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已晚，微染几分白露。

顺着姑苏的大街走过去，各种店铺的门口都挂上了大红灯笼，贺中秋的崭新对联都已经贴好。

高大全贴着墙根走着，这也是他的习惯，这样的位置用来观察别人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咦？” 某处酒家的二楼有人发出了惊呓声，有些似笑非笑的转过头。

这酒家并非豪奢之处，不过也有几个拿手菜肴闻名姑苏，倒是一般大众人士都可以消费的地方。这二楼的雅座，酒家老板却是附庸风雅的用来款待文人士子，哪怕凑巧得了好诗好词，那就为酒店打了名气。

如今这间雅座中，四五个身穿潇洒士子服，手持山水折扇的年轻人正对坐而饮。当其中一人发出这声之后，有名同伴便询问道：“黎兄，今日本来是为闻人兄摆得接风宴，不知为何心生感慨？”

坐在酒桌正坐上的年轻人眉毛一挑，面似不喜的看向黎兄。

这黎兄，恰恰就是被高大全一块鼻屎出局的黎南道。他见主座那人不喜，连忙解释道：“倒不是我在闻人兄的宴席上有什么心思，只是刚才无意中见到了一个人。”

“不知道见到什么人，能让黎兄面露愠色？”闻人兄笑着打了个哈哈，扇子慢悠悠的摇摆起来：“诸位同窗都在，若那人惹了黎兄不喜，咱们总会有办法教训教训他的。”

“是啊是啊，大家同窗共学，总是要共同进退。”其他几人也附和着。

黎南道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看左右，笑道：“不知道闻人兄原来姑苏，可曾听说过姑苏烧烤郎的绝对？”

闻人兄顿时笑了起来：“黎兄，此言差矣。你我饱读诗书，乃为了有朝一日上达天听，金榜题名。这什么烧烤郎，别说在下没有听过，就算是听到了，也是要马上洗洗耳朵，切不能污了我闻人尚的耳朵才是正途。”

这句话说得高傲无比，众人的脸上便闪过一丝嘲弄的脸色。这闻人尚的才气虽然在江南散播开来，但与之江南名宿比起来，还是有一些距离。年后早春的金陵之会，闻人尚一首吟春词惹得几位江南书院先生的赞扬，这尾巴便翘天上去了，明里暗里以江南第一才子自称。不过话说回来，黎南道几人对他的才学却是有些佩服的，反正是比他们高上那么一点点。

“闻人兄此言正解，那烧烤郎充其量也就是下里巴人，怎如我等阳春白雪。”黎南道笑着夸耀闻人尚，这种马屁让闻人尚听得十分之爽。谁料黎南道随后哀叹道：“只是这高大全却不知天高地厚，在他的烧烤摊子上摆出一副对联，放言这对子乃千古绝对，非大才者不能对出。”

闻人尚冷笑道：“谬也。下里巴人总有些俚语上不得台面，他这人说说也就罢了，若是我等当真了，那就有失体面，有辱斯文。黎兄，我劝你还是不要把这人放在心上，专心做学问吧。还有半个月就是知州大人每年一次的别荷盛会，到时黎兄惊艳才绝，有知州大人的美言，哪怕是及第不中，也有很多出路的。”他这话说得殊不客气，颇有些教训的味道。

黎南道陪笑道：“闻人兄所言甚是，是我迷心了，迷心了。”说着，端起酒来喝了一杯，不再说这个话题。

教训完黎南道之后，闻人尚心中暗喜。今日他是第一天来到知德书院，书院的女先生在京城都是赫赫有名的，手下的弟子便有些张狂。他初来乍到，自然要摆出一份态度收服他们，仅仅花费了半天时间，这知德书院上下多多少少都对他存了仰视的态度，只有一个叫燕奇澜的阴阳怪气，全然不把他看在眼里。

“黎兄，我敬你一杯。”闻人尚早就把烧烤郎的事情扔在了一边，像那种平常人家的什么对联怎能引起他的注意？黎南道等人也没有明说这烧烤郎就是闻人尚前来姑苏寻找的高大全，在他们看来，闻人尚的才气或许能够吸引一些名宿把目光对准知德书院，要是闻人尚和高大全早早对决，那还有什么意思？

黎南道众人连忙端酒说道：“我们敬闻人兄一杯。”

酒罢，闻人尚便提起了话头，问道：“黎兄，这燕奇澜到底是何出身？我看他的傲气，可有些不顺眼啊。俗话说，文人不能没骨气，但不能有傲气，那位兄台如此做作，却是如何做得了大学问？”

“他乃姑苏燕家小吃的三少爷。”

“哦，燕家小吃，倒是听说过名头。早就听闻燕家小吃是名女子执掌，却是燕奇澜何人？”

“是他大姐燕文若。”

“燕文若？秋燕传书，文定若水，倒是个清幽的名字。”闻人尚点点头，发出一声赞叹：“只是不知这燕文若可有夫婿？”

“这倒未曾听说，只是有传言红娘去过燕家，却被轰了出来。”

“哼！这倒是奇闻了。一名未出阁的女子非但执秉家业，甚至还棒打红娘，于理不合啊。”闻人尚的嘴角带上了几分有意思的笑意：“这姑苏倒是有些趣事，明日里咱们便去燕家小吃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如此抛头露面。那燕兄也当真不争气，若是专心求学，就把家业变卖了就是，何苦让一名女子持家？”

黎南道等人连连称是，这闻人尚果然是小家子脾气，燕奇澜只是不甩他脸子，就开始琢磨着给燕奇澜难堪，甚至连燕文若都波及进去。

这一切，高大全并不知情，他此刻正蹲在素阁下面，一声声的学着野猫叫。

“喵！喵！”高大全仰头看窗。人家素阁守门的已经说了，没钱就想进门，必须要做首诗词，还必须是吟月的。高大全涨红着脸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月亮好大好圆，宛如娘亲的馅饼”，结果人家直接甩了他老大的白眼，无奈之下只有用学猫叫春的办法吸引楼上佳人的注意。

“啪！”二楼的窗户被打开了，娇俏的面容向下张望了一眼，冲着高大全比划个手势，却是让高大全去后门那边。

“这事儿整的，五哥喜欢走正途，后门虽然充满诱惑，可是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事情，咱做起来很为难啊。”电影电视剧中，走后门的都是吃软饭的小白脸，一般都偷偷摸摸。高大全虽然标榜吃软饭是伟大的，但是这软饭必须吃得光明正大，绝对不能被包养。

满脸的憋屈，满脸的为难，高大全一步一步蹭到素阁后门。这是一条比较清幽的死胡同，紫荆淡施胭脂候在了门口。她一看高大全来到，连忙紧跑几步，急切的说道：“你可算来了，快跟我进去！”

高大全无辜的眨眨眼：“这个，是不是太快了？”

“快什么快啊，还有三天就中秋了。”紫荆伸手扯住高大全的胳膊，急急忙忙的走进院内。她全然没有注意高大全的尴尬，站在门内向左右张望了一会儿，转手把门闩上了。

高大全激动得浑身哆嗦，自从来到古代，还从来没有沾染过荤腥。难不成这紫荆早就倾心于他，准备好这一天晚上夜深人静来个花好月圆不成？哎呀呀，这可当真让人不好意思，早知道刚才来的时候该跳进河里洗个澡啊。

只是，这种事，跟中秋有什么联系？

紫荆全然不知高大全心中的这些弯弯绕，拽着高大全贴墙跟走。也对，像紫荆这种清倌人，必须要保持冰清玉洁，不能让人抓到把柄。高大全的手逐渐颤抖起来，这古代的美女啊，世界上有几个人有这样的艳福？

两人专找阴暗的地方行走，若是半路上碰到人，紫荆就拽着高大全蹲下。也幸亏这素阁后院多是假山亭榭，两人走走停停，却也是没有被人发现。

在素阁院子的最角落处，一间清净的小屋建在那里。两人走到这里，紫荆才放松的呼了口大气，拍着心口说道：“还好还好，没有被人发现，这要是传了出去，不知有多少人笑我呢。”

“是不能让人看见。”高大全非常肯定的赞同道。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紫荆嘻嘻笑了起来，又观察了半天，这才从阴暗处走出来，将那小屋的房门轻轻的打开，冲高大全示意了一番。

高大全浑身的热血仿佛被点燃了一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某些枪械放得久了，会生锈的。他鬼鬼祟祟的翘起脚窜了过去，那受伤的右腿仿佛已经好得非常利索，一点都没有瘸腿的感觉。

“吱呀。”房门被轻轻的关闭了。

紫荆的小脸上此刻已经染满了红霜，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中氤氲流转，在小小油灯之下，充满了夜色迷醉的韵味：“五哥，今晚全靠你了。”

这话怎么说的，要两个人互相配合才能达到至高的巅峰啊。高大全摩拳擦掌，坚定的点点头。整日里在青楼呆着，还要保持冰清玉洁，想来这小丫头也到了该想点什么的岁数了。

“放心，有高五哥在，一切不怕不怕啦。”高大全郑重的说道。

夜色正浓，遥遥的嬉笑声却在这一刻淡然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