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砺行
作者:西新桥 | 分类:历史 | 字数:105.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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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滹沱
夏日炎燥,到了夜里才稍归阴凉;明月当空,丝丝柔光洒下,笼罩一整座故太原王府。
偌大的王府里,空空落落,萧萧寂寂,半点人声也不闻。这也正常,如今这王府里住着的,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尔朱英娥,外加一个六岁大的娃娃尔朱文略。
自打年长些的尔朱叉罗与尔朱文畅先后蹊跷死去,北乡公主也跟着伤心而亡,不知从哪一天起,这王府里曾经的重重看守便教撤去了大半,而今不过是在前后门处各置几个甲士站岗罢了---想那尔朱英娥也就是个寻常女子,并不通拳脚,又带着个六岁娃娃,还能攀过高墙不成?
二层的楼阁上,这时突然推开了一扇窗,一张清瘦面孔探了出来,不施粉黛、全无饰配,正是昔日的皇后、如今的阶下囚尔朱英娥。曾经姣好饱满的鹅蛋脸儿已为清减太多,白皙面孔泛起了一层腊黄,瞧着说不得的憔悴。唯两只大大眼睛,虽已深深凹陷了下去,一转动时,依稀还能瞧出当初的灵动。
月色皎皎,引着尔朱英娥痴痴而观。忽然一阵风吹来,尔朱英娥打了个哆嗦,两只手拢起,在胳膊上来回搓摩,不由得苦笑一声:就是风儿吹进这王府里,也比外头冷瑟三分。
回过头来,室内清幽一片。幺弟文略早是叫哄睡着了,偏尔朱英娥自个儿愁肠百结,夜夜难眠。借月色透窗,照进屋来,可见空荡荡的墙上全无饰物,偏偏挂着一条皮鞭,甚显突兀。
高郎,高郎。。。你在河北可好?
睹物思人,尔朱英娥愈加惆怅。她教尔朱兆幽禁在府中久矣,消息全无,如何能知道,高欢此刻,其实恰恰正在晋阳?
高郎啊高郎,此生,不知能否再见。。。
一颗接着一颗,泪珠儿钻出尔朱英娥的眼眶,叫她视线也模糊了,心儿也乱糟糟的。。。
。。。。。。
“吱。。。”有轻轻的木轴转动声在尔朱英娥耳际盘旋,接着是一个温厚的,却又带着三分痞赖的声音,丝线一般钻入耳朵里,根本无法抵挡:“英娥,是我。哈哈,我来了。”
泪珠儿像雨一样倾落,视线愈加模糊,乱糟糟的心房像是要爆炸开来,尔朱英娥呓语吃吃:“高郎!我。。。这是在做梦吗?”
“你摸摸我,就知道是梦不是梦了。”
“怎么会?怎么会。。。”
“我思你念你,又怎么能忍受让你一个人在晋阳受苦?”
尔朱英娥几乎就要跌倒了下去,可是巨大的幸福感又将她托举起上来,她扑闪着明亮一如往昔的大眼睛:“那。。。那高郎你又是如何进来这王府的?”
“嘻嘻,自然是英娥你教的我。”
“嗯?”
“你忘了么?永秀寺呵!”
。。。。。。
原来当初在洛阳时,高欢与尔朱英娥两个你侬我侬,每偷偷相会时,真个叫如胶似漆,无话不说。
一次尔朱英娥无意中聊起,说是尔朱荣在晋阳太原王府里暗暗挖了一条地道,通往城中永秀寺。尔朱荣既然费心挖掘暗道,自然是为了危殆时保命之用,因此只有尔朱荣自家府上几口知晓,连尔朱兆也不晓得。
其实刚被尔朱兆幽禁时,尔朱家母子几个也曾生出过钻地道逃走的念头,惜北乡公主腿脚不便,尔朱文略又小,尔朱英娥更是还带着个襁褓中的婴孩元图,若想避过当时遍布王府内外的重重守卫得以钻入地道,实在难于登天。何况他等身份微妙,就算真个逃出了晋阳城,试问天下虽大,他几个又有何处可往?于是只得作罢。
再到后来,惨剧迭生,虽说府内守卫尽数撤去,秘道可谓触手可及,尔朱英娥却已心灰若死,所愿者,不过是尽力抚养幺弟成人罢了。
再说高欢,正是想起此节,得了脱身之计,这才敢放心大胆,前往晋阳。心中遐思万千:英娥,英娥,我来也。
高欢可从来不是个莽撞之人,为策万全,他先派出心腹小校潜入晋阳,至永秀寺一探究竟,果然秘道完好,可通往故太原王府。那小校又潜出晋阳,打马而北,在约好的地儿候到高欢一行,远远打个手势,高欢遂为笃定。
如若地道有误,高欢压根儿就不会再进一步。薛孤延自会在半道儿暴起杀人,以巨灵神的本事,尽诛尔朱兆的使队不在话下。只是这样一来,尔朱英娥肯定是救不得了,那也没办法,只好以后再说。
高欢特意带上薛孤延,一是他勇力惊人,再就是薛孤延与莫多娄贷文两个少时,本就是一双盗墓贼。别看薛孤延个子庞大,却擅钻土开洞,要不然前番也不会派他两个往斛斯椿宅中行那挖洞盗书的勾当。
果然薛孤延甚是在行,在永秀寺里稍一转悠,已是寻着了地道的入口。到了深夜,高欢与薛孤延偷偷爬起,钻洞而入,一路就到了故太原王府。
钻将出来时,外头一个守卫不见,防备松懈至极。高欢大喜,乃轻轻松松登上楼阁,救出尔朱英娥,并尔朱文略一起,寻个僻静角落,翻墙而出。
又至晋阳北门,夜色里藏住身形。捱到天色稍明,更响门开,薛孤延猛然冲出,将守门卒一阵砍杀殆尽;高欢则夺取马匹,四个一发逃出城去,往北疾驰。
。。。。。。
翌日一早,尔朱兆被人从睡梦中吵醒,惊闻高欢与薛孤延已夺晋阳北门而去。也不知他两个变得甚戏法,竟能悄无声息从守卫森严的永秀寺中逃脱,不但如此,还携了幽禁在故太原王府里的尔朱英娥与尔朱文略一起,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尔朱兆暴跳如雷,立马点起八百轻骑,全速追赶,七月二十二,终是在广武县(今山西省忻州市代县)境内追到了高欢一行。
两下里也算近在咫尺,隔着不过数十丈罢了,只是这窄窄数十丈,却是赫然天堑,人力不可及也。
横亘在尔朱兆与高欢之间的,是汉时光武帝曾踏冰而渡的滹沱河。滹意呼啸,沱即滂沱,单看这名字,已知此河之凶急湍悍。
黄水滚滚,汹涌奔腾,漩涡密布,哗声如雷。。。尔朱兆虽是心急如焚,却又哪里敢入河一步?
东岸那里,尔朱英娥携着幺弟早是躲得远远。薛孤延不紧不慢,将一条小舟自河中拖到岸上,他的脚畔,躺着被一刀捅穿了下腹的舟夫。
做完这些,薛孤延施施然走到犹在与尔朱兆隔河对望的高欢身边,神情愉悦:“使君,算算时日,贷文阿干他等,今儿个已是过了飞狐陉啦。”
“事谐矣。”高欢放声长笑,不忘遥遥挥手:“吐万儿兄弟,就此别过,勿送。”
“贺六浑!莫急着走!
“高欢!你给我回来!
“高贼!焉敢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