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纵横之凉州辞
作者:日新说313 | 分类:历史 | 字数:23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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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图南
乱世中的数字是个有趣的东西,如果北方是两雄相争,那结束战端总是比开启战端困难,因为挑起战端只需要一方的主动,但想要结束旷日持久的鏖战,却需要双方的同意或者一场彻底的弱肉强食。
只是当数字变成“三”时,结束战事就变得比开启战端容易了。
比如建安六年的北方大战结束之后,作为北方三雄的袁、阎、曹三家,就以袁、曹联盟抵御关西的态势,又再次进入到了短暂的休战期,并且鉴于在上一次大战中各自付出的沉重代价,三家在短期内不敢再对任何一方轻易发动战争,而是专注于内修农战、生聚教训,积极为第三次北方大战积蓄实力。
但就在这一个短暂安宁的夏天,河北霸主袁绍终究没有撑得过去,他躺在病榻上郁结而终,临死之前,还固执地将自己麾下重臣别驾田丰下狱赐死,且随着他的撒手人寰,一场日积月累的内部继承人矛盾也迅速爆发了。
身在邺城的三子袁尚在外臣审配、逢纪和后母刘夫人等人的支持下,率先宣称继承袁绍生前的大将军、邺侯等一切爵位和官职,统治治下冀州、幽州、青州和名义上的并州四州之地。
而中途折返青州的长子袁谭则针锋相对地自号车骑将军,在平原拥兵自立,拒绝对身在邺城的弟弟俯首称臣。
原先袁绍麾下的文武也纷纷站队,重臣郭图、辛评先后逃奔青州,冀州和青州的对立已经昭然若揭。
青州,平原城。
河北腹地暗流汹涌,原先屯驻大河南岸的青州兵马也悉数北调,自袁氏全据河北以来一直保持安宁的平原城再次出现了兵马汹汹入境的情况,而邻境的清河国也紧张备战,源源不断地增加境内驻兵。
城头上,自号车骑将军的袁谭正手扶城垛,目眺远山,有些出神地地听着麾下文武的禀报。
作为袁绍的长子,他年过三旬,相貌虽然比不上三弟袁尚俊美,但也继承了袁氏一脉的良好基因,长相与其父有些类似,雍容蓄须、体态壮硕,加上此时身披铠甲,更显神采不凡。
而他在心中也一直以河北基业的继承人自居,这些年来他披坚执锐,北排田楷,东攻孔融,曜兵海隅,为袁氏镇守青州之地,可谓是劳苦功高,可是父亲却偏爱幼弟,将他过继给伯父袁基,更加上审配、逢纪等一班小人从中作祟,使得他痛失了继承河北基业的良机,如今只能够返回青州拥兵自立、伺机而动。
不过,因为冀州精兵在近两年的对外作战中损失惨重,所以在冀州、青州两州对峙的情况下,人口众多、士民殷富的冀州反而没有占据明显的优势,再加上还在保持观望的幽州袁熙,实际上骁勇善战、颇有贤名的袁谭还隐隐有以弱胜强、入主邺城的迹象。
只是,麾下除了积极拥戴自己入主冀州的华彦、孔顺等文武,同样也存在一两个提出异见的臣僚,比如此刻匆匆赶来,就站在自己身后苦口告诫自己不要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事情的别驾王修。
“正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关东新败、戎狄反叛、强邻窥觊,河北正值多事之秋,使君又岂可在这个时候做出手足相残之事,须知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此时使君只有回兵据保州境,遣使邺城,与冀州达成和约,方才是顾全大局的上策啊!”
袁谭闻言皱起了浓眉,“大军云集,日费千金,岂有无功而返之理,难道别驾还要让谭眼睁睁看着逆弟在邺城夺取尊位,任凭袁氏长幼失序、基业不保不成?”
“唉,使君,多行不义必自毙,显甫公子擅夺尊位,已陷于不义之地,使君不妨效法鲁庄公之事,顾全大局,以退为进,如此既可讨不义、诛乱臣,又可避免一场内战,使得河北黎庶安堵,此乃两全之策,王者之所必取也!”
听完王修苦口婆心的话,袁谭闭上了眼睛,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只是很快他就重新睁开了眼睛,摇了摇头。
大道理他都懂,可是他却不能这么做。眼下他是骑虎难下、不进则退,只能奋力一搏,全力争夺河北之主这个位置。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带兵退回青州去,那么不仅投奔自己的郭图、辛评等人会纷纷离开自己,原本麾下那些意图攀龙附凤的人也会离心离德,转而投靠邺城,将自己和青州卖给那个想要将自己除之而后快的弟弟。
况且,袁氏内部的喋血争斗丝毫不逊色于帝王之家,自己还看得少吗,曾经自己父亲和叔父就是一对活生生的榜样,失败者的下场,袁谭可不想自己去品尝。
“王别驾。”袁谭叹了一口气,“王霸之道、兄弟情义,这些谭都明白,只是谭却不能这么做!”
“使君——”王修见状还待再劝,袁谭已经摇摇手,不再理睬,转身大步走下了城头。
“乱世需用霸道救世,而帝王将相之家最不需要的,就是兄弟之情!”
···
河北袁氏内斗迹象已显,关东暂无兵事,在先前的北方大战中取得胜利的阎行一方随即将目光转向了西南的汉中张鲁。
在骠骑将军府的文武看来,由米贼张鲁割据的汉中殷富有蓄,而且巴蜀兵力弱小,正可趁着北方无大战的空隙派遣一支兵马南下进取汉中,从而达到夺取巴郡粮仓、损有余以补不足的目的。
因此,在建安七年的秋季,由将军阎兴统帅文武裴辑、法正、阎规、马均、张就、全去恶、马岱、马铁、马休及降将高柔、成公英等人,率领步骑三万,汇合武都的苏则兵马,进攻汉中张鲁。
大军一路所向披靡,沿途羌氐部落如影随从,但却在阳平关碰上了张鲁派出的汉中守军,敌将张卫、杨昂据险而守,南征大军连日攻打不克,而汉中兵将畏惧南征军,也不敢出关野战,于是两军在阳平关对峙,一直僵持到了十一月。
阳平关外,阎军大营。
主将阎兴与监军裴辑、参军法正几人默然坐在席位上,相对无言。
此战伊始,阎行是抱着乐观的心态来看待的,毕竟有知晓汉中地理的法正担任参军,兵分多路协同进军,加上巴蜀兵弱,南征军中又有马均督造的各类攻城器械,无论是攻坚还是野战,南征军都毫不畏惧,因此他和幕府文武皆相信汉中一定能够手到擒来。
阎行甚至密令阎兴,若是提前拿下汉中,巴蜀又有机可乘的话,可以派遣裴辑、高柔等人联络蜀中,里应外合,趁胜进攻蜀地的刘璋,一鼓作气夺取益州全境。
可没想到,南征的形势随着时日推移却变得愈发不利。先是几支兵分从斜谷、骆谷的偏师因为连日大雨,秋汛山洪冲垮栈道,无法南下会攻汉中;其次是敌将张卫、杨昂控制山险、据守不出,那些适合在平原攻坚作战的攻城器械收效甚微,就连重型抛石机也对嶙峋陡峭的山体无可奈何,南征军强攻不下;最后是法正建议派遣走山中间道的奇兵遭受板楯蛮兵的伏击,损失惨重,大败而还。
沉默许久,身为主将的阎兴终于开口,他看着裴辑、法正几人沉声说道:
“骠骑将军遣使传令,若是南征事不可为,可暂行北撤,撤退途中需防备米贼抄山中间道截击我军。”
法正心思动了动,抬眼望向阎兴问道:
“将军,莫非关东有警?”
法正身为幕府谋臣,他深知骠骑将军期盼着南征军能够攻取汉中,为此不惜调度大军南下,如今捷报未传,幕府却传令南征军勒师北撤,唯一可能的情况就是关东又出现了新的情况。
阎兴没有隐瞒,他点了点头。
“的确,许都曹操率领大军南攻荆襄,连下博望、西鄂等城邑,南兵节节败退,骠骑将军应允了荆襄使者的求援,已经派遣伯阳、文远多名将军率军东出救援。”
虽然法正对关东的形势知道得不多,但依照去岁幕府仓曹记载的关中、三河等地储粮来看,只怕连年征战的阎行治下还支撑不起两线作战的后勤消耗,因此在答应了荆襄的求援之后,阎行随后传令南征军,若是无法取得突破,为减少无意义的消耗对峙,可尽快由阎兴率军循原路返回关中,南征之事先暂告一段落。
只是这样做,对于南征军上下而言,无疑将要蒙受进击不利、无功而返的屈辱。
“既然幕府军令已至,那将军准备何时撤军?”
监军裴辑静听良久,主动开口询问。主将阎兴闻言抿了抿嘴,最终却没有当即答复。
其实他心中也在犹豫不决,对峙数月,军令已至,是力图减少损失、尽快奉命撤退,还是不甘失败,最后再搏一把?
···
汉中,南郑。
高冠博带、长须飘飘,颇有几分仙人之风的张鲁站立于后院的楼阁之上,鸟瞰着低处的景色,愁眉不展。
自初平二年攻入汉中以来,张鲁掌控汉中一地已有十年之久,凭借着先人在汉、巴传道的荫泽和汉中险要的地理位置,与刘璋刀兵相见的五斗米道非但没有消亡,反而进入到了一个茁壮成长期,加上刘璋治下的巴地多有信奉五斗米道之人,使得张鲁的势力能够持续渗透到三巴之地。
而依照五斗米道“鬼卒——祭酒——大祭酒——师君”的传道体系,张鲁也建立了一个****的割据政权,尽管汉中偏居一隅,但治下也殷富安堵,百业兴盛。更重要的是蜀地刘璋暗弱,汉中并无强邻吞并之患,这使得踌躇满志的张鲁除了图南之外,还有意北上用兵,开拓疆土。
建安五年与逃附羌氐的韩遂联合,发兵北上攻打武都郡,即是张鲁雄心壮志的一次大胆尝试。
只是那一次北上用兵,不仅无功而返,还给汉中之地引来了滔天大祸。两年后,作为报复,关西阎行发动几路大军南下,声称誓要攻破汉中,生擒米贼问罪。
虽然最近的一路大军目前依旧被汉中守军阻挡在阳平关外,可是强敌压境,迟迟不退,还是让张鲁这些日子一直悬着的心放不下来。
说到底,汉中的安宁,不是因为张鲁足够强,而是因为周边的势力都足够的弱,所以一旦有强大的势力介入之后,整个汉中的形势顿时变得岌岌可危。
功曹阎圃此时也正忧心忡忡地向张鲁禀报汉中近来的军政要务。
因为抽调了汉中南面的兵力前往阳平关等地抵御阎行兵马的进攻,造成了与刘璋势力相邻的巴西境内城邑防守空虚,蜀将庞羲已经兵发巴西,准备将五斗米道的势力尽数剿灭,收复巴西全境。
控制西城、上庸的申家兄弟、控制房陵的蒯祺以往都遥奉张鲁这位五斗米道师君的命令,但此时眼见着汉中有大兵压境,也纷纷言称自己境内各有事端,不肯奉命征调粮秣、民役前来南郑支援。
作为五斗米道最坚实的盟友,分布在巴、汉境内的板楯蛮内部也出现了分歧,板楯蛮人原有罗、朴、督、鄂、度、夕、龚七姓,内部势力错综复杂,目前除了杜濩、朴胡、袁约等渠帅还坚持表态支持张鲁外,其他各姓已开始变得首鼠两端,据说之前他们那些被俘虏的族中子弟被阎行军放了回来,并向他们的族人传达了来自阎行军的宽宏和善意。
“阎君,你也以为汉中应该归降?”
内忧外患、坐立不安的张鲁长叹一口气,终于向功曹阎圃问出了自己一开始就埋藏在心底的问题。
“师君,圃以为,汉中当降。”阎圃沉吟了一会,偷偷观察张鲁的神色,直到确认张鲁不是刻意试探之后才悠悠开口。
“为何?”张鲁闻言,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他心事重重,又紧接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