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留仙阁，已是未时，店里的人少了不少。萧雅望向天空，因着昨日夜里的大雨，今日的天空异常美丽，明净如洗，空气里都弥漫着清新的味道，亦如当初在橦花村醒来的那个早晨，让人充满希望，心里流转着淡淡的温馨。

萧雅深吸一口气，感觉心情无比舒畅，想着今日好不容易把清蓝甩开，不想这么早回府。萧雅转身眨巴着大眼睛，对着小雪说道：“小雪，你先回府吧，不用跟着我，我出城逛逛，晚点回。”

“主子……”小雪最怕萧雅提些让她为难的要求，满脸的担忧和不赞同。

“行了，就这样定了。晚饭前我会赶回去。”萧雅态度变得坚决，眉宇间有着不容置疑。

小雪看了看，知道多说无益，犹豫了一下，说道：“那好吧。主子一个人注意安全，早点回来。”说完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见小雪走远，萧雅转身，一改刚刚的严厉，露出了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太好了，终于解放了。萧雅雇了辆马车，悠哉地朝城外驶去。

不多会儿，萧雅便到了城外的山脚下。抬头望了望面前的小山，萧雅感慨万分。当初，就是在这儿被困，遇到了赫连淳，跟着进了杬京。一晃在杬京待了都快三年了。

“你就在山下等我吧，我一会儿就回。”萧雅向车夫吩咐了一下，给了点银子，便转身向山上走去。

走到半山，萧雅犹豫了一下，摸了摸头上的玉兰簪，循着记忆，朝里走去。不多时，萧雅便停在了一个无名的墓碑前。

她静静地立在那儿，什么也没说，心里很复杂。迟疑了一会儿，便俯身跪了下去，轻轻地拜了拜。临了细不可闻地说了句：“一定要保佑他幸福。”说完萧雅便转身缓缓向山顶走去。

刚到山顶，一阵微风袭来，吹散了萧雅的惆怅，眼界也变得开阔起来。入目是纯粹的蓝天白云，蓝得让人安心，白得让人柔软。

萧雅照例坐在了那块挨着悬崖的大石头上。由于长年的风吹日晒，表面已经变得很光滑圆润，就像个石桌一样，能够坐下五个人吧，躺在上面才爽呢。

自从两年前赫连淳带她来过这儿，她就记住了。每当有机会，就喜欢偷偷溜到这儿来玩，发发呆、哼哼歌，自在逍遥。让她感觉自己逃离了杬京的纷争，又回到了当初在橦花村宁静自在的生活。

萧雅看着远处的天空，俯视着杬京城的全貌，心也变得敞亮了几分。想着世事无常，江河变迁，王朝更替，还有那一代代追逐名利权势，在历史沉浮中，前赴后继，曾经璀璨夺目过，又最终被时间淡化消逝的历代将王臣子，才子佳人们，不由得感慨万分。一首《真英雄》被萧雅轻轻地吟唱了出来。

醉卧于沙场 听呐喊的沙哑

笑看人世间 火树银花

数风云叱咤 不过道道伤疤

成王败寇 一念之差

生死一霎那 豪气永放光华

江山如此大 何处是家

过重重关卡 看盛世的烟花

赢尽了天下 输了她

颠覆了天下 贪一夜浮夸

人生只不过 一场厮杀

赤血染黄沙 青春成白发

若是真英雄 怎会怕

快刀斩乱麻 金戈伴铁马

收拾旧山河 再出发

不死的战马 心不会崩塌

若是真英雄 怎会假

……

歌声婉转悠扬，如黄莺出谷，清脆动人。本是激情澎湃的歌曲，被平静地唱了出来，别有一番滋味。清浅婉转，有着女子的思考，又透着点点看破的淡漠，意味深长。歌声飘散在山间云雾中，整个天地似乎都因着这点律动而变得柔和虚幻了。风一吹，纱衣扬起，翩若惊鸿。

一曲终了，萧雅感叹道：“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姑娘的胸襟情怀，让在下佩服。如此大好风光，有幸见识姑娘的才情，深有同感。在下泽天，不知道可否告知芳名？”一个低沉混厚又带着磁性的男声在背后响起。

萧雅闻声转头望去。一个身着黑色长袍，手拿折扇的男子站在那儿。那男子五官刀刻般俊美，棱角分明，锐利深邃的目光，给人一种隐约的压迫感，即使眼里擒着笑意，也让人不容小觑，但却不像赫连宇那般让人不适。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即使一身黑衣也掩不住他卓尔不群的英姿。

“泽天？”萧雅默念着这个名字，再看向那男子，虽然只是一身黑衣，但腰间的配饰和袖口做工考究的金线边，还有那握在手中不住扇动的精美华丽的折扇，都在告知着此人身份的不凡。再加上一身气质，粗犷豪迈中带着优雅尊贵，优雅尊贵中又带着王者的霸气。

萧雅心里突然闪现过一个名字：“皇、甫、泽”。“泽天”里面也有一个“泽”，想来应该没错了。萧雅默默地转过身，不再看他。

皇甫泽本是办完事，顺道来这山顶看看杬京城的风貌，没想到此处已经有人。从背影看，是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因着男女有别，并未上前。后面听到女子的歌声和感叹，不由为之震惊。没想到如此胸襟和才情会是出自一个弱女子，忍不住出声想要结识一番。转身的一刹那，却被眼前出尘绝世的姿容和风华绝代的气质恍得有点不真实。

见萧雅只是淡淡地打量了一下他，便转过身，并未理睬。皇甫泽嘴角微勾，啪地一下收了折扇，径直来到萧雅旁边坐下，问道：“姑娘似乎还没回答在下的问题。”

“萧雅。”清冷而没有任何感情。

萧雅本意并不愿理睬皇甫泽，后来想到，这次他到杬京，明着是新君上位，拜访友国，私下里却目的不明，应该会停留几日，早晚也会认识，何必去惹一些不快。再说，既然他是以“天泽”的身份结识，那她就当他只是“天泽”，有人陪着说说话，也好。

“萧雅……”皇甫泽默念着这个名字，暗暗记下。“刚刚萧姑娘唱的歌豪迈大气，听得在下热血沸腾，以前从未听过，是杬京的歌吗？叫什么名字？”

“不是，是我家乡的一首歌，名叫《真英雄》。”萧雅答道。

“真英雄，果然应景。大丈夫就应该驰骋沙场、开疆扩土、睥睨天下，守护一方安宁繁荣。”皇甫泽看着眼前的杬京城，感叹道。周身不由自主地萦绕着一种俯视众生、君临天下的王者之气。

还真是个心怀天下、志向远大的君王。苍澜国地域开阔，无论男女，都酷爱骑马，骑术和箭术最为了得。他们平时的娱乐便是骑马打猎，感受快马奔腾于草原的畅快。怪不得听闻那儿的人心胸格局颇为宽广，为人也豪爽正直，即使是皇室中人，多了些宫廷诡谲在里面，也不会完全失了正直爽朗的本性。

看他还沉浸在自己的理想中，不能自拔，萧雅撇撇嘴，提醒道：“打江山容易，只是苦了百姓们，殊不知守江山才是真正的考验。那是需要漫长的经营和维护的，一旦疏忽，便会如毒虫入体，在不断地腐蚀之后，再瑰丽雄伟的帝国也会一瞬间轰然崩塌，不复存在。民生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皇甫泽转身，定定地看着萧雅，如果刚刚只是震惊于萧雅的才华，这次他却觉得有点危险的感觉，眼里不自觉地流露出探索与怀疑。

萧雅自然知道这些话对于一个帝王而言有多么震撼，怀疑很正常。只是，萧雅并不讨厌他，相反，很欣赏他与生俱来的洒脱大方，忍不住出言进谏。她相信他听进去了，会是一个好皇帝。

萧雅并未回头，盯着不知名的地方说道：“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只是有感而发。人各有志，在我看来，那些所谓的征服天下、名垂青史、造福后世、盛世繁华对我而言并无所谓。”

“此话怎讲？”皇甫泽挑眉问道。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我们所经历的，无非是历史洪流中的一小段，不足为道。人生短暂，既然来世上一遭，最主要的是让自己活得畅快淋漓，才不枉此生。为了过得好，有人追求功名、有人追求权力、有人追求钱财、有人追求自由……在追逐中，尝尽了人间百味，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历劫吧。而不管追求的是什么，对得起自己，不枉费岁月，感恩天地，方为本真。”

萧雅缓缓地说道，这也是她两世为人的感悟，如今说于人听，心里清明了不少。怪不得人都说，道理越是与人争辩，越能明了，心事越是与人倾诉，越能放下。这便是分享的绝妙之处吧。

皇甫泽静静地听着萧雅的侃侃而谈，仿佛面前小小的身姿蕴藏着无穷的潜力，熠熠生辉。

“那萧姑娘的追求是什么呢？”皇甫泽好奇地问道。

“我啊……”萧雅此时心情格外舒畅，有种大谈感悟之后的痛快淋漓，俏皮地朝皇甫泽眨了眨眼睛，语气轻快地说道：“小女子可没有什么大志向，过得开心就好。我所追求的只是心灵的幸福和自由。”

说完不待皇甫泽回应，便起身说道：“不早了，我的车夫还在山下等我，走了。这地儿给你，你慢慢欣赏。”说完潇洒地朝后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

皇甫泽看着萧雅离去的背影，心里没来由地掀起了些许涟漪。虽然只是相处了一会儿，可是女子发呆的样子、唱歌的样子、吟诗的样子、疏离的样子、大谈江山和理想的样子、还有俏皮可爱的样子，每一个细节和表情都如刻在了心里一样，挥之不去，又颇为欣喜。

这样的感觉，皇甫泽从来没有遇到过，他静静地站在崖边，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