
老德克沉思着又点了点头:“嗯,或许我也得重新打算一下了。爱德华,你知道霍尼戈的去向吗?”
“知道啊。德克,但我劝你还是别去跟他混了。霍尼戈那老家伙绝对是人间第一大奇葩!别人是打着国家利益的旗号干着海盗的勾当,他可倒好,干着海盗的勾当,心里想的却是国家利益!整天叨咕着‘War never change’…… 嘎嘎嘎!精神病么?”
看来老德克虽说当年因为一些气不忿的事离开了飞帮,但对那位霍尼戈帮主还是相当认同的。听了这话摇摇头:“别这么说,爱德华,本杰明人还是不错的。实不相瞒,我本来再不打算干海盗了,可现在也是逼得没法了。这帮孩子总得吃口饭吧?”
“德克,想干老本行你也别回飞帮。飞帮这几年虽说风头挺牛鼻的,其实没啥前途,真的。你想啊,现在天下大乱,他们还能嘚瑟几天。等帝国缓过劲儿来,像飞帮这些没经过帝国授权的海盗,最后不都得是一具具绞架上的尸体吗?”
老德克不屑地一笑:“哈!大家不都一样吗?就说你们‘总督帮’那位老爱耍心眼儿算计人的詹宁斯帮主吧,他在海上偷偷干的那些事儿,有几件是真拿着汉密尔顿总督官方授权书做的?”
“嘿嘿,海上那点儿破事儿就内样。可人家詹宁斯毕竟手里拿着‘抢劫许可证’,占着他娘的‘国家大义’啊。德克,你在西印度这边混得比我还早呢,你还能不知道吗?要是没了‘国家大义’这条破裤衩子遮丑,那咱们内位伟大的伊丽莎白女王不就是个赤裸裸的女海盗头子吗?嘎嘎嘎!”
这天下午,老德克和英格兰聊了很久,荣兵一直在旁边抽着烟喝着果汁静静地听着。他们这七个人里,老德克和螺丝都做过海盗,但他俩从不讲那段经历。来到加勒比两年多了,荣兵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多关于海盗世界的事儿,觉着还挺新鲜的。
从前荣兵只知道黑胡子几乎就是人类历史上的海盗形像代言人,原来他只是飞帮帮主霍尼戈手下的一个小催巴啊?那霍尼戈得是个啥样的牛掰人物啊?还有那个总督帮的帮主詹宁斯,这名字自己从前都没听过,可他既然是霍尼戈的老对手,那肯定也是个牛掰分子吧?
除了感觉新鲜之外,荣兵还有点隐隐的担心。他现在明白老德克的想法了,这老家伙追着霍尼戈其实不只是为了打听波尼的去向,看来也是想借这个由头重回飞帮做海盗。
做海盗?麻蛋哪!这就是我老荣家小兵未来的生活?
这要放在从前看《加勒比海盗》系列影片的那个年代,荣兵说不定还会有点小兴奋呢!可现在?“加勒比海盗”这个词组能让他想起的,再没有碧海蓝天白帆黑旗海鸟铜炮长剑远航战斗自由荣耀了……
而是蒙特西诺斯老爹被残杀的儿子……
是在地上艰难爬行着的,玛姆大婶家的安东尼大哥……
是摆在老热雷米大叔左腰边那条被砍下来的右小腿……
还有那些在血迹上空盘旋飞舞的军舰鸟……
可担心有啥用?在这个团体中,他没资格决定大伙该做什么不做什么。他现在也不敢离开这个团体,真离开了,在这个乱世里他都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再活三天!唉……人微言轻,身似飘萍,奈何?
7月25号下午,众人徒步穿过了大半个喧嚣危险又混乱肮脏的金斯敦,在霏霏细雨中,在码头边小阁楼里传出的黯哑忧伤的小提琴曲中,爱德华•英格兰送德克帮登上了停泊在港口的“新发现号”双桅船。
“新发现号”船主是爱德华•英格兰的一个老熟人。所有的船资费用也都是爱德华付的。要是没有他帮忙,想在此时的金斯顿找一条去巴哈马方向的船并且付够船资,德克帮是一点辙也木有。
挥别了嘴巴脏心肠热的爱德华,“新发现号”双桅帆船升帆缓缓驶离了皇家港旧码头。荣兵站在甲板上忽然朝众人招了招手,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从兜里掏出了一把金银币。大伙望着他都面露惊奇之色!荣兵抬头环顾众人:“大伙别看我,这是刚才在路上和爱德华走在后面的时候,他急赤白脸地非要塞给我的。我本来想拒绝来着,可又一想算了,就当是朝他暂借的吧。”
他边说边数了起来……有好几国的钱币,一共十三枚——四枚金币九枚银币,折合6英镑多不到7镑吧。其实总数应该是十四枚,荣兵留了个小心眼儿,偷偷藏起了一块一克朗的银币。加上他来到这片时空赚到的那块安妮女王一克朗,荣兵现在就贴身藏着两克朗了。人在乱世,身上多少得有点保命钱吧?
荣兵指着一枚金路易上戴着桂冠的少年路易十四头像好奇地问:“梅里尔,你们法国太阳王小时候真长这样儿?”
荣兵的话把大伙都逗乐了。梅里尔也笑:“罗宾,这你可难住我了。恐怕连我的祖父也没福分亲眼见过太阳王吧?我的家庭是从我父亲这一辈才当上的‘穿袍贵族’。”
贝格憨憨地问道:“贵族不就是贵族吗?啥是‘穿袍贵族’啊?”
看来不只是荣兵,连这时代的人对这些也不大明白。螺丝也问:“梅里尔,你们法国的‘穿袍贵族’,和我们英国的‘及身贵族’是一码事儿吧?”
老德克摇摇头:“不太一样。共同点是,这两种贵族头衔都是用钱买的。不同点是,‘穿袍贵族’可以父传子,‘及身贵族’的头衔不能传给后代。”
切里惊奇地拉着梅里尔的手上下打量:“万人迷,真想不到啊,原来我竟然和一位贵族老爷做了这么久的兄弟?”
“是啊是啊,没想到咱这辈子还吃过贵族老爷给盛的饭呢,呵呵……”
“盛饭算啥?俺还跟贵族老爷睡过一被窝呢,嘎嘎嘎!”
大伙正拿小梅子的贵族身份笑闹着,荣兵忽然趴在船舷上看着水里惊奇地喊:“你们快来瞅瞅!我眼花啦?咋看见水里好像有幢房子呢?你们看上面那个是不是烟囱?”
见他这大惊小怪的架式,好几个人都笑了起来。螺丝得意地怪笑道:“嘎嘎,你不啥都知道吗罗宾?皇家港大地震这么有名的事你都不知道?”
总算逮着罗宾不懂的事情了,众人马上兴奋地开启了群嘲模式。荣兵回怼:“切!这世界上的地震多了去了,我凭啥就得知道这里地震过?”
可接下来听了老德克和大伙的讲述荣兵才知道,这里在二十多年前发生的那场大地震,的确是人类灾难史上很有名的一次。
之所以这么有名,就因为大家都认定那是一次“天谴”,是上帝对于人类的邪恶在震怒中的一次发泄!
荣兵非但不相信,更是从不认同所谓“天谴”之说。那都是扯鸡脖犊子!对人类的灾难持这种观点的人你怎么不想想?那些在灾难中死去的婴孩们有何罪错?如果那些纯净的婴孩都该遭“天谴”,那从你家祖宗十八代再到你孩子的孩子是不是都该遭受更狠更辣的“天谴”??
人一旦有了这种观念,岂不就与那个叫“傻浪•私通”的烂表子一般腐臭下贱了么?
不过荣兵也听明白了,大家之所以用“天谴”来记忆那场大地震,也是因为那时的皇家港实在太能“作”了!
要不是听了当年在这里混迹的老德克的讲述,荣兵还真想像不出,就在二十二年前,他脚下的这片水底居然是远比伦敦和巴黎更繁华的城市!
那时的皇家港,到处是鳞次栉比的拥挤楼房和摩肩接踵的人群。这里总有堆积成山的货物和金银。那些抢劫得手回到这里逍遥的海盗们,有时甚至一船船的金子和货物都没法卸船,因为轮不到停靠的泊位。成片的海盗船就那么密密麻麻地排列在港外的锚地等待进港……”
那段岁月的皇家港是海盗们的天堂!它是当时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大、繁华奢侈最甚、物价全球第一高的城市。全世界胆子最大的财迷们都像闻到了臭味的苍蝇一样扑向这里。英国人、法国人、荷兰人、德国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印地安人、非洲人、甚至来自迢遥万里之外的东方人……那时的这里可真是个万国之城啊!他们开酒馆、饭馆、旅店、妓院、货栈、商店、黑市……千方百计赚取那些挥金如土的海盗们抢来的中国丝绸、印尼香料、非洲象牙、欧洲的工业品……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在这里就没你见不到的。当然,更多的还是海盗们抢来的金砖、银锭、钻石、珍珠、各种五颜六色的珠宝古董和玉器。
抢劫归来的海盗们喝得烂醉地走在街道上,会像英雄般接受着街两旁人们的鼓掌和欢呼。海盗们每到此时,就会得意嚣张地朝街道两边和楼上的人们大把大把地抛撒着金银币……
它是人类史上最邪恶最堕落的城市。有条理的日子在TA们眼里成了庸俗,守规矩的习惯在TA们眼里成了懦弱。过度地崇尚和强调所谓个人自由,极端地纵容怂恿着各种歪的邪的思想脏水在泛滥。于是守信、守礼、守法、守良知、守秩序,在他们眼里都成了毫无个性毫无魅力的傻子。而作恶、作秀、做作、各种作死,在他们眼里反倒成了够麻辣够刺激够来劲够嗨皮的生命追求!
当时的皇家港是世界上妓女和杀人犯最多的城市,街上每天都充斥着大量的偷盗、欺诈、抢劫、殴斗、强抱、凶杀……那是个根本无法形容的年代!TA们无可避免地整体堕落了,TA们正在无知的嘻笑中数着秒朝上帝翻脸的那一刻狂奔而去!
可世界运行的天道和法则从来如此——小到一个人,一个团体,大到一座城市,甚至更大到一个国家,当TA毫无节制地往死里嘚瑟往死里作的时候,无论上帝或是老天爷,某天终会不耐烦再看TA那张因狂妄而扭曲的丑脸了,于是果断地“叭唧”一脚……整个世界清静了!
1692年6月那场“上帝之怒”,直接把三分之二以上的皇家港就这么埋进了荣兵脚下二三十呎深的水底,把它永远变成了“作死者的标本”。如果是在晴好的天气里,透过清澈的海水甚至还可以看到水下一些当年的建筑,还有那些被定格在1692年的时光。
不知为什么,老德克对那个时代皇家港的描述,让荣兵无比自然地就能联想到三百年后那群嚣张无度霸凌全球的人……瞧?多么神似?那么结局呢?嘿嘿,你说呢?
浅薄而又毫无城府的老道忍不住剧透一下吧,傻瓜总督后来偷偷告诉过荣兵,结局——毫无二致!
因为这是天道循环,因为这是历史规律,谁也逃不脱的历史铁律!
绵密的牛毛细雨中,船在缓缓移动。当1714年的荣兵趴在船舷边往下看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后世那个帝国在三百年前老皇家港水中映出的倒影。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被那场发生在二十二年前的大地震深埋进这片水下的,居然还会有一件与他的一生两世都命运攸关的东西……
在加勒比,海盗窝子的兴起与衰落,很完美地诠释了中国的一句俗语——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在1650年代时,加勒比地区海盗们的大本营是“托尔图加”岛(Tortuga)。因为整个岛形似一只趴在海面上的乌龟,也被称为龟岛。到了三十年后的1680年,龟岛就被另一个更疯狂的牙买加岛皇家港取代了。又过了三十年的1710前后,加勒比海盗们的大本营就成了现在的巴哈巴群岛。
巴哈马群岛肯定是上帝绞尽脑汁专门为海盗们量身设计订造的。因为它的地理位置简直邪恶无比!它阴险霸道地刚好卡在了加勒比通往欧洲必经的航道上。而这个由700多大小岛屿组成的群岛地势险要复杂,又有茫茫多的浅滩暗礁和隐秘的小港湾,天然就适合海盗们的隐蔽和出击,以及抢掠得手后藏匿和销赃。所以这里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海盗、逃犯、走私者们的天堂宝地。也成了来往于欧洲和中美洲的商船主们的噩梦之域!
来到巴哈马群岛的德克帮没有去“新普罗维登斯岛”的“拿骚”(Nassau),那里是当下加勒比海盗世界的“首都”。他们先到了拿骚西北不远的另一座“哈勃岛”,这儿是加勒比走私世界的“首府”。因为在1714年这个时代,全加勒比,或者可以说全世界的走私大王就在这座岛上。他就是德克的那个老熟人,英格兰商人——“理查德•汤普森”(Richard Thompson)。
现在,这位名动加勒比的走私大王就端坐在荣兵斜对面的绣绒包面沙发上。棱角分明的刀条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细碎的皱纹,但依然显得温文清俊。此人目光炯炯鼻梁高挺,向后背拢的头发披垂到肩后,梳理得一丝不苟。身着一套裁剪得体的黑色呢料衣裤,丝绒衬衫的领口打着绣花缎带领结。此刻这位理查德先生给荣兵的感觉,就像是后世的某位总捅正在亲切地接见一群难民。
荣兵知道,他惹过大祸的那座小岛维尔比甘,就是眼前这位理查德先生买下来的。显然,理查德先生也没忘记这档子事儿。寒喧了几句后,他就微笑着问:“德克船长,能否请您介绍一下,是在座哪位英勇的小友,在维尔比甘把那个叫盖斯德的混蛋捅成独眼狗的?”
其实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因为德克帮这六个小伙子中只有一张东方面孔。可他还是依着社交场上的程序,客气地请老德克亲自介绍给他。
老德克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微笑着朝荣兵伸出手:“很荣幸为您介绍,汤普森先生。这位就是承您动问的那个小伙子,罗宾——我的生死兄弟。”
荣兵心中一暖!老德克这番柔中带骨的话,谁都听得出其中的意思——如果您理查德对那件事不满或是有意追究的话……这是我的生死兄弟,您掂量着办!
理查德偏过头来专注地看了荣兵片刻,微笑着点点头:“你好啊罗宾。听说当时是为了救你的兄弟吧?嗯,是个好小伙子。”
这种场合轮不到荣兵说话,他只能恭谨地答了句“谢谢汤普森先生”。
不过大伙听了这话都暗暗松口气。总算是去掉了一块心病,看来,汤普森先生没打算为盖斯德被扎瞎的事儿难为德克帮。这点非常重要,因为这位加勒比海的走私大王他们可得罪不起!这也是老德克这次来到哈勃岛的原因之一。
辞别了理查德出来,德克帮在哈勃岛的“维卡”酒店住了下来,这酒店自然也是理查德的产业。
老德克这次带着大伙来到哈勃岛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在这里等霍尼戈。他们打听到,霍尼戈带着飞帮群盗登陆佛罗里达半岛袭击西班牙人的种植园去了。无论飞帮这次能不能得手,他回来后肯定都得先到哈勃岛。
如果拿人体来做个比喻,那么拿骚就是海盗世界的“大脑”,而汤普森的哈勃岛这里才是海盗世界的“心脏”。没有这颗“心脏”持续地给你输送养分和血液,不管你啥样的超级大脑,绝对连五分钟都挺不过去就得挂。
除了西班牙人,无论是英国、法国、荷兰、丹麦、瑞典……所有在加勒比海域活动的海盗,至少有六成以上在抢劫之后都会到哈勃岛找理查德来销赃。之后在这里补充食物、酒类、武器、弹药、木材帆布……总之是航海和战斗所需的一切物资。
现在荣兵终于明白了一段被历史埋没了的真相——如果没有走私大王“理查德•汤普森”和他的哈勃岛,那么人类海盗史上最牛掰的那个“黄金十年”,或许根本就不会存在。
怪不得老德克极为重视这位走私大王对德克帮的看法呢,这样的人物确实得罪不起。他真要恨上了你,加勒比虽大,你都没处躲。愿意帮他追杀你的海盗和恶棍多如牛毛。
可想到这儿荣兵就奇怪了,在罗索的走私大会上听说,就是这位在加勒比海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前段时间也连着吃了那个“黑格公司”好几个大亏。可这位汤普森先生被欺负之后打牙就和血吞了,甚至都不敢像丕平一样组织走私贩子们去跟“黑格公司”抗争。
那个“黑格公司”到底是个神魔玩意啊?它咋那横呢?荣兵没法理解。
哈勃岛是个长不到5英里宽不到2英里的迷你型小岛,但岛上的景色绝美。只可惜,在巴哈马群岛的飓风季节里天气实在太差了,狂风伴着倾盆大雨几乎就没停过。加上生活的窘境和对未来的担忧,大伙也提不起什么游玩的兴致。荣兵只在来这的第三天傍晚,想和托尼去岛上最有名的“粉红沙滩”看看,结果刚走到半路上就被暴雨给浇得逃回来了。
日子在这样潮湿压抑的气氛中,一晃又过去了五六天。
直到9月26号下午,负责在码头轮值瞭望的小托尼和胖贝格顶着小雨飞跑回维卡酒店,托尼进门就喊:“头儿,他们回来啦!贝格刚才从进港旗语里认出来了,是霍尼戈船长的护卫舰‘玛丽’号和另外六条满载的船正在进港……”
哈勃岛只有个小港口,没有深水码头和延伸进海里的长长栈桥。150吨以上的船都没法直接靠岸。只能远远地在深水处下锚,人员和物资都要靠小船来回运送。
玛丽号刚刚在深水区落下铁锚的时候,连着下了这么多天的雨居然神奇地停了。浓黑的云层迅速向天边褪去,一抹傍晚时分久违了的温暖霞光,给落锚后静静停泊在海面的七条海盗船都镀上了一层迷人的金色。寂静空旷的小港湾里眨眼间就喧闹了起来!船上的水手们在大声吵嚷笑骂着穿梭忙碌,小镇里不断地有人跑到海滩上来,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朝船上扬手嚎叫,朝天上扔着帽子欢呼……
港口里的几十条小船像赛龙舟似地箭一般划向海中的大船,大船上也放下好多条小艇,装载着货物和人员向岸边划过来。一时间整个港湾里小船来回穿梭,欢笑呼喊声响成一片,犹如节日般热烈。
一条没装货物的小艇靠岸了,跳下来一群服饰各异的人。从他们的派头就能看出,这些应该都是海盗船队的头领们。他们在岸边与来接船的人们一阵乱七八糟地说笑寒喧之后,有八九个人就沿着碎石子甬路朝小镇里走去。这群人走到一条翻扣在沙滩上废弃的破木船近前时,纷纷停住了脚步,带着各异的目光和表情看向并排坐在破木船上的德克帮七人。
为首那个身材高瘦黑发浓密,穿件深蓝色呢料大衣和长筒马靴的人朝这边看了半晌,就在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背着手朝这边缓缓踱了过来……
有三四个人也面带笑容跟着他一起朝德克帮走来,另外几个人则面无表情地扭头继续朝小镇里走去。
这是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两腮留着和后世猫王同款的大鬓角,看起来应该不到四十岁的男人。只见他嘴角漾着一丝温和的微笑,朝站起身来迎着他走去的老德克先伸出了手:“老伙计,好久不见……”
荣兵扭过脸去小声问螺丝腿儿:“这位就是?”
罗斯点点头:“嗯,就是他。整个西印度地区最牛鼻的海盗帮的帮主——本杰明•霍尼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