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别
作者:龙泉路 | 分类:历史 | 字数:2.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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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栏静听潇潇雨,故国人民有所思
赵构坐在座位上,身着玄色长袍,头上束着紫金色发带,满目威严的看着下面分排站立的官员。
秦康政把剩余的御前诸军带到了芜湖,池州都统制李显忠和中书舍人虞允文都在芜湖集结,而现在他们静默的在下面站着,任凭自己的怒火。
“这次我能回来,是多亏了我大宋的国运和军中壮士的忠义”赵构鄙夷的看着下面,怒火中烧。他知道随行护卫自己的都已经在养伤,而那个沉默的温潜用,就在这个大殿外面。现在处死这些奸臣,固然泄恨,但是也易导致军中哗变,倒不如回京后金牌召回。
此地为陪都建康的宣示大殿。名曰“宣仁殿”,始建于皇室南迁,而陪都建康又称江宁,又称金陵,再称石头城。因为紧邻长江,所以成为东南抗金的前沿哨所,城垣雄伟牢固,各项设施完备。改元伊始,朝野上下定都建康的呼声甚高。后来虽定都临安,但赵构为了表示收复中原失地的愿望,为了安慰朝野士大夫们,所以仍以已沦陷的北宋旧都开封府为京都,临安仅称为“行在所”,而建康城则因战略位置以及朝野强烈的定都呼声定为陪都。
“宣温渊上来,我要加封他”赵构平定了下心绪,对着身边的侍应说道。侍应一声声传唤下去,大臣们恭谨的在下面看着皇帝。九阶台阶上是赵构的位置,上好的黄花梨做成了一把简单质朴的椅子,面前并无案桌,背后耸立着一片山水盆景,其中檀香流转,更显悠然天成。
“官家,他来了”侍应在赵构身边悄声说道。
平民身份的温渊除了武器,盔甲,着一身青衣上殿。这个时节,建康的天气一直是阴沉沉的,殿外的风尘使得他的身影模糊不清,却在地面上拉开一道长长的影子,此刻倒像是新科举子意气风发,丝毫没有雪原上的压抑和沉默。
“官家”青衣温渊行跪拜礼,然后起身,不卑不亢的看着那个男人。
“温家小哥,你现在我大宋哪个州府”赵构摸着胡须,双手不住的摩挲扶手。
“回官家,我乃白身,并无纹印”,温渊眉目轻皱。“蒙祖上恩德,得盔甲数件,那日恰逢金州狩猎”
殿上,虞允文和秦康政对视一眼,看一下在武将队列中的李显忠。
“并无大碍,今日赐白身温氏名渊者,为镇西军宣抚使,拱卫大夫,遥领鄞州兵马团练”赵构双眼意味深长,看着群臣的反应。“其余三位大哥入班直,遥领平江左道团练。”
殿下一片宁静,继而嘈杂声响起。群臣哗然,虞允文和秦康政一脸惊奇的看着赵构。如若赵构下令诛杀自己九族,尚有可能,下令撤兵北线,另守临安,也有可能。但是赵构现在的举动----对自己这些人挥兵芜湖,布阵抗金没有任何动作,反而是厚封路上的白身,程度惊人,超擢中的超擢,提拔上的提拔,事态诡异。
宋朝武将官阶共有三等七级六十阶,但是因为横班副使十二阶不做一般武官的升迁必用,故武将的升迁官径其实是共有四十八阶,升武官最高阶为太尉,再上就是正副枢密使,掌枢密院,领天下兵权,如若加上遥郡官五级,正任官六级,漫漫长途不知熬到什么时候,而像温渊白身,如若上封亲卫、诸班直,已经是龙恩浩荡,而现在上封宣抚使,领兵一方,正六品的官位,这已经是一步登天了。
这样的情景,值得说上风云突变,波诡云谲。
“温渊前去协助虞允文劳军”赵构无视殿上的嘈杂议论,又抛出一个任命。巨大的天平制衡之意显露在群臣眼中。
“官家,此事不合常理,况,温大人的.......个人实力尚待评测”徽州团练严四海出列躬身说道。
“官家,臣附议,此子来路不明,有没有系统的兵法和个人实力”。
“官家,臣附议.....”
“官家.......”
“够了!就凭你们!”赵构用力拍了下扶手,大声怒道。“殿上武试,你们可有意见”赵构扶着眉头。“虽说天下士子与我共治,但是这天下还是姓赵!”
“微臣同意”温渊抖了下袖子,轻声说道。群臣也再无异议,只是低声交流,眼前的以及暗地里错综复杂的势力的交手,仿佛是在晴天下布上了一道黑幕,让人无法直视。
很快的是,军方做出了应战武试人选,是号称“军中第一剑”山河巨剑孟是非,所用兵器是传说中的巨阙剑,剑重三百五十六斤,剑刃长三尺三,柄长七寸,刃宽约五寸。取三百五六天日月精华,神人共铸,天地共养,后因军中厮杀,孟是非有加上了一条四十斤的寒铁铁链,用以束剑、伤人,扩大伤害效果,所以整只巨阙剑重达三百九十六斤,钝重非常,非神力者不可用。
不多时,侍应官上报校场已经准备完毕。赵构率领群臣来到了校场,群臣分文武环视中场,赵构还是坐在了高台上,睥睨四方。
孟是非和温渊一起站到了高台中场,隔空朝着赵构致意。温渊身着灰色斗篷,遮住了面容,清寡的站在那里。孟是非则站在旁边,他气质枯槁,身长八尺,身材偏瘦,满脸风霜,倒像是一个山村里严肃、肃穆的经义先生。身着玄色长袍,披着半边软甲,腰系一条茶褐銮带,下面丝鞋净袜,身背一并巨剑,束手站在那里望着赵构。
温渊示意周围的军士拿过一杆制式的黑色大枪。继而站定面向孟是非。
孟是非转过头,眯起来眼睛,咋了咂嘴。随手抽出背后大剑,浑厚古朴的剑鸣声传遍全场,正是先声夺人,又把铁链一圈一圈缠到了胳膊上,缓缓的开口说道:“刀剑无眼,兄弟珍重……”
温渊点点头说道,单手拎着长枪,“孟哥哥也是,请吧...........”
孟是非威仪非常,常人已经是不能直对,而温渊坦然对视并侃侃而谈,这就已经让大臣们议论非常。
至于大臣们心思,赵构的心思,甚至对面孟是非的心思温渊已经无暇去理会,他静静的凝视着黑色的枪杆和猩红的长缨,眼神中有些沧桑感慨的意思,畅想当年纵马驰驱,佳人在梦,这片土地竟以为皆可去得.........
孟是非当然走得是刚猛的路子,但是性格温厚非常,只是持剑而立,抖剑发出了抽气声。他沉声道:“请……”
温渊这才惊醒过来,斗篷里的脸上冲着孟是非摆了一个笑容,然后看着面前的人,慢慢的抬起大枪,又踱着步子慢慢上前。温渊迟缓的一步步朝前走去,每一步都更加用力,动作也更快一分,身形就更稳重一分,气势也就更涨一分。
一步、两步…………七步、八步……第九步重重落下,终于化成了一座大山,凝守四方。地面微不可查的震颤了一下,也或许是幻觉……似乎在遥远不可知的地方和岁月中,有无数的精锐骑兵纵马齐奔,马蹄高扬,旌旗漫卷,神鬼同行,龙虎相助。狂放到不可一世,天下万物,无一物可挡。
这种气势和骑兵对于宋人很是熟悉,赵构咬着牙,紧紧的握着扶手。这个背影...很像一个人.......很熟悉....当年也是那个背影的主人陪伴自己第一次来到建康。可是.....
脚落地,似乎一声沉闷的战鼓声响起。枪出手,似一条蛟龙出海。没错,温渊终于走近了孟是非,手中的长枪义无反顾的刺了出去……
这一枪似乎凝聚了所有的力量,温渊身上浑厚又压抑的气势如同山岳般砸了下来,身上的斗篷在身上裹得紧紧的,长枪裹挟着无数的枪影凶悍的刺了出去。
在这一瞬间,地上烟尘升腾而起,温渊身遭似乎真的出现了无数的模糊的影子,似乎是无数的泛着血腥气的骑兵正在冲锋,似乎是那些个无畏的军士挥刀上前,似乎是锋利的箭镞直穿头骨,又被万千的后来人泯灭。
无数模糊、残缺的骑兵随着温渊那样寻常的一个刺的动作而同时挽马举枪冲锋,寒意刺骨,杀气纵横。
孟是非眼睁睁的看着满天的枪影笼罩身前的一大片空间,然后哀叹一声,眼底闪过一阵慈悲和肃穆。
“你本是尘土,也将归于尘土”
手中巨阙剑一剑破万法,淡漠之间拉出一道耀眼的白光,斩断了无数的虚影。又顺势欺身上前,斩向温渊胸口,无声无息,真正做到了大音声稀,大象无形。
温渊没有犹豫,也来不及犹豫,转身后退,然后上身轻拧,垫步甩手中平直刺。
回马枪。
赵构指节发白,扶手握得吱吱作响,一直到逐渐变形,有些感伤甚至是仓皇的看着烟尘中拄枪而立的模糊身影,满眼的慈悲和惆怅氤氲在了眼眶里。
悍不畏死的虚影骑士告诉我们,世上最壮丽的风景便是守卫疆土时的杀身成仁和决不后退的背影,赵构的伤感情绪告诉我们,世上最感伤的事情便是当所有事情成为往事后,纵使骤雨暂,纵使泪流满面,你却再也无法回头。而到了最后人们才发现,世界上最雄伟的不是长城,而是驻守在长城上的人,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件事也不是你的成就和地位,而是当你在为某件事情而努力时,却也发现有着许许多多的人在因为相同的事情而奋斗。
就比如,这个民族的崛起。
似乎,时光倒转了二十年,当初凭借五百背嵬军击溃金军十万铁骑,威震天下的将军似乎正从历史的尘埃中慢慢走来,宛若神明。
7 试问情深深几许,劝君珍惜眼前人
这个时节,整个临安城的色彩是浓重的天青色和蒙白色。天微微亮的时候,前夜的喧嚣和红尘气息已经散尽,十三城门已经全部打开,赶早市的小贩们已经陆陆续续的赶到了备案完毕的摊位上,熙熙攘攘的哈欠声,朝间特有的绵柔的笑声,和潺潺的水声混成了吴越软语。偶尔也有青衣白马,从深巷里慢慢度出的少年,这多是在陷在温柔乡里的人。
临安城有着吴越西府城的规模,只是在南宋初期的时候,东南边拓展了一下,西北部略微收缩。从而内跨吴山,北到武林,东南斜靠看惯秋月春风的钱塘。从临安城的钱塘门东行几百米,沿着满是山石的小道,顺着海风的声音,就可以慢慢的找到海边的悬崖。悬崖紧邻大海,如同一块巨大的玉璧一般,默默的守望者海洋这边的城池。山崖下礁石林立,但是大江中间却是平流温顺,加上远山和辽阔江天,但是经常有文人雅士乘着一叶扁舟,绝世独立的身姿悠然驶过,歌声流传千里。
“噫~~草木凋落而止,美人迟暮而伤”
天色暗淡,青色山水像是等待烟雨一般,风吹过悬崖近处的树,然后一片哗啦哗啦的声音,及顶悬崖,面朝大海。有一个灰色、龟裂的小碑,碑后面被人用力的插着一把黑色大枪,用力之大以致地面皲裂,历经岁月下枪和山石化成了一体。枪头朝上,像是一个人一样,一直不屈不争的站在那里。枪长一丈一尺三,枪头为镏金虎头形,虎口吞刃,历经这么多岁月的侵蚀和风雨洗刷,仍旧锋利依然。
碑前面跪坐着一个男人,身披灰色的斗篷,里面穿着青色的长袍,背后背着一把黑色大枪,灰白的头发在斗篷外面随意飘着。
男人看着碑发呆了一会,然后起身,从后面抽出了枪,“喝~~”男人拉开马步,顿手把枪插进了原本那杆枪的旁边,
现在是两杆枪站在了那里,像是两个人不屈不争的站着。从远方可以看到,悬崖上竖着两杆枪直欲破天,又如同凝望着这山河故土的首府,一个是杆黑色大枪,另一杆也是黑色大枪。
温渊被命护卫赵构龙驾回转临安,但是因为在校场的表现,又要北上支持虞允文,在护送赵构顺利回来后,就要一路回转建康,然后转道芜湖。不过,倒是空了一天能够让温渊重温南城旧事,回味很遥远的时候的岁月,以及,拜访那杆大枪。
待到温渊下山,回到了城池。便已经开了早市,本来城里是有八十余座坊市,但是因为赵构要铺设纵贯南北的天街,所有的坊墙只得拆除。所以城中充满着盛世热闹和熙攘。
天还是下起了小雨,街上有撑着油纸伞姗姗而行的小娘子,也有着春衫薄浅的少年,骑马倚着斜桥,嘴角噙着笑意,看着满楼红袖的角楼。茶坊、酒肆、食店的幡旗也都在烟雨中慢慢飘动。细雨萧潇,青瓦白墙被冲刷的就更加清澈。身着湖蓝或是淡红或是麻黄色的衣裙的侍女也有沿着滴雨的屋檐慢慢的行走,偶尔在木楼下轻轻拍打淋湿的衣物。也有从烟云远处传过来的悠扬钟声肆意的说着写意。
温渊倒是没有多留,因为下雨让他觉得自己很难过,想起从前在乌色的屋檐下躲雨的,有一个女人看着雨,而自己看着她。大概爱情是无关天气的吧,但是每次记忆里的风雨,回忆起来,却一直让人心痛。自己消失以降,像是做了一场大梦,然后现在有回来这个世界,仍旧是懵懂和迷茫。
温渊撑着油纸伞走进了巷子,青石板倒映着岁月。有从墙内伸出的花枝,温渊定下脚步,顿了一下,抬头看去,才发现是一枝傲然开放的白色的花,温渊伸手折下了一朵花,然后抖了抖淋湿了的袖子,继而走进巷子。
巷子尽头是一个小寺庙,灰瓦白墙,门厅高大,屋檐刻纹精美。事实上,这里已经临近城边,风月和凡俗的场子几乎没有了,但是大概和尚也需要洗澡,所以旁边倒是有一个香水行,陪着这个灰灰的小寺在这里守着寂寞。
这是一个叫做“萧家寺”的地方,温渊推门而进,临门院内有一谭湖水,然后围着这谭湖水,有着半个围院走廊,最后连着小筑。小筑红木青瓦,渺渺的檀香从房屋荡出来。有人诵读经文缓慢,院子里荡漾着四散的钟声。这并不是寺庙。
有人从屋子里起身走了出来,是一位身着灰色僧袍的比丘尼,身材清瘦,脸上满是温婉,她双手合十,并慢慢行礼。
“阿弥陀佛....”
温渊的喉结上下耸动,然后终于还是摘掉了斗篷,他灰白的头发并没有扎起,眼底涌动着淡淡的情绪。
“雨檐”
“施主,可曾安好”她再次轻身行礼,清丽身姿一如当初。
大宋绍兴十一年,南迁之后。临安城细雨纷飞,城池中的萧府院落当中,从这乌色的屋檐下走出的清丽娘子怅然的抬头望天,轻轻撩动耳边发丝,俏丽的脸上眼神清澈。回身卷起珠帘,红色的霞帔从肩后绕出交合胸前,凤冠上的玉珠轻轻摆动。
她叫耶律余里衍,化名萧雨檐。梨花泪染,红妆静候,伊人徐徐憔悴。
“二十年前.....”温渊深吸了口气,又穿上了斗篷,“.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我的直觉.........”萧雨檐躬身说道。
温渊想要上前搂住萧雨檐,却踌躇住了步子,发乎情,止乎礼。他低头黯然说道:“一直感谢你的惦念....如若可以,还俗继礼.....”温渊记得的梦里一直有红衣女子拂袖起舞。
“我离俗之前便已落红”萧雨檐苦涩说道,眼神里闪过一片挣扎和痛苦。
温渊愣了一阵,心底的某种情绪像是一条大河,慢慢的堵住了心口。然后双手合十,躬身行礼,转身走了出去。
“若有来生,旧地等你”温渊顿住身形,低声说道,最终走进了雨巷。
萧雨檐怔怔的看着这个二十年之后赶来的男人,然后落寞的回身,坐到了堂前。窗外冷青色的光从窗棂透过来,桌子上的经文微微泛黄。
成为回忆的那一刹那,所能做的只有淡淡的告别,然后离开。一闭眼世事如故,一睁眼物是人非。一眨眼恍如隔世,一擦肩沧海桑田。
到了天色渐沉,灯火黄昏,整个临安城像是微醺,各种瓦市和勾栏人更加的多了,各种狎游放荡的人开始多了起来,聚景、真珠、南屏、集芳、延祥这些御花园和西湖十景一样响应着临安的繁华。这个时候,临安城里有一盏盏红色的火光从延绵的院落间亮起来,深红色光晕和着藏青色的城池。有的灯光固定了,温暖着某家人,有的游曳着,深宅和历史的气息格外厚重。
临安城内的运河分外发达,又有北水门、南水门、保安水门、天宗水门、余杭水门五大水门,在晚市,也是大开的。温渊坐在一架小舟里,摇船的船家女阿玲坐在甲板上撑着竹竿,小舟中间有着一个竹编的棚顶,盖着船舱,昏黄的灯光随着小舟一晃一晃的。温渊对面坐着范无救,还是一身黑衣,头上缠着黑色的丝带。
“师弟,是时候娶亲继业了”范无救啧啧的押了一口酒。
“唔....可是张家翠花么........”温渊一改沉默和烟雨天的诋惆,戏虐的轻轻说道。“匈奴不灭,何以家为!”
“知道你会这样,我赵瑾此生报仇无望了...”范无救说道,然后从背后拿出了一个用灰布包裹起来的东西,“这是萧雨檐萧师太给你的,是她尚在大辽时所得”
“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同是烂柯人,志向而不同”范无救看着灯火,似是惆怅的说道。
温渊没有说话,呆呆的看着油灯,灯芯燃烧的声音传遍这个小小的客舱。穿舱外的风声恍如耳边,烟云深处有琴声慢慢的传了过来,流水落花般的惆怅。
然后琴声渐渐消失,“嗡~~~~”城里的钟声传到了客船上。
大宋绍兴三十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