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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兵日记

作者:雷森道 | 分类:历史 | 字数:112.3万

第五十五章 波托韦洛集市(下)

书名:荣兵日记 作者:雷森道 字数:5806 更新时间:2024-11-06 11:22:09

“弟媳妇商行”的掌柜坐在桃花心木雕花大桌后面,正面带微笑倾听对面沙发上那个眼镜老头喋喋不休地报怨着……

“谁能想到闻名美洲的贝洛港大集居然会是这个样子啊?市集广场租不到摊位,连顶帐蓬都租不到!旅馆全都客满只能睡在船上。在路边随便吃点油炸大蕉喝几杯啤酒居然要3雷亚尔!唉!再这么下去,还没等我那些洋苏木卖出去就已经没钱回家啦!”

掌柜笑得更愉快了。他早从口音里听出来了,这老头肯定是英格兰人。这就好办,在这西班牙地头上可没人惯着他。再看他那唠唠叨叨欠缺精明的样儿,这票洋苏木又可以妥妥地无偿收进自己的仓库啦。

按既定套路,掌柜起身正准备去老头船上看货交定金,这时又走进来一位“秘鲁大叔”。这是贝洛港商人对利马商人的亲热中带点嘲讽意味的称呼。秘鲁大叔看来也和英格兰老头一样,来大集数日了,一直找不到摊位,又急于出手货物变现。就沿街挨家商行地谈,就这么走进弟媳妇商行了。

“谁能想到闻名美洲的贝洛港大集居然……”秘鲁大叔刚坐下就报怨开了。

“是是,一直都这样。内个……老板您有什么货?”掌柜没空啰嗦单刀直入!

“我的船上……”

掌柜一听秘鲁大叔这船货更硬啊!除了靛蓝、可可,居然还有六十多袋“萨尔萨帕利亚”!这是一种生长在坎佩切湾和洪都拉斯那边的块薯根,对多种疾病都有神奇的疗效!只是产量稀少,轻易可弄不到这么多。

掌柜急眼了,这单“生意”绝不能放过!可之前那位脸上写着“我很好骗”的老头也舍不得放过啊?掌柜马上叫来老婆,给她带上1000比索,让她跟眼镜老头去看货交定金。自己准备亲自拿下秘鲁大叔。

可今天合该是发财的日子,这弟媳妇商行的生意简直火到冒烟啦!刚打发了老婆和眼镜老头,正准备和秘鲁大叔出门,迎头又碰上一个印第安人畏畏缩缩的走了进来……

掌柜的眼神何等犀利?他可不会犯那种衣冠取人的浅薄错误。从这个印第安人敢进他这大商行的门,而且右手一直下意识地紧捂着腰间的布袋就知道了,这位爷——没准儿真有高货在身!

“谁能想到闻名美洲的贝洛……”

“拿出来我看看!”

“噢……好……”

我……去!!!这、这、这他妈不会是假的吧???

“达皮古!这是500比索。你跟这位秘鲁大叔去他船上看货,只要东西对,交定金把货运到仓库回来结账。”

掌柜一边急三火四地吩咐小舅子,一边迅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威尼斯高透放大镜,小心地用白棉布托起那块宝石,强行控制着颤抖的手,屏息静气地仔细看了起来……

这是一块多布隆金币大小,形状不太规则的六边形祖母绿宝石。它上面那六瓣像荷兰风车扇叶又像西班牙磨轮的绿色,浓翠纯净得简直让人望上一眼就会立马心跳加速脑瓜子迷糊!这种罕见的祖母绿就算有,那扇叶之间也都是间隔着黑色的线条。可这块呢?那六瓣扇叶之间的线条居然会是深邃到了极致的蓝色!

如海底,似星空的蓝色,让你呆呆地望着它时,总觉得那里面一定还藏着一个绚丽而又神秘的世界……

玩珠宝出身的掌柜当然认识它,它就是连许多珠宝商都没见过的达碧兹祖母绿!但这么大的块头别说见了,听都没听说过!至于像这块绿蓝两种色彩都达到了极致的达碧兹,别说听到了,梦都没人梦到过!

它现在就静静地放在小秤盘上——169克拉!

掌柜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发了不知多久的呆才哆嗦了一下!他听到自己用沙哑难听的声音说……

“兄弟,东西哪来的?”

“祖传的。”

“换个说法。”

“捡的。”

“再换。”

“唉!什么都瞒不过精明的老板啊。好吧,您可千万要为我保守秘密呀!”

“你说。”

“其实……我是从木佐矿逃出来哒,这是我上个月在矿坑下偷偷采到的。”

“采到之后你一点没动过?”

“一点没动!从矿岩里扒出来就是这样的。”

放你妈了屁!你们印第安人明明从古到今都不会撒谎,为啥偏想学我们欧洲人呢?还矿岩里扒出来就这样?难道是上帝见这东西实在太好了,一时技痒就帮着切割打磨了咋地?

掌柜肚内暗骂,脸上依然平静如水……

“说个价。”

“没想好。就是想多问几家,谁出价高就卖谁。”

“不行兄弟,你这东西特殊,这不是天然的,是加工过的。你这样挨家地问太危……”

“姐夫姐夫!你不总说我吃啥啥不剩吗?瞅瞅我今儿个捡这大漏嘿!”

大肥脸小舅子兴冲冲地跑进来,得意地把一件东西轻轻放在掌柜面前的大桌上……

“达皮古……你啥意思?”

“哈哈!今天我这运气可真是好到爆吔!跟那位秘鲁大叔刚走到码头,就看到一位刚下船的老漂亮老漂亮的贵族夫人从我面前走过……”

“她是瞎子,看上你啦?”

“那倒木有。姐夫你说这些贵族女人咋辣么娇弱尼?就一阵小风,她手里的帽子就掉地上了。等伺女帮她捡起来……嘿嘿,她帽子上这颗钻石就掉台阶下面了。我刚要过去捡,没想到一个小瘦子码头力工比我速度还快,‘嗖’地冲过去就捡了起来!这傻子举起钻石刚喊了声‘夫人……’,就被果断的我敏捷地从后面捂住嘴……”

掌柜的脸色由白转青……

“然后你就很机智地把他拖到了僻静处是吗?”

“嗯哼!”

“然后你还相当深刻地把他批评了对吗?

“嗯哼!我当时说……”

“你说贵族女人全特么是吸血鬼。她们身上的衣服首饰哪一件不是浸透着劳动者的血泪对吗?”

“嗯哼!还有衬裙呢姐夫,那里面也全是血和肮脏的东……”

“然后你俩就商量怎么分这东西。最后你把500比索给了他而他把这东西让给了你!对吗??”

“啊哈……对头!我聪明的姐夫,500比索就买了这么大一颗钻石耶!”

“这他妈是‘字儿砍’(zircon)!你拿这鸡脖玩意儿上街对面珠宝店试试去!能卖80比索我就吃了它!嚼碎了吃!”

“不、不会啊?我明明听见伺女管她叫侯爵夫人的呀!侯爵夫人怎么可能戴个假……”

“滚一边儿去达皮古!我现在没空搭理你!”

掌柜赶快转向已经把祖母绿宝石收了起来,正犹豫着要不要起身离开的印第安人,和颜悦色地说:“兄逮,到了我这屋你就走不了啦!啊不不……我意思是,你就不用到处走啦。咱……”

“老公老公!你不总说我干啥啥不行吗?瞅瞅我今儿个捡这大漏嘿!”

一块金闪闪的怀表静静地放在桃花心木大桌上,掀开了盖子的锃亮表盘映照出掌柜那张由青转黑的脸……

“老公老公你猜这是谁戴过的表?你快猜呀!”

“不……不敢猜夫人。”

“凯撒哎!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就那个我来啦我看见啦我真服了的凯撒哎!”

“我去……是征服,夫人。”

“对呀对呀!当那位身世坎坷的落魄贵族候总刚拿出这块表来恋恋不舍地忍痛叫卖,我就被它完全征服啦!”

“直接说您给了候总多少钱吧。”

“你猜呢宝贝儿?”

“我……还是不猜了吧夫人。您知道我胆小。”

“谅你也猜不到!哈哈~~~那我就给你点小小的提示吧亲爱哒!”

“您说吧夫人,我已经坐稳了。”

“看到吗?两问打簧半刻报时表!全纯金外壳珐琅彩表盘!最重要是这十二颗钻石,八星八箭!居然每一颗全部都是八星八箭哎!而且是名家制作名人佩戴系出名门!现在你再猜猜多少钱老公?”

“不……更不敢猜了……”

“哈哈~~我想你一定会猜九万八吧?”

“以你的智力,绝对有可能!以你的钱包,似乎没可能。”

“那你一定是想猜九千八喽?”

“感谢上帝!今天我没给你带辣么多钱出门……阿门!”

“告诉你吧!今天候总吐血特惠推出的这款祖传珍宝,不是九万八也不是九千八!竟然真的只收了我九——九——八!”

“他拿走九九八给我留下个永远的二……替我谢谢候总!替我谢谢他全家!”

“老公我棒不棒?老公我厉不厉害?老公你快说呀……”

“他来了你看见了我真服了!你这败家娘们儿真是太特马达厉害啦!跟了我这么多年,你居然还不知道有种工艺叫鎏金?有种像钻石的玩意儿叫风信子石吗?滚!!!”

幸好今天还真有个大漏可捡!掌柜一回头……咦?辣、辣个印第安兄弟呢?他、他啥时候不见啦???

吉安士昂这些年在贝洛港可不是白混的。不但勾结了一帮城狐社鼠,更是买通了一位主管大集的市政议员和一位法院的法官。江湖追杀令一撒出去,消息很快收了上来……

那是个团伙,成员来历不明。有条叫“达连湾号”的小型斯卢普单桅船,就停靠在港西的码头边。船上时常进进出出的大概有七八个人吧。

哼!千假万假,那块用来钓鱼的祖母绿可不假!既然你们惹着爷了,那爷就先吞了你们的饵,再慢慢玩残你们吧!

夤夜时分,二三十人提着马灯快步来到港西码头边,十几个人气势汹汹地跳上一条斯卢普纵帆船。

小船不太大的船舱里立时被挤得满满登登!摇曳不定的灯光暗影里,是一张张或杀气腾腾或惊慌失措的脸……

“候总吧?幸会。”

“幸、幸会幸会!您一定是……是弟媳妇商行的吉总吧?”

“哈!盘清了底还来扎我,看来这次就是冲我来的呗?”

“不不不……误会误会!我也就是听人瞎说,都说您最近几单生意赚了不少,我就想……”

“打住候总!都是加勒比海钓鱼人,我理解。您瞧,我都这么通情达理了,那您的意思呢?”

“鲍尼,快去把吉总的钱都拿来。再加二……二百五算咱们的一点歉意……”

秘鲁大叔刚要去拿钱,却被吉安士昂摆手制止了……

“候总,你这像是解决问题的态度,我欣赏!但我这次不是来要钱的,是给你们送钱的。送——笔——大——钱!”

“候总”一听这话茬不善,顿时慌神了……

“吉总,我们真错了!不该没打听清楚就乱伸爪子!您贵手略抬抬,放我们爬过去……”

“这话让你说的?谁把你咋地了?贝洛港可是法制之地!除了满街大兵,就是圣地亚哥堡、铁堡、格罗里亚堡、圣格诺尼莫堡、圣洛伦索堡、圣克里斯托瓦尔堡……。我气性再大,也不能在这儿把你们绑起来把船点着了吧?你说是不?候总。”

“那、那您的意思是……”

“既然咱们这么有缘,你满贝洛港成千上万人里单单挑上了我,那咱俩就好好做买卖呗?”

“啥……啥买卖?”

“你那块达碧兹!”

“不……”

“听着!这儿是我地盘!你们在这儿犯着我了!但我这人厚道,现在给你们条路走。我手里还能凑个16000比索,全给你们。要是给多了呢,算咱们交个朋友。要是给少了您担待着。”

“那块宝石就算按销赃的白菜价也值个大几万……”

“在贝洛港我明的有五百招暗的有九九八招能整死你们!信吗?醒醒吧候总!看见北边过来那两条船没?这么一堵……想走?您的船当初忘安翅膀了吧?”

“我……”

“给你五秒钟考虑。四……三……二……”

“我同意!”

“妥!宝石给我。16000比索明儿早上我打发人送来。”

“那你现在打死我直接抢走!否则你就别寻思了吉总!”

“呵……候总对我还是有偏见哪。行!那明儿早上你带上宝石去我商行,咱们当面钱货两清。”

“还是现在就打死我吧!到你商行你把大门一关……反正我那时也是个死!这次算我栽个大跟头在前辈手里了!我认!真要交易,你明天带钱上船来,船开到贝洛湾口咱一手钱一手货!”

“哈!精明过头了吧候总?我带辣么多钱上你的船?就你这八星八箭的主儿?我咋能猜到你下一个创意有多新颖呢?”

“那咋办?”

“这样,看到西边那片货仓区没?明天上午我借个朋友的仓库咱们在那儿交易。那里离要塞才百十步,咱谁也不敢耍流氓吧?这回放心不?”

“……成……吧。”

第二天上午九点,贝洛港格罗里亚堡要塞北边不远的一处仓库内。

吉安士昂掌柜小心翼翼地把祖母绿揣好,然后微笑着抬起头来很愉快地开口了:“暴意思啊候总,您进门时不小心碰到地上摔碎的那只茶杯,是中国唐朝二哥窑出品的限量版元青花斗彩鸡缸杯,是我朋友的祖传至宝。大家都这么熟了,我朋友也不能好意思管您多要,把那一万六还我,您再马马虎虎给他个三五万比索也就得啦。公平吧?”

“绝对公平!我就佩服您这为人,吉总。但是请别动……”

候总忽然弯下腰在地上一划拉,手再举到吉安士昂面前时,掌心里就多了两片指甲盖大小的白玉碎片……

“傻牙?”

“中国商太宗整天挂脖子上泡妞儿专用的浓缩迷你版合适璧,被您太太不小心给踩碎啦。大家处得这么好,我是啥说的木有!达碧兹还我,你再找朋友借个十万八万比索给我,这件不幸的事儿就稀里糊涂过去算啦!公平吧?”

“商太宗是谁?”

“太甲!”

“太假了吧?”

“您那唐朝二哥窑的成化斗彩鸡缸杯保真吗?”

“哈哈哈……”

双方六人对视一笑默契于心。OK既然图已穷,那就他妈匕现吧!

吉安士昂掌柜嘬唇“吁~吁~”两声,仓库大门口立时涌进来二十余条手持壮汉的短棍……不是,手持短棍的壮汉!弟媳妇商行门口看热闹的辣帮“高邻”皆在其列。

“你那不响啊?你瞅着啊,人家法国人都是这么吹口哨滴……”候总拇指食指成圈,放在唇间“嘘~嘘~”了两声之后……对面这帮人差点尿了!

三十多人腰间挂着水手刀,忽然打开斜对面一间仓库的大门,呼呼拉拉地走了进来……

吉安士昂掌柜神色不变微微一笑……

“挺牛啊候总?整这么大个场面。霸特有用吗?你敢让他们在要塞这里闹事吗?法制社会!懂不懂?咱都得尊重法律!懂不懂?来……给候总上个法律!”

一位法官模样的西班牙官员威严地走了进来,身后是四十多名挎着军刀佩着短枪的民团黄狗皮。

“啪啪啪!”候总微笑鼓掌……

“吉总说得太好啦!真是一堂难忘的法制教育课啊!要是人人都像咱俩这样遵纪守法,那这人间得是多么啊呸美好呢?吉总已经讲得很全面了,那我就小小地补充一点吧。来!给吉总上个‘小法服从大法’……康芒!”

一位头戴假发套脚踏八字步气宇轩昂的西班牙官员又从那间仓库里走了出来,身旁跟着一位少爷模样的矮个子金发年轻人,身后是五十多名身背长枪的白军装步兵团士兵。

“德臊,四他不?”

“就他!就是他带着辣个秃子和内老娘们儿骗走了我爹给秘鲁南海舰队准备的这些造船木料!他们还骗走了我妈的私房钱抢走了我弟的棒棒糖临走前还在波哥大圣弗朗西斯科教堂门口撒了两泡尿在卡塔赫那宗教裁判所西墙根拉了泡屎又在马车广场抢了三个要饭的在盖特塞马尼贫民区调戏了两个洗衣大婶……”

“卧赤奥!仄害四银吗?”

“可说呢?胡安叔叔,我脑子笨,但我总听我爸夸您学识渊博。对这种人,您给来个强烈地词儿形容一下!”

“坠孽森纵?”

“加点料!胡安叔儿!我口重!”

“恶贯满盈?”

“不能再给劲点吗胡安蜀黍?”

“屎有余辜?”

“妥了!那我可以带走他们不?”

“必须可以呀德臊!请给总督大银骚去我的敬意与问候,请转达我对总督大银不吝斋培资……”

“行了行了鸡道了!”

“人赃并获!赃物装船,人犯上铁锁押走!都动起来动起来……”候总意气风发有条不紊地对几十号人发布着命令。

1717年1月27日礼拜三,如丝的细雨中,一支由五条船组成的船队从铁堡那35尊恐怖的重加农炮口下逶迤驶过,在贝洛湾口转舵向东,逆着洋流驶向了广阔无垠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