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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骄阳

作者:沈处默 | 分类:历史 | 字数:107万

第17章 令狐结怨

书名:赵氏骄阳 作者:沈处默 字数:6110 更新时间:2024-11-25 22:42:45

依据赵盾与五位大臣共同商议的方案,晋国集结军队,中途拦截秦军,阻止公子雍及秦军大部进入晋国腹地。此次出战,可谓阵容豪华——赵盾挂帅,先克为副,箕郑父将上军,荀林父将下军。晋国的军政要员倾巢而出,誓要将秦军狠狠打击。

毫不知情的秦军,带着满腔热忱,怀揣对两国友好的诚意期待,兴高采烈的从国都雍城出发。秦军一路仪仗整齐,大张旗鼓。所到之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由于事先收到指令,晋国沿途隘口、渡口、关卡全部放行,一路畅通无阻。这是一支护卫晋国新君,满载友谊的和平之师,理当受到友好热情的接待。

由于消息滞后,赵盾等人收到情报时,秦军已进入晋国境内。形势所迫,只得见步行步。晋军继续行进,待探明秦军方向再做区处。

这一日,晋军已行至堇阴。赵盾派斥候前去查看,大军就地整顿休息。不一会,斥候来报,前方已发现秦军踪迹。他们在距离此地约二十里外的令狐扎营,看情形是准备在令狐过夜了。赵盾叫来几位大将,合谋如何应对。几经商榷,决定来个半夜偷袭,把秦军打个措手不及。

计谋已定,遂命军士埋锅做饭。早早填饱肚子,早早休息。待夜半听到号令,即刻前往令狐展开厮杀。

另一边,由于一路通行无阻,且非行军打仗,秦军斥候的职责也仅限于核对地图,保证路线正确,不迷途则可。走了一日,身心疲倦之至。吃完夜饭,留下几个值守的小兵,众军便沉沉睡去。

丑时刚过,晋国军士便整理好行装,束马衔枚,悄声往令狐秦军驻地进发。晋军很快抵达秦军营地。春日易困,再加行军疲乏,此时的秦军,鼾声正浓。

这年三月,罕见的干燥少雨,这几日尤甚。赵盾等人因此定下火烧秦营之计。实施火攻是有条件的——一要天气干燥;二来,军中要有能人精通天象,熟悉历法,判明风向。据卜师观察,月亮运行已靠近翼星。昨夜已经起风,便是明证。有风相助,正是火攻良机。

众军赶到秦军营地时,风正急。站定之后,辨别风向,拿出准备好的柴火麻油围着秦军驻地四处泼洒。燃料放置完毕,命大队人马后撤,开始点火。先是火星点点,一阵风过后,便是火光四射,火焰冲天。

忽听秦军营内大喊“走火了,走火了”,紧接着,衣衫不整的军士四处逃窜,慌乱找寻武器。漫天火光中,将近一半人葬身火海。少部分清醒的,第一反应是逃命。他们冲出大营,未及看清来者何人,已被击中。

在晋国使团的护卫下,公子雍已冲出营账。眼看正要奔出火圈,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狠狠贯穿他的胸口。他脚步趔趄,缓缓跌落,倒地不起。

从准备到结束,整场战斗持续不到一个时辰。天蒙蒙亮,晋军已经离开现场。地上躺着的,几乎全是秦国士兵的尸身。他们毫无防备,或被火烧死,或被乱箭射中,或被乱刀砍倒,只剩几员大将帅残部仓惶逃回秦国。

惊魂未定的秦军,踏上国土之后仍是迷茫不已。是谁在晋国境内偷袭秦军?竟敢射杀晋国未来的国君,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等到查明真相之时,朝野震动,秦康公更气得几乎要晕厥。刚继位便遭如此大败,实在令人沮丧。

反对派更是跃跃欲试,企图颠覆朝堂。幸亏初露端倪便被发现,将之扼杀在摇篮。内外受困,秦康公誓要与晋国不共戴天。此仇不报,绝不罢休。

晋国绛都。

两位侯选君主先后死亡,一切又回到原点。公元前620年春,历经周折,襄公临终所托之孤——公子夷皋继位晋国国君。

最终,赵盾仍是没能将德才兼备的公子雍扶立为君。那个他曾经不以为然,嗤之以鼻的三岁孩童,稳稳的端坐在国君宝座上。未来,为此与秦国结下的怨仇,将困扰晋国数年。连年冲突,互有输赢,消耗双方的国力,拖累两国的霸业。以至于给了第三国可趁之机,迅速崛起。

公子夷皋继位后,晋国进入了全新的时代。国君大位已有人,但是赵盾才是晋国实际的掌权人。军队由赵盾调遣,三军听命于他。晋国对内政务均由他决策。对外与盟国接洽之事,也由他一人代劳。在扫清政敌、杀死两位国君候选人的同时,赵盾也付出了惨重代价——痛失爱将阳处父和红颜知己阳芳菲。

经历执政以来的第一次大考,赵盾开始正式行使他晋国第一权臣的职责,施展野心。

狐射姑逃亡他乡,他的职务自然要有人替代。何人替代,自然要商议再定。

这天,赵盾主持召开议政大会。

除了五卿,军中部将、各部首脑和重臣大吏均到场参会。会上,赵盾把狐鞠居指使杀手杀害阳处父父女一案大致描述了一番。说得是痛心疾首,声色俱厉。提到情节严重,影响恶劣,手段残忍,更是浓墨重彩。死者家属的痛心惨戚,无助绝望也一并被提及。

听者闻之莫不动容。对凶手的残忍恨之入骨,对死者亲属则同情怜悯,感慨不已。趁着众人情绪被煽动到高点时,赵盾又将宫女被栽赃冤枉,被迫自杀一事和盘托出。陈述完毕,赵盾总结道: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就是狐射姑。众人闻之,更是咬牙切齿,恨不能得而诛之。

赵盾分析的头头是道。众人自然是顺理成章的附和他的提议:堂堂中军佐,竟授意亲属买凶杀人,褫夺他的军职爵位自是情理之中。狐射姑的中军佐之职,由上军将先克顺位接替。

这个决定的还有一层意义——狐氏兄弟,一个流亡,一个被处死。狐氏家族很快将会从晋国的官僚序列里消失,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年仅十八岁的先克,轻松惬意的坐上晋国权力的第二把交椅,地位仅次于赵盾。就在一年前,他还在为父亲早逝,家族无人庇护惶恐不安。而今,他不仅位列六卿,更是排位第二。一切仿佛梦一般,美好绮丽。最妙的是,比梦还真实。因为这不是梦,是铁一般的事实。

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他的父亲还寄人篱下,苦练功夫等着自己的父亲归来。他则毫无预警毫不费力的登上高位。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个排名第一呼风唤雨手握重兵的人,竟是他父亲拜把子的好兄弟。

这位叔叔对他照顾有加。他这个第二,是有第一加持的第二,是镀金的第二。与第一紧紧捆绑,大发异彩,炫目夺人。突如其来的荣耀,起初令他不知所措。然后他便甘之如饴,享受其中。飘飘然,如在云层。

先克的上位,无形中也助长了赵盾的权势。毕竟赵、先本就世交,此时分列一、二,赵盾这个一,便是加了二的一。如火添柴,旺上加旺。先克年幼,必定事事倚重赵盾,赵盾做起决策更是得心应手。

新君继位,面貌一新,赵盾决定召集盟国大会。晋国邀请了包括齐、宋、卫、陈、郑、许、曹在内的七国。大会目的是,向诸侯国介绍晋国新任国君,宣示盟主的存在感。除此之外,并无出兵或任何重大集体行动需要动员。

但是,有一个问题需要在盟会之前做出决策——是否归还占据卫国的领土。

晋襄公去世时,卫国国君趁乱将原本属于郑国的土地据为己有。为惩罚卫国,晋国出面,逼迫卫国将领土还给郑国。除此之外,还派兵驻守在卫国某城,一直没有撤军。

此次,晋国派出使者去往卫国,邀请他们参加盟国大会。卫国国君亲自接待晋国使者,态度十分恭敬,礼遇甚高。他还委婉表达了希望得到晋国原谅,将占有的小城归还给卫国之意。使者回到晋国,向赵盾转达了卫国国君的意思。

在赵盾看来,卫国趁晋新丧,给晋国添乱,明摆着是不把晋国这个盟主放在眼里。所以,他倾向于维持原先的占领状态,给卫国难忘的教训。

另一方面,他也意识到,新君年幼,无法议事。作为摄政,如果他一意孤行,恐怕各位大臣会心生不满。立新君一事,已令一名中军佐流亡在外。如今与秦国又陷入敌我对峙状态,所有的决策均由他一人而出,势必导致将来有任何后果均由他一人承担。政出一人,虽可生杀予夺,快意恩仇,享受权力的愉悦,也会带来极大的政治风险。

一着不慎,接踵而来的便是难以预料的变数。如果被朝中其他势力加以利用,趁机反扑,形势定会超出想像,无法收拾。惹下秦国便是他引以为恨,却又不得不做的被动决策。

他要吸取教训,将此事拿到朝堂,与众位大臣商议,集合各方意见再做决定。

关于是否归还卫国国土,众位大臣发表了各自的看法。

“卫国无视盟主威严,破坏盟国友好,私自抢占盟友土地,本应受罚。我国只是象征性的占据其一小块土地,作为惩戒,已是仁至义尽,不可再作退让。”新任中军佐,朝堂议事众臣中最年轻的先克率先发言。

上军将荀林父却有不同看法。“卫国是我国的近邻接壤,一直以来都是晋国的友好邻国。自晋国成就霸业以来,一直不离不弃。中间虽有冒犯,先君也宽大为怀,赦免其罪。”

“我国新君初立,此次盟国大会本应以宣扬盟主威信,团结盟友,巩固情谊为宗旨。卫国国君既然有此请求,也有悔过之意。作为盟主,如果能退还其土地,撤出军队,足见我国之雅量。”

“到时,盟友间必定相互流传盟主之器量包容。对我国而言,无异于多了外部支持,何乐不为?何况归还卫国土地也是举手之劳。省却将士在外不得归家之苦,又可收服人心,可说是一举两得。”

赵盾将此事拿来商议,荀林父大感意外。上任以来,赵盾一直独断专行,仅立新君一项,就给晋国惹了个大麻烦。

他主动提出召开盟国大会,重新对外宣告晋国的中原主事权,为的是告知天下,晋国新君已就位。同时也对外公开他摄政大臣的身份。 这是大事,召集议政大会是理所当然。

卫国不过是个小小诸侯国,是否归还卫国的领土,赵盾完全可以自行裁决。可是,他却拿来与众人商议。可见他意识到了——权力这把双刃剑,能将他抬到云层,也可将他摔入烂泥。他不得不小心谨慎从事,说明他成熟了。

荀林父的一番话,令赵盾陷入沉思。他想起上一次的盟会,也是卫国得罪晋国,先君选择宽大为上。那时候,他只是阳处父的助手。而今,阳处父不在。那个建议堆放鲜花迎宾的女子,也已香消玉殒。

“叛而不讨,何以扬威?服而不柔,何以示怀?非威非怀,何以示德?无德,晋国凭何身为盟主?如今大将军代表国君行使引领诸侯的盟主权力,却不思务德,意欲何为?”只见一名身形精瘦,目光炯炯的男子站出来说话。他声音不大,却清晰有力,抑扬顿挫,打断了赵盾的思绪。

赵盾抬眼一看,说话的是郤缺。

郤氏的先祖是晋国公族,郤缺的父亲郤芮是文公弟弟夷吾的党羽。公子夷吾在秦国扶持下,回到晋国执政,是为晋惠公。郤芮受到重用,身居高位。惠公去世,其子子圉作为人质押在秦国,却私自跑回晋国继位国君,是为晋怀公。

郤芮收到秦国间谍来报,怀公私自逃脱,秦国大为光火,准备扶立公子重耳到晋国为君。到时,怀公势必会被杀死,怀公的党羽肯定难逃被清洗的下场。形势太过急迫,怀公已回到绛都,郤芮不得不假意迎立这位君主。

等到怀公被杀,文公回到晋国执政。他本想倒向文公,却害怕难洗脱惠公、怀公臣子的烙印。由于担心被文公清算,他与吕甥密谋烧掉文公寝宫,杜绝后患。后被寺人告发,文公躲过此劫。二人逃往秦国,被秦穆公诱杀。

有谋害国君如此大逆不道的罪孽在前,作为罪臣之子,郤缺自然是难入文公法眼,不得入仕。后经胥臣极力推荐,认定郤缺是有才有德之人,文公才抛开旧怨,郤氏得以重新登上政治舞台。

文公去世,白狄国趁机进攻晋国,两国爆发“箕之战”。在那场战役中,郤缺擒获白狄首领,立下大功。从此,他的军事才干开始为人所知。襄公下令大力赏赐,任命其为卿,正式参与国政。

军事改制后,权力重新洗牌。郤缺并未列入六卿,也少有机会接触赵盾。今天是召集众臣共同商议大事,才将郤缺纳入议事名单。所以,这也是赵盾第一次以正卿身份与郤缺共商国事。

郤缺的一番话,惊醒了还在犹豫不决的赵盾。尤其是“非威非怀,何以示德?无德,何以主盟?”两句,醍醐灌顶般,浇得赵盾瞬间清醒。

执政以来,扬刀频频。威是立了,却后患无穷。小小卫国,不过是国力完全无法与晋国比肩的弹丸之地,何必兴师动众?对方不过是屈于强力,实则并未心服。怀柔驯服被抛诸脑后。只见强权,不见立德。

身为盟主,不去树德,不以宽厚服人,可谓失职。杀鸡何须牛刀?何况同为盟友,尽可大小化小,小事化无。只须小小让步,干戈就能化为玉帛,还能嬴来怀德宽厚的美誉,何乐不为?

盟国大会定于八月在扈地召开。这是新君即位以来,晋国最重大的外事。朝中上下,人仰马翻,司职首领,最是繁忙。

各诸侯国均是国君亲自参会。为表盛情,晋国邀请他们会盟结束后到绛都作客。如此众多的政要来访,一路的警戒戍卫和呆在绛都的安全,均需严密监视和保护。防止有心人以此挑事,坏了盟国大会的初衷。这个艰巨的任务,毫无疑问的落在臾骈身上。身为武将,又是赵盾的亲信,这负重担自是义不容辞。

这日,臾骈来到招待盟友的馆舍巡视。从围墙、内宅、窗户、门廊、走道各死角到通往各通道的路口,一一排查。眼见各事项接近尾声,他来到庭院,正要歇歇脚。

“臾将军。”声音从臾骈的背后传来。

臾骈回头一看,马上站了起来。他笑着回应,“原来是郤将军,末将有礼了。”来人正是郤缺。论资历论年纪,郤缺均在臾骈之上,故此臾骈的态度格外恭敬。

郤缺从长廊中段走出,来到石凳前。两人客气一番,双双坐下。吩咐侍卫倒了两杯茶水,两人都“咕噜”喝下,之后相视而笑。

“看来郤将军和末将一样,早已渴得难耐了。”臾骈走动了两个时辰,早就又渴又累,见了茶水便猛灌起来。

“天公荼毒,骄阳似火。整日走动,真是又渴又乏。”郤缺奉命检查各城门关卡,严查来往行人身份文牒,以防盟国大会期间不明身份的歹人作乱。准备完事时,经过装扮一新的馆舍,便想进来看看。不想还有个庭院,正好看到臾骈,这才决定坐下闲谈歇息。

“不知臾将军肩负的事宜进行得如何了?”郤缺看向臾骈,只见他头发贴在额头,几近湿透,想来定是十分卖力辛苦。

“回郤将军,末将今日任务行使完毕。”眼看盟国大会召开在即,筹备工作已经接近尾声,臾骈绷紧的神经却不敢放松。这几天更是加强了巡逻。反复检查,不厌其烦,细之又细。故此身心俱疲。今日事今日毕是臾骈行事的宗旨,尽管烈日灼人,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臾将军不须如此拘谨。”臾骈是赵盾的部属,更是赵盾的心腹。赵盾登顶,他的声望也是水涨船高。郤缺不过是随口一问,当是闲聊。想不到臾骈竟把他当成长官,回复得一本正经,态度还如此恭敬。倒叫郤缺不好意思起来。“在下不过随口问问。现在是歇息时间,咱们二人随便叙谈,不必如此生疏。”

“嗯。”臾骈点头。他看向郤缺。此时的郤缺也是汗湿衣衫,来此地估计也是乘风避暑的。臾骈命侍卫递一张汗巾递给到郤缺。“看来郤将军也是奔波劳累了。”

郤缺接过侍卫手中的汗巾,擦干额头和脸颊上的汗水。“是啊,盟国大会一日不开,我驿馆—城门—关卡三地循环往复的检查就不能停止。偏偏这几日酷暑难耐,尤其是今日正午,热气熏得我差点晕厥。”说毕,他无奈的摇摇头。

“还请郤将军顾念身体。还有几日,就算是大功告成了。”臾骈也是相当疲惫。想想持续近一个月的警戒工作,持续时间长不说,还频繁重复,费时费力。大家都盼着盟国大会早点召开,要来拜会国君的盟友赶紧来,召开前的紧张疲惫已接近极点。

“说的是。”长时间积累的疲劳几乎消耗尽郤缺的体力。为了国君继位之后的首秀,更为了扬一扬久不露面的霸主风范,他也算是不遗余力了。“难得和臾将军在此相遇,咱们先把渴和乏先解了,再叙其它。”

郤缺一直想找臾骈了解些事情,可是又不好专程登门去问,显得自己像是多事之徒似的。但是,他又特别想了解赵盾。毕竟现在晋国的主政人是赵盾,他对他实在知之不多。身在政治体系中,他不想重蹈父辈的覆辙,必须知己知彼。

“好好好。”臾骈命侍卫拿来几块好茶。泡好之后,首先给郤缺斟了大半杯,又给自己倒了半杯。“一边品茗上品,一面闲谈趣事。”听口气,郤缺像是有备而来。臾骈也不着急,坐等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