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兵日记
作者:雷森道 | 分类:历史 | 字数:112.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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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西班牙老爹(下)
哥伦布这个冒险家在1492年来到美洲的时候,坚信他到的地方就是印度。后世的“西印度群岛”,以及“印第安”这些名字就是这么来的。登上“疑似怕鸟拉倒”之后,哥伦布见到了当地的原住民,他在日记中以无比惊奇赞叹的口吻记录道:“这些印第安泰诺族人身材高大,样貌俊美。而且他们非常友善和诚实,天然就具有着人类最宝贵的美德。”
可话是这么说,做起来就是另一套了。为啥?很简单,利益呗。
哥伦布很快就把消息传回西班牙,然后就从国王那里得到授权,宣称这些岛屿和土地统统归属西班牙国王所有。而土地上的印第安人自动成为西班牙王国的子民。
子民吗?真是子民吗?我去你马鼻!是奴隶好吗?
西班牙国王的一纸什么鸡脖“委托监护制”,就让那些络绎不绝地跑到美洲来发财的西畜们,自动变成了骑在美洲原住民头上的奴隶主。
最初的欧洲殖民者也没啥长远打算,他们冒着生命危险飘洋过海来到这儿,无非就是为了一种东西——黄金!
西畜以上帝子民的高贵身份,规定每个年满14周岁的印第安人每3个月就要缴纳能装满一个“鹰铃”的金沙或金块,酋长则要每2个月缴纳一个装满黄金的葫芦。完成定额,就会给缴清贡赋的印第安人一枚盖了印章的铜牌让其挂在脖子上,免得被其他征税人员处死。这就是所谓的“贡税制”。
这里就不重复那位“印第安人的保护者”——有良知的西班牙神父“拉斯•卡萨斯”曾亲眼目睹并记录下来的,西畜对印第安人那些犹如恶魔疯兽一样的血腥暴行了,这里只说说那位“阿多欧大酋长”的故事吧。
阿多欧大酋长是印第安人中觉醒得非常早的一位领袖。他是一位聪明正直勇敢善战的大酋长,在族人中威望极高。当他眼见这些欧洲来客们已经收起了最初的谦和与友善,开始露出贪婪狰狞的真面目之后,就毅然组织起民众进行坚决的反抗和战斗!
西人早就想抓住这位阿多欧大酋长。因为他们听说,这位大酋长家族世代积累了很多黄金饰品,尤其是他拥有的一块叫做“守护”的圣石,更是被西人垂涎三尺!据说那是一块纯净度堪称无瑕,颜色之绚丽简直无与伦比的天空蓝琥珀。与它相比,西班牙王室最顶级的蓝珀都可以扔了。
双方的战斗异常惨酷激烈,印第安人毕竟在武器代差和组织力上差距太大,渐渐不敌西人。阿多欧大酋长就在1511年率众渡海,从“伊斯帕尼奥拉”转战古巴岛,又开始与古巴的首任总督“贝拉斯克斯”作战。勇敢智慧的阿多欧大酋长发动起大批的古巴印第安人起来反抗西人的暴统!机智灵活地利用古巴的山地与殖民者展开游击战,曾经把西人打得龟缩在堡垒中几个月都不敢出来嘚瑟。可他与后世那位菲利普王的命运一样……也被无耻的内奸叛卖了!
一切残酷的刑讯都没能让这位英勇的大酋长说出他把黄金和那块“守护”蓝珀藏在哪儿了。万般无奈之下,恼羞成怒的西人决定处死他。
绞架和火刑柱都立在了阿多欧大酋长面前,西人神甫按照惯例问他在死前是否愿意接受基督教的洗礼。如果皈依基督教,就可以享受绞刑,如果拒绝,就要被烈火焚烧!
于是就有了下面这番狠狠抽打着西人以及宗教那张伪善与残酷的另一张脸的对话……
“我为什么要做基督徒?”
“我希望你在死时得到上帝的恩惠,能够进天堂。”
“那么基督徒也进天堂吗?”
“当然,如果他们是好人,在死时就能得到上帝的恩惠,进入天堂。”
“如果基督徒可以进天堂,我就不愿意进天堂。我不想再遇到像基督徒这样残忍恶毒的人!”
阿多欧大酋长带着轻蔑和嘲弄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就在烈火中骄傲地飞走了!他留下的这句经过了烈火淬炼,永远闪耀着黄金般光芒的语句。也就化成了后世无数印第安人骨子里的骄傲,一直在他们的灵魂深处闪耀着自信与不屈的光芒!
爱玛说起的那位“西洛大酋长”就是阿多欧的儿子,他率残部退回“伊斯帕尼奥拉岛”之后,躲进了北方山脉,继续与殖民者进行着不死不休的抗争。“爱德华•英格兰”手下曾经有个泰诺族水手,他病重将死之前,把一个祖辈流传下来的秘密告诉了英格兰。据说那位西洛大酋长在他最后的日子里爬进了悬崖间的一处隐秘山洞,从此再没出来过。有人据此猜测,他家族那些黄金和那块“守护”圣石也一定在那个崖间秘洞里。
本来在加勒比海,像这种宝藏之类的传说多到数不清,英格兰也就一听一乐,过后没把它当回事儿。不过他有次和爱玛无意间闲聊起这事儿时,爱玛却对那块传说中的蓝珀立刻着了魔!几次三番撺掇着英格兰带她去那个地方看看。
荣兵插话道:“爱玛姐,那个泰诺水手还说出了山洞的具体位置?”
“嗯,就在圣地亚哥和普拉塔港之间的那片‘黑森林’峡谷里。那里的林莽深处有一座像被刀劈成两半的高峰,当地人叫它木薯峰。就在木薯峰西半边的峭壁上有一大片茂密的崖草,据说那个山洞就藏在崖草后面。”
“既然有这么好的东西,二百年都过去了,就没人爬上去看看到底有没有那个山洞吗?”
爱玛摇摇头笑了:“不知道。我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印第安人为了惩罚无恶不作的西班牙统治者,故意编出这个故事引他们去自杀!听说二百年来,至少也有几十个寻宝者命丧那里了。那里实在太特殊太恐怖了!”
“咋呢?”荣兵好奇地问。
爱玛继续说:“自从我听英格兰说起这块宝石,就心痒难挠了。你知道女人对这种东西的抵抗力都是微弱得可笑的,反正我承认我就是。我去年终于把爱德华撺掇去了。结果站在那座崖顶,无论我用什么懦夫、胆小鬼、不是男人……之类的刻薄话挤兑他,爱德华死活都不肯下去!咯咯……那我就只好放弃啦。”
“那里到底咋回事呢?”
“罗宾,传说中的那个山洞是看不见的,那里峭壁上长着大片茂密的崖草,也不知在崖草后面是不是真有个山洞。而且要想爬下去太难了!那座峭壁是向内凹斜的,你知道吗?最要命的是,那里非常奇怪和恐怖,时不时就会忽然有股强劲得吓死人的狂风怪叫着忽然从两座悬崖间刮过,那风大得能把人刮飞了!而且毫无规律,谁也说不准下一秒会不会突然就又刮起那种‘魔鬼风’!历年来死在那里的寻宝人,差不多都是死在那种魔鬼风里的。”
唐娜听到这里,忽然拧紧了眉毛紧盯着荣兵开口了:“你!不许胡思乱想的!我绝对绝对不允许你去!听到吗?”
正若有所思的荣兵倏然一惊!接着就咧嘴乐了:“姐,我这么笨,胆子又小,到现在连‘买只狗’的主桅尖都没摸过呢。你当我傻呀?呵呵。”
唐娜依然不放心地上下打量着他,哼了一声:“你笨这谁都知道。胆子么……那要看是为什么事。有时候我觉得你简直胆大包天!至于说到傻么……恋爱中的男女又有几个不是傻的?”
是啊,恋爱中的男女所做的事,处处都透着别人看不懂的傻气。这不,在罗宾的要求下,航船在经过马提尼克的时候,停在了法兰西堡海湾北面不远的“露丝湾”。大伙看到罗宾鬼鬼祟祟地对雷特欧交待了几句话,又郑而重之地塞给他一个小纸卷,之后就派水手划小艇送雷特欧上岸,看样子是打发他给温妮小姐送信去了。
三个多小时后,小雷特欧匆匆赶了回来,冲罗宾比了个“OK”的手势,两人脸上就带着那种同谋者的表情相视一笑,航船就起锚升帆继续前行了。
晚上在船长室里进餐的时候,安雅戏谑的问荣兵:“下午雷特欧是给温妮小姐送情书去了吧?那上面有没有写上你在给她准备礼物的事儿呀?咯咯咯……”
荣兵对包括唐娜姐在内所有人的打趣和询问一概笑而不答。只是在他脸上那绷不住的笑容里,似乎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得意。
唐娜姐太聪明了!所以尽管她一再严厉警告,尽管她还叮嘱老德克绝对不许纵容荣兵冒险胡闹,可当船到了瓜德罗普灯塔海湾,皮特、杰尼、小洛夫三人带着几名水手划小船送唐娜和安雅回巴斯特尔时,荣兵这边马上动起了歪脑筋……
“大叔,咱们是不是应该去‘剥夺李哥’岛了?已经拖太久了。”
老德克低头沉思一下:“嗯,的确太久了。成!咱们可以把船悄悄停在圣胡安西边的老铁锅海湾,先趁夜潜进圣胡安城里去看看老爹,他要是不愿意跟咱们走,就多留些钱报答他那时对你的仁慈吧。”
荣兵点点头,其实那位老爹对荣兵来说何止是仁慈啊?当时他只要是本着狱卒们再正常不过的冷漠之心,那荣兵现在早就连朽烂的白骨都不知被抛到哪里去了。
老德克的牙凶狠地咬了起来!他目露凶光继续说:“之后咱们就连夜奔袭那个庄园!我德克这辈子见过的坏人太多了,可那对儿邪恶的姑侄,我他妈闻所未闻!简直堪比那个吸血女伯爵!”
荣兵也咬着牙摇摇头:“你错了大叔!历史上那个吸血女伯爵是假的,不存在的。那位伊丽莎白•巴托里夫人其实是个善良的女人。她自己身为贵族却非常节俭,甚至连买几个洋葱圈这样的小事都要对仆人亲自过问。但她却能慷慨地捐赠大笔金钱来建医院和学校,捐助教会、留学生、和最底层的农民。人们都很敬仰她,甚至连当时的匈牙利国王也命令自己的女儿要向她学习。她其实是因为卷入了政治的争斗和阴谋,才被无耻地构陷!含冤背负了数百年的恶名……”
众人都非常惊奇!在此时的欧洲,那个恶毒的吸血女伯爵和她那些残忍的故事已经流传甚广了。大家身为欧洲人都不知道这些事,这个东方的罗宾是怎么知道的?
德少就瞪大了眼睛问:“哪有数百年啊?一百多年吧罗宾,你是打哪儿知道的?”
“我……嗯……在一个摆渡图书馆里看到的。放心,我看到的资料保证比你们欧洲那些谎言传说靠谱多了。不过,很显然那个‘达马侯爵夫人’也是被这个邪恶的传说给撩拨得春心荡漾了!她才效仿那个编造出来的吸血女伯爵,去寻找那么邪恶的快感!其实她的偶像是捏造的,而她自己才是真正的吸血侯爵夫人!”
老德克点点头:“历史上那个是真是假咱都管不着,但这个恶毒的达马侯爵夫人……哼哼!”
荣兵磨着牙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放心吧大叔!她不是喜欢玩血吗?我有好玩的游戏伺候她……”
约翰看着荣兵那阴毒的表情,不由打了个寒噤!
“罗宾你明明有着最善良的心性你要做的也是正义之事可你为啥不能摆出堂堂正正的表情呢?”
荣兵含笑望着小话痨说道:“你记着约翰,我们要把善和美都奉献给值得的人。对阵邪恶时,越是不知变通自以为是的堂堂正正,往往越吃亏!所以对待邪恶时,你先要知晓它的邪,然后还要比他更恶!这就是家父让我牢记的九条格言之一:君子以遏恶扬善!”
老德克毫不犹豫地赞同:“罗宾说得太对了!反正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信条。这么多年对恶人老子要不是比他们更恶,早他妈死了七八十回往上了!”
于是行动计划和航线都迅速确定了。
船牛人胆大,大伙决定不走正常的傍着背风群岛那条弧形航线了,就从蝴蝶岛朝西北深海里直线插过去!
第一次在几乎完全是顺着洋流和季风的航行里,将近270海里的航程,麦德道哥在水手们不紧不慢的训练状态下,也于第三天下午就到了“剥夺李哥”北边的老铁锅海湾。
“老铁锅海湾”的海岸线近乎完美地天然形成了一个圆弧形锅底,从地图上看去,像极了一个盛满海水的大铁锅,因之而得名。
这个海湾离圣胡安的摩罗堡其实只有两公里远,却又巧妙地被东边高高的海岸岬角遮住,便于躲避摩罗堡观察哨的望远镜,是老德克选定的理想锚地。
在海湾内收帆落锚,荣兵带上5个人划小艇上了岸,沿着海岸线踏着夕阳,朝着他初来这片时空后到过的第一个城镇圣胡安快步走去。
“科奎……!科奎……!”
路边的西班牙鼠尾草丛中传来的蛙鸣声让荣兵的心猛地一动!
多么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啊……
陌生,是因为除了在波多黎各岛上,荣兵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没听到过这种声音。熟悉,是因为这尖锐嘹亮的蛙鸣,是荣兵当年莫名其妙地到来时,在这片时空里听到的第一个声音。
奶黄色的夕阳下,是弥漫了山峦和原野的淡淡薄雾。薄雾的尽头,就是远处城镇里那富于诗意的缕缕炊烟了。
每次从苍茫清冷的海上回到陆地,看到眼前这一幕温暖的画面,荣兵的心里都会情不自禁地一颤……
以前无论身处多么摩登繁华的都市,荣兵也都习以为常一无所感了。可现在的他,有时会为一栋孤零零的小木屋,一座寒酸简陋的小院落,一堵爬满青藤的院墙,会为所有这些人间质朴生活的点点滴滴在心中油然生出一阵感动!
从此刻直到三百年后那个繁华的时代,人类就是这样生生不息地走过。那么从自己那个时代再静静流淌三百年之后呢?那时的人间……又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班恩酒馆里还是老样子,除了桌椅比几年之前愈发陈旧发黑之外,连摆放的位置似乎都没动过。就像这块殖民地的宗主国,那个日渐衰朽的老牌日不落帝国一样。
酒馆的生意比以往更清淡了。从中午到黄昏,一共才上了两桌客人。
说是两桌客人,其实一共就仨人。靠窗那桌是城里的铁匠和他的徒弟,俩人只点了一盘碎肉丁炒豌豆和两瓶最便宜的大麦酒,居然就能喝了三个多小时还絮絮叨叨地没完没了!另一桌客人就一个,是码头上看仓库的老家伙。他干脆连菜也不要,就一杯朗姆酒和一纸包自己带来的盐煮花生,就一直喝到了现在。
班恩老板站在柜台后面心烦意乱地摆弄着发黄的骨质骰子,不时警惕地斜眼看看那个讨厌的铁匠!一想到待会结帐时,那个难缠的家伙肯定又会借着酒劲耍赖装醉地把明明该付的14个奥克塔沃抹掉2个,他就不由得一阵心烦!
马币的这个帝国到底是咋了?不是说教皇像切蛋糕一样举刀一挥就把半个地球都划给了西班牙吗?不是说从一百多年前开始,自己这个暴富的祖国金银开采量就占到整个世界的八成以上了吗?不是说自己这个豪横的祖国仅仅从美洲这边就抢掠开采了一两千吨黄金和五六千吨白银吗?不是说自己这个牛掰的祖国用马尼拉大帆船把东方那边弄来的丝绸茶叶和珍宝一直在源源不断地运回西班牙吗?
可为啥西班牙人民的日子从自己五岁懂事起直到现在六十五岁反而他妈的越过越穷越活越压抑了呢!?天主哇!全世界抢来的东西都不够那些卡斯蒂利亚贵猪们挥霍吗?小老百姓们不但没有因祖国的豪横过上好日子,反倒承受着因为巨额金银的输入而带来的吓死人的物价飞涨!日子反而一天比一天难熬了……
班恩恨恨地想:“哼!难怪听人们都说,整个欧洲都在嘲笑西班牙人是弱智!抢来了巨额金银珠宝也不懂得生产和经营,就被那帮败家王室贵猪们可劲儿地祸祸!反倒刺激和带动了法国英国荷兰们往死里开工厂办商团,用生产的东西把这个日都日不落的二货抢来的金银全给赚走了。还顺带手强大了人家的工业农业和国力军力!怪不得听那些来过酒馆的各国船长们都笑话说,自己这个豪横的祖国西班牙——就像一头把好东西刚刚塞进嘴里转眼就给拉出去了,连个消化和吸收营养的过程都木有的蠢猪!”
正自恨恨的班恩老板忽然没心思腹诽自己那豪横的祖国了。因为终于有客人进来了,哈哈……居然有六位呢!
酒馆生意一直半死不活,早在三年前就连唯一的小跑堂都不要了。班恩亲自从柜台里跑出来,满怀期待地面带笑容哈着腰,等着这六位在靠窗口那张桌前坐下的器宇不凡的客人们点菜。
“一碟炒鸡蛋。”那个把帽檐压得低低的人轻声说。
“好的先生。”老板记下之后,依然躬身等着客人吩咐。
“嗯……要炒得焦黄焦黄那样的。”
“好的先生。”
“行了。”
“啊??”
这么一群穿戴打扮人五人六的的大男人,呼呼拉拉地走进来大大咧咧往这儿一坐,统共就点了巴掌大的一小碟炒鸡蛋??
我去不带这么玩儿的吧?老板看了一眼那只蹲在金发小伙子肩膀上嘴巴老大老大的鸟心中恨恨地想:“就算是喂鸟儿,那点玩意儿够这只大嘴巴吃一口的不?”
他失望地走回柜台,没精打采地朝里间后厨的老伴嘟嚷了一声:“炒鸡蛋一碟。”
“你对圣胡安这么熟悉吗?怎么知道这里有个酒馆?”那个帅得要了亲命的小伙子好奇地问。
“我……几年前来过。”
“这酒馆咋地他家炒鸡蛋有特殊配方啊真有那么好吃吗特意颠颠地跑这儿来吃”
肩膀上蹲着巨嘴鸟的那个俊朗的鸟人说话如同蹦豆儿!
“不知道,我也没吃过。”
“切!那你这玩啥呢?”一个金毛矮个少爷模样的撇撇嘴。
“你们不知道,那天我走进来后,一眼就看到这张桌上放着一小碟炒得焦黄焦黄的鸡蛋!那味道往我鼻子里一钻啊……我当时馋得差点没哭出声来!”
“哈哈……”
“嘎嘎嘎!”
“少丢脸吧你!啥玩意儿啊?好像你在中国连鸡蛋都没吃过似地!”
“嘿嘿……可不是嘛?煽情!这厮的强项,习惯性煽情!”
“中国人?”班恩老板端着这小碟炒鸡蛋边走边想,65岁了,我还没亲眼看过六个大男人吃一个鸡蛋的新鲜事儿呢。今天老汉我倒要开开眼,瞅瞅你们几个是咋吃的?哼!
老板失望了。没啥看头,人家那五位压根没动。就那个中国人一直低着头,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把那一小碟炒蛋吃完了。班恩连看热闹的兴致都没了。唉!人走背运遇奇葩呀。他悄悄叹了口气,又低头玩起了骰子。
“老板,多少钱?”
班恩听出是那个奇葩的声音,头都懒得抬地回答:“承惠4奥克塔沃。”
接着就听到了几枚铜板放在柜台上的声响。又听那人问:“请问老板,蒙特西诺斯老爹家怎么走?”
班恩都懒得去数那几个零钱,更懒得看这位奇葩,摆弄着骰子头也不抬地说:“那个老狱卒吧?出门右转往城东那边走。安牡蛎巷进去第二家就是。”
“谢谢。”
一直到几个人出了门,班恩才没精打采地抬起头,伸手去捡柜台上那几个铜板。嗯?这是什么?班恩疑惑地拉开一个绣花小布袋上的束口绒绳……
一片灿烂迷人的金光差点晃瞎了他的双眼!
满满的一袋金币……只从表面能看到的就有金路易、多布隆、皇家玫瑰、狮子金币、金畿尼……
班恩老板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了半天,才猛然想起“莫名的横财招横祸”这句话,他赶快合上了袋口抓起袋子绕过柜台追出门去!
“宾哥,我看见你好像把一个丝绒钱袋放柜台上了,故意的?”
“嗯,德少,要是我们走到街角还没人追出来还钱袋,你就回酒馆把钱袋要回来,从里面拿三个金币给他。”
“为啥呀你这是玩啥呢神叨叨的”
“没玩啥,一个观察人性的小游戏……”
“请等等!先生……”
那六个人站住转身,一声不出地望着追出来的班恩老板。
老板声音黯哑艰难万分地说:“先生,我想……这一定是您的钱袋吧?您……似乎是不留神把它遗落在柜台上啦!”
那人却没伸手来接,他背着手凝视班恩的脸,笑了一下:“噢,这个啊,嗯……这是面包钱。”
“面包钱?您一定是记错啦!您今天根本没要面包啊?而且这老多钱……我的天!这、这足足够买下两间面包铺子还得搭上仨老板娘的吧!?”
那人又笑了:“也没那么多,班恩老板。”
“您……先生,您还知道我的名字?”
“对。我知道。”那人的语气很奇怪……
“我还知道,对一个差点饿死的人来说,一个黑面包的珍贵可远远不是这一小袋金属片所能比的。”
班恩老板已经快被折磨疯了!他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可我咋就不知道您还吃了黑面包没给钱呢?我失忆啦?再说像您这样的身份吃面包也应该是掺奶的精粉……”
那人忽然拍拍自己的头……
“噢对了,说到这儿,好像还另有一杯淡啤酒的钱也没付。但我记得您当时似乎是要免费送我的样子。也可能是我误会了?那时我西班牙语一塌糊涂的。”说着又做出了伸手掏钱的动作……
“我、我求您啦!求求您千万别再掏啦!请可怜可怜我这脆弱的老心脏吧!它真地再也承受不住啦!虽然我咋都想不起来有这事儿,但啤酒是送的!绝对是送的!!”
班恩老板濒临崩溃了,他带着哭腔儿求告着。
“您确定?”
“确定确定一万个确定!我向天主起誓那杯啤酒是送的!”
“好吧,那就这样,再见。谢谢您的一念之善和您的黑面包。我今天来这儿,就是为了提醒别人也提醒自己,好心是会有好报的,哪怕只有一点点。这话也送给您吧,诚实慷慨又善良的班恩老板。”
“谢谢先生!好人必有好报——这话我一辈子都会记住的!不,就算真有来世,请您相信我也绝对会是喊着这句话出生哒!”
那人一笑,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满满一袋金币的奖赏?诚实慷慨又善良的赞美?这是穷酸卑微的酒馆老板班恩这辈子收获最为神奇丰厚的一天!他的白发在晚风中幸福地凌乱着……
几年前来过?炒得焦黄焦黄的鸡蛋?一杯淡啤酒?黑面包?他老说什么黑面包……
“他是……天主啊!我想起来啦!他就是那个……”
圣胡安城东安牡蛎巷一间寒酸简陋恶臭熏人的小木屋里。
一位头发花白凌乱,瘦得像鬼一样的老人躺在肮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褥子上,半张着嘴艰难地喘息着……
“贝妮塔……艾米利奥……我……真高兴呀……我没有……没有违背天主的……旨意……坚持到……最后了……现在终于要和你们……团聚啦……我很……很……幸福……”
老人浑浊的双眼半睁半闭,无论谁一眼望去也会断定,这几乎已是个死去了大半的人。他在努力地用无人能听清的声音喃喃自语着,这或许是他本能地想留在这世间的最后声息吧。
老人唯一的儿子,一位西班牙皇家海军帆缆士官长,六年前被海盗用最残酷的方式杀害了!他自己原本是个老狱卒,前年也被辞退了。老妻贝妮塔在得知儿子噩耗的时候,人就已经死了大半。就是为了这个抛舍不下的老伴,才像稻草人一样艰难麻木地活着。
自从老人也失业了,日子越发艰难。贝妮塔只好加倍地劳碌给人浆洗缝补,原本就羸弱衰老的身体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三个月前的一个黄昏里,她一头栽倒在洗衣的井口边就再没起来……
从那天起,老人唯一的心愿就是赶快离开这个恶浊的世界,去天国和自己的妻儿团聚。可他是一位天主的忠贞信徒,他曾在内心对主保证过,不会再用自杀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他得恪守!
他不敢对全知全能的天主耍心眼儿。于是一直挣扎到终于病倒,才不用再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人一样每天出去干零活儿了。那时他还剩下两雷亚尔零几个马拉维迪。他拒绝了好心的邻人迪亚哥的帮助,但请求迪亚哥让他六岁的儿子每天过来取钱帮他买个面包,再倒点水。
可人不只是需要吃喝,还要排泄的呀……
于是渐渐地,连那么两三位偶尔还惦记他的好心邻人也渐渐地不再上门了。
两天前,老人把最后一枚铜板送给迪亚哥的小儿子,让他去买糖了。那之后的整整两天两夜,这间冷寂的小木屋就像口棺材。
老人觉得身体越来越轻,之前一切的种种痛苦都消失不见了。他的内心充满了祥和的愉悦,还有一种即将踏上另一段陌生旅程时淡淡的紧张和兴奋。
他很熟悉,这就是将死的感觉。六年前他就曾体会过一次。他记得当时所有的感受,更清晰地记得当时天主对他的启示。是的,他还记得,这段天主的启示,他还用来拯救过一个可怜的孩子。
那是个中国孩子,老人现在还能记起他的样子。那孩子比老人的儿子小上几岁,东西方人的样貌又差异巨大。可不知为什么,老人总觉得那孩子的眼神里有种东西和他的艾米利奥是那么神似……
那个孩子……他自由了吗?他回家了吗?他还那么年轻,盼着慈悲的天主会让他有个不这么苦涩的人生吧。那孩子叫什么来着?老人在思维行将停顿之前,毫无意识地想着……
噢,对,是罗宾。
老人的思维或许真的开始进入弥留状态的混沌了。
因为当他毫无意识地想到那个罗宾的时候,已经眯成一线就快要完全合上的眼中,忽然出现了那个罗宾的脸……
幻觉,有时候竟然像真的一样啊?呵呵。老人微微咧了一下嘴角,表达了自己最后的微笑。
但那个幻觉中的罗宾却哭了,哭得像个伤心的孩子……大串大串的泪珠扑簌簌地滴落在老人干涸的脸上!
“老爹……我真想杀了自己!我就是个自私透顶的混账!要是我能早来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