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玉生
作者:糖里有毒 | 分类:历史 | 字数:78.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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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前世孽缘,漫山青竹
二十二年前,临武帝元年。
“阿彦你这么喜爱竹子,逃了这么多地方也不忘‘带’上竹子,怎的,你于竹子有情不成?莫非是妖仙转世,你的前世孽缘?”
高长风嬉笑着,轻轻抚过院落中林彦所精心栽种的青竹,目光微眯。
“我这辈子与你结交才是前世孽缘!”
林彦无可奈何,嗔怒高长风的不正经。
“哎呀,阿彦,我可不是竹子你可不能系情于我!我是君子!君子!”
高长风一脸的受宠若惊,而嬉皮笑脸地调侃着林彦,毫不在意自己的言行在友人面前有什么不对。
林彦无语凝噎,不客气地白了自己的友人一眼,继续手中浇灌青竹的活儿。
“阿彦,待我登基为帝,我邀你为相,如何?这样的话你再也不用再逃来逃去了……”
高长风忽然这么说道,嘴角带着浅笑,只是目光温和地轻抚青竹没有看林彦,却说着让林彦心惊不已的话,一时百感交集。
“长风你……”
“阿彦呐,其实种竹子也不错嘛!”
高长风侧首看向林彦,打断了林彦要说的话,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烂漫纯粹,眉眼弯弯,好似坠入了星辰。
后来,林彦在长水买了一套宅子,又栽种起了青竹,他称它为“竹垞”。
有一次高长风恰逢路过,便来竹垞与林彦叙旧,他们相谈甚欢。
高长风说道,金精山有峰顶十二座,其中一座名为翠微,他的书斋就在翠微峰顶上。
他告诉林彦,翠微山上有许多树,梧桐、桃树、李树、橘树、柚树。他说,看着翠微总觉得缺了什么让他很不踏实,后来发现,翠微有很多树,却独独没有竹子。
那时他还笑话林彦,调侃着称这是一块没有被林彦染指过的“净土”呢。
林彦气不过,没收了他的酒食,他也只好作罢,不再出言调侃。
他告诉林彦,他把那个书斋起名为“易堂”,他闲来无事便喜欢往那儿跑,有时竟住在那儿过了好几个日夜。
又是后来,林彦去易堂看望高长风,惊讶地发现这块被高长风戏称为没有被他染指过的“净土,它的上下种满了青竹。
后来呢?哦,他登基为帝了,他还真的邀林彦为相,林彦没有拒绝。
高长风撤销了林彦的通缉令,让他终于不用再过那逃难的日子,他成了他的臣,他是他的君,从此入了宫门,而一入宫门深似海,他们再也不是自由人了,那往日闲云野鹤般的日子也就真的回不来了。
他们鲜少再去竹垞或易堂,那么那些青竹可还生长得葱翠?
林彦记得高长风曾苦笑着询问他是否后悔这样的选择,是否怨恨他剥夺了他的自由?林彦却只是轻摇头,轻拍长风的肩头,无所言语。
林彦尤记得,高长风曾侧首看向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烂漫纯粹,眉眼弯弯,好似坠入了星辰。
高长风说,还好,还好呢,这种宫闱倾轧的日子,有阿彦陪着他,同他共同面对……
可是,说好的共同面对呢?
林彦静静坐在了那方无名的墓碑前,平视着那光滑的碑面,内心的情绪却是在不断翻涌着。
高长风你这个自私的家伙,当我是什么人了!贪生怕死之徒?说好的共同面对呢?你把我当什么了!招之即来,挥之则去么!
佑天六年,众人逼围,你就这么弃我而去了?!就算是孤城,我们也一同戎守过不是么!就算是孤城也被攻破了,我们已经没有什么生的希望,那么共死就好了,你那么做算什么!
你当着众人的面,持过我的手,用我手中的剑刺入自己的心脏,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啊!你笑什么?笑我能苟活下来了?你这个自私的家伙,你这么做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你忘了我们的宣誓?不求同生,但求共死,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作生死共患难的兄弟啊!
记忆在不断翻涌着。
驽马香车,白衣醇酒,那个笑得肆意带着些许邪气的家伙;那个在南岭花开季节,手中揉碎了满满香花,洒了他一身花瓣的家伙;那个说要参加他婚宴并送上一份大礼的家伙;那个处处维护他,不让别人欺负了他的家伙;那个老是调侃他的家伙;那个,让他亲手结束他生命的残忍的家伙……
他还记得,那天的烽火,那天的杀伐与血液,以及长风心口还插着的那把长剑却笑得无力轰然倒地的模样!
喂,你怂了啊,你说的共死呢?你拿你的命换我的命是做什么啊!你以为我会稀罕么?你就是这样,向来自说自话,自大狂傲的家伙……
奇怪,他的视线怎么突然就模糊了?他掉到河里了?怎么眼前水汪汪一片,他什么都看不清了。不对呀,他应当还坐在那儿才对,坐在这个狡诈的家伙的坟头,平视着它才对,怎么突然就掉到河里去了……
哦,视线又清晰了,是从河里浮上来了么?你看,那个水珠还浮在脸颊上呢,湿漉漉的,奇怪,河水不当是冰凉的么,为什么浮在脸上的水珠是温热的呢?
这温度呀,喂,就和你的血一样,你可记得?长剑刺入你心脏的那一刻,你的血溅到我脸上了,那么滚烫的温度,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灼伤了。
怎么,那湿漉漉的温热怎么突然不见了?谁在用丝绢帮他拭去了那浮在脸上的水珠?可是,当你的血溅在我脸上的时候,可没有人替我拂去那滚烫的温度呀……
“阿彦……”
林彦怔怔地侧首,看向跪在他身侧的女子,恍恍惚惚竟难于回神。
这是谁?哦,想起来了,这是他的妻子,柳如瑾……
柳如瑾心疼地瞅着自己的丈夫,苦涩开口:“对不起……”
“阿瑾在说什么?阿瑾可乖了,阿瑾何时对不起我了?是我一直对不起阿瑾呢……”
林彦扬唇笑着,那么惨白,伸手轻环过柳如瑾,将她抱入怀中,目光却是落到了墓碑之上,他笑着轻轻开口:“阿瑾是我的妻子,阿瑾很贤惠,很温柔,也很漂亮。长风你看,这是我的妻子,阿瑾是好人家的好姑娘呢,我能娶到阿瑾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
他笑得那么无力,他眼中明明满满的都是哀伤与苦痛却牵强地笑着。他在笑给谁看?他在装什么释怀?
“阿彦,他听不到。”
“不,他能听到的,他一直在这儿,一直就在的,阿瑾,他在的,一直在这儿啊!”
“高长风死了!”
柳如瑾忽然推开林彦的怀抱,伸手就扇了他一个耳光,大声呵斥道,声音微哑。
林彦尚未回神,还保持着被柳如瑾打了一巴掌的模样,目光呆滞,眼睫轻颤着。
“阿彦……”
柳如瑾捧过林彦的脸庞,伸手轻轻抚过那刚才自己打了的地方,眼中是不亚于林彦的哀伤与苦痛:“他死了不是么,你亲手杀了他,你忘了?”
“不、不是……”
“林彦,你知不知道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有多难看!你是谁?你不是那个我的心上人,你是谁?这么难看懦弱的你是谁!高长风的死换来的原来只是个孬种么!”
林彦垂眸,别开了脸,目光涣散,沉默着,他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这个墓的主人是临二世?你为什么从不曾与我谈起他?你知不知道你的沉默会让我误会的!”
她一直以为,她的心上人娶她不过是因为婆婆的相逼,她以为她的丈夫心头有人,一个就算死了也不能让自己丈夫忘怀的女人!
“阿瑾,你不曾问过我。”
柳如瑾颓然地跌坐在了地上,竟是无言以对了。她目光凄迷地望着坟冢,多么羡慕?
“阿彦,我很难受你的不在乎,我很难受你的刻意逃避,你不当这么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的,入土为安对你来说都是可笑的荒诞,临二世愿意看到你这般的模样?”
“……”
“阿彦,不可能了,我忍耐不了,我无法给你时间来静守了,我们和离好不好?”
音调有多低,声音有多轻,可是一字一句如此清晰。
林彦闻言一怔,倏然回神,不敢置信地看向坐在他身旁的柳如瑾,那么美丽的面容,上面没有任何表情,目光涣散着不知在看往何处。
“阿、阿瑾,你当知道,友情和爱情是不同的。”
林彦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声音有些沙哑,他只是知道,无论如何,柳如瑾是他的妻子,是会与他携手老去的人,他无法从高长风的死中缓过神来,可是,再等等,再让他冷静一段时间,他会走出来的,迟早会的。他已经醒悟到自己忽视自己的家人太久了,所以这次看完南城的晚霞他没有再眷恋便回家了,而他不希望当他走出来后发现一直默默陪着自己的妻子也不见了啊!
“友情和爱情是不同的?是呀,不同。我听说爱情是唯一的而友情不是,可是我看的不是这样,我视你唯一,我却不是你的唯一……阿彦,我等了你三年,我累了。”
“阿瑾,你别这样,我们还在长风的墓前呢,不要说这么绝情的话好不好?”
“阿彦,和离了该多好,你继续守你的墓,活在和临二世的记忆里无法自拔,而我就不用再静守你了,我可以回柳家,我想念他们了,画儿也常常叨唠我的久久不归,所以和离好不好?你想继续守着临二世这个死人,可是我不想再守着你这个活死人了。”
“阿瑾?”
林彦怔愣地看着缓缓起身的柳如瑾,她的神色落寞,目光呆滞,这些话分明不是她真实的想法却说得那么果断决绝。他彷徨无措了,他亏欠了她整整三年,如果说那样做是最好的办法,那么……
“林夫人?”
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带着浅浅的笑意。
柳如瑾回神,看着不紧不慢向他们走来的青年男女,有些诧异:“若儿?”
“原来林大人也在呢!林夫人这是怎么了?那么哀伤的神色可不适合出现在林夫人这么美丽的脸上,林夫人可是个温柔娴雅的女子,是很懂分寸的好妻子啊……”
祁悠若浅笑着,眉眼弯弯,而像是才注意到什么一般一声惊呼:“莫不是与林大人争执了?是若儿的过错,若儿不该将林大人旧友之事告之林夫人的。”
“果然是你么,”林彦闻言不过惆怅,也不恼怒悠若的自作主张,只是安静地坐着,轻轻说道,“真是烦人的家伙啊,为何要伤害我的家人?”
“家人?”祁悠若闻言笑意反而更深,也不知是在讥笑,还是在暗讽,轻柔说道,“若儿可没看到林大人的家人。若儿看到的是林夫人他们将你当成家人,你却不曾把他们当成家人呢。”
林彦做了个深呼吸压抑着自己有些狂躁的心绪,沉声:“姑娘,你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多管闲事?林大人,若儿从不多管闲事,若儿只管与若儿有关系的事情。”
“我的家事与你有何干系!”
“不,不是你的家事。”
祁悠若浅笑着,信步上前,指尖轻抚光滑的墓碑,轻声道:“是它,这才是我要管的事情。”
“长风?你和长风又有何牵扯!长风不曾向我提起过你。”
“临二世自然不会向你提起我,因为我也不认识临二世。”
“……”
林彦只觉眼前这个女子说的话实在荒谬可笑,天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惹上这个麻烦的家伙了!他根本就不认识她,也从未见过她!
“林大人,可允许小女子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