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盾走后，灵公命人关上门，对着帷幕说道：“出来吧。”

原来，就在赵盾和灵公对话时，有个人一直躲在帷幕后偷听。这个人就是灵公的心腹“大宝”——屠岸贾。

“刚才的对话你都听到了，都按你的要求去问了，你觉得可信吗？”灵公问屠岸贾。

原来，接到大军撤军的消息，屠岸贾便向灵公说起，此事不同寻常，一定要问个清楚。当时，灵公不以为然。这些军国大事，有一班将军大臣在管，他才懒得理。战前，他对赵盾的督促不过是例行公事，略尽人君职责罢了。选择撤兵，就是不输不赢，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是屠岸贾在他耳边“嗡嗡嗡”，他才有了诸多联想。

屠岸贾居然说，赵盾可能和楚国将领勾结叛国。灵公不信。赵盾天天对他耳提面命，就是希望他早日成长为贤明君主，推动晋国国势蒸蒸日上。就凭这一点，他绝不可能背叛晋国。

可是屠岸贾说，反正就是一试，又有何妨？于是，他将问题拟好，要灵公记下，还教导灵公话术——如果赵盾如此说，他要问什么，赵盾这样回，他要如何应对等等。所以，今日赵盾所见的灵公，皮囊还是过去的灵公，灵魂却变得狡猾许多，是屠岸贾在背后搞的鬼。

面对灵公的询问，屠岸贾摇摇头。“别的不说，楚军提前驻守郑国就十分可疑。赵盾不是直接去往郑国，而是先去的焦地。谁会料到，他会突然掉头往东？难道真是巧合？没有人通风报信，楚国怎么可能先我军两天到达郑国。”

“大宝，你何时对军中大事这般熟悉？”灵公隐隐感觉，屠岸贾变了。自从被他打了四十大板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从前，他对这些漠不关心，现在是若指掌，格外上心。

“事关晋国前途未来，身系君主安危，奴才怎能不关心？”屠岸贾冲灵公谄媚一笑，“要不是君主用板子把奴才打醒，现在还浑浑噩噩呢。”

“哦？难怪大宝比从前更灵光了。”听了屠岸贾的话，灵公很受用。

“那是君主的功劳。”屠岸贾继续刚才的话题，“再者，如果楚国将领真如大将军所说的，嚣张傲慢，怎会轻易就让我军从眼皮低下大摇大摆的撤退？如果是君主是这位将领，会这么做吗？”

“肯定不会。”灵公用力的摇摇头，“既然知道己方占据先机，肯定要把对方打个稀巴烂才痛快。”

“君主所言极是。他为何如此通融，大行方便？不就是因为事先和大将军达成某种默契吗？”屠岸贾越说越像有这么回事似的，赵盾叛国之事似乎初具雏形。

“什么默契？”灵公对国事甚少过问。声色酒气，淫靡暴力已经占据他的身心，无暇再想其它。

“大将军事先通知楚国，我军将要攻打郑国。楚军闻迅，提前赶到。既然楚军已经占据先机，我国难以取胜，撤退就是理所当然。这样，不就各自都可以交差？所以，楚军的胜利就是大将军拱手相让的。”屠岸贾分析得头头是道。

“寡人还是不明白，赵盾为何要出卖晋国？有什么好处？”灵公仍然不愿意相信，赵盾背叛晋国。

“好处是什么现在暂时不清楚，楚国给了他什么承诺也不知道。很有可能是，君主令他不满意，于是心生怨念，最后干脆彻底死了心。转念一想，还不如帮助楚国，借机泄愤。”屠岸贾信口开河，拼命诋毁赵盾。

“寡人知道，他很不满意。可是，就算他帮助楚国，战胜我国，难道寡人就会变成他心目中的理想君王？”灵公对自己倒是有自知之明。赵盾对他不满，他也清楚。

“君主难道忘了两位叔叔的下场？”屠岸贾灵机一动，想起这件事情。

“寡人的叔叔？”灵公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君主的两位叔叔，可都是大将军派人杀死的。可见——”屠岸贾故意在此停顿，制造悬念，“他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谁敢挡他的路，他就敢把这个人杀了。”

“两位叔叔与现在的情势有何关联？”灵公更糊涂了。

“君主试想，如果与楚国争霸，我国一败涂地，会有什么后果？”

“那就是，中原各国都不再依附我国。然后，再严重的话——”灵公努力思索，“如果楚国把我国打败，跟我们提什么不合理的要求，我们可能不得不答应。”

“如果大将军帮助楚国在中原取得霸权，作为回报，他可以要求楚国协助，把君主替换。君主以为，有没有此种可能？”屠岸贾越说越离谱，已经到了危言耸听的程度。

“啊？”灵公瞪大眼睛，“不会吧？”

“当初，君主储君的身份，可是先君在病榻前亲口嘱咐过，大将军也承认的。结果怎么样？先君尸骨未寒，他竟翻脸不认，另立新君。如今，他对君主诸多挑剔，心怀不满。想另寻他人取而代之，有什么不可能？”屠岸贾将灵公一步步诱入他设好的陷阱。

“可是，依他在晋国的权势，何必如此麻烦非要通过楚国？”灵公突然不笨了，看来事关生死，笨蛋都会有灵光一闪。

“对，他可以亲自动手，发动宫廷政变——”灵公的一激灵，倒是给自己设了个套，反而帮助屠岸贾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这…..也不是不可能。”

“啊……”灵公大惊失色，喊了出来。冷静下来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太离谱了。寡人还是宁愿相信，他要借楚国之手，而且——”灵公又道：“此番楚国北上实在太过顺利，真的令人难以置信。”

“正是。”屠岸贾赶紧附和，“楚国三次北上，竟然全胜，太蹊跷了吧？我军多少年没有战败了？难道是天都向着楚国？连续三次？”屠岸贾的这些话倒是真心的，因为他是真的不相信。

楚国取得的一连串胜利，放到哪里，给到谁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包括楚国自己恐怕都料不到会如此得心应手。一次是天时，二次是宋国车右的人和，三次是地利被抢占。他们未雨绸缪，注全压对了。

我们迷信运气，希望好运常相伴。当运气不在我们一边时，我们就会对赢家吹毛求疵不以为然。认定必然是阴谋成就了他们，而不愿意承认是运气眷顾了对方。因为，承认自己运气坏，相当于承认自己天生命衰时运不好。这样的认知，令人沮丧。相反，怪罪阴谋就能挽回尊严。

有时候，偏偏是运气，接二连三的降临在你的对手身上。没有理由没有原因，人家就是连中头彩运气爆棚富贵不可挡。正如这两三年的楚国。

人生天地间，许多事情超越我们的认知，无法用现有的知识解读释疑。选择不去相信，乃是基于人性的自负和偏执。我们以为自己神通广大，拒绝接受自己的渺小无能。所以，胡乱编排理由说服自己，用以证明我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屠岸贾巧妙的利用了这一点，并将枪口朝向赵盾，居心叵测。

“这么说，赵盾跟楚国的确已经……”灵公仿佛跌入冷彻肌骨的冰窟窿，浑身颤抖。

“奴才只是提醒君主，要小心堤防。目前还没有绝对证据或者迹象表明，确定会发生这些事。君主不必如此担忧。”屠岸贾欲擒故纵，改为贴心好友安慰灵公。

“怎能不担心？”灵公没好气。

屠岸贾聪明的不再说话。如果要点燃成片树林，火种已经放置。接下来，留给时间。待火苗闪亮，时不时再吹吹风。很快，零星树叶燃烧。最后，火光冲天，席卷目标。

目标就是赵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