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夏有雨
作者:苍云山客 | 分类:青春 | 字数:5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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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曾是天堂,今是地狱
燕城的十一月份,冷气呼啸的如同刀割,下午四点半,即便是太阳也冻得裹上层层厚云。
有诗为证:“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
这样的天气,如果有人因为不必要的事情坐了三个小时火车,一个小时出租,裹着一层没有帽子的薄薄的羽绒服站在玉江春景小区门外,因为不知道以什么理由走进小区,就这么傻乎乎站了半个小时,那么这个人一定是疯了。
云青青就觉得自己疯了。
自己绝对是疯了。
林未雨怎么样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死他残他活该!
他用那种“温柔”语气把自己赶回楚江市的时候。
他整整一年不给自己发消息的时候——好不容易等到过年,打开微讯看到林未雨的一条:“新年到,未雨在此祝您万事如意,阖家欢乐。”
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的时候,他就把消息撤回了。
“不好意思,刚才发错了。”
如果单论音量的话,不说整个小区,反正自己那栋楼肯定都知道了这么个人——“混蛋!林未雨!”
他死他残他活该!他掉厕所里,他掉旱厕里,他掉公共旱厕里,他都活该!
云青青搓了搓手,哈了口气,她转身就要离去。
刹那,她瞥到了一旁的甜品店。那里有她超级喜欢喝的——起码林未雨是这么认为的。
来都来了,要不喝杯温温的奶茶再走。
想到这里,云青青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
她挪着脚步凑到奶茶店门前,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捏开了奶茶店的玻璃门。
“您好,我想要一杯热的红豆奶茶,中糖不加椰果。”即便是在外面冻了半个小时,云青青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温柔的就像……吹皱一池春水。
奶茶店没什么人,很快一杯崭新的红豆奶茶就出炉了。
结完账,双手捧着奶茶,热气透过纸杯传导到手心,云青青感觉舒服极了。她找了一个靠墙的位置坐下,不住地嘲笑自己。
在外面傻乎乎地站了半个小时,就没想到进来点杯东西吗?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想林未雨吗?别逗了,鬼才想那个混蛋。
微微涂着口红的嘴唇,狠狠咬在纸吸管上。
鬼才想那个混蛋。
自己当初都发过誓了,如果自己再理林未雨一次,自己就跟他姓。
即便他曾经奋不顾身的救过自己,即便他曾经挺身而出挡住流言蜚语,即便他曾经仿佛一束光照进了心里,即便他有一个灵动可爱温柔体贴的妈妈……
“他也不能这么对待我!”想到这里,云青青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混蛋!
林未雨!
云青青狠狠地又咬了一口吸管。
自己就不该来,即便是他……都不是他给自己打的电话。
“云青青,你来一趟吧。真的,这话我真的不好意思说。但是林未雨现在都要废了,一个星期,他把自己喝吐了五回。”
他死他残他活该!
“欧阳明,你就这么让他喝啊!”
“我?我得管得住啊!以前时夏在的时候,他滴酒不沾。现在时夏走了……也就你能管管林未雨了。”欧阳明无奈的声音传过来。
他死他残他活该!
“我管?我……我凭什么……”
“反正他现在要把自己喝死了,喝不死起码也是个胃出血。有时候他拉我喝酒我能说两句,但这段时间他连我都不叫了,就自己一个人……”
他死他……他这么喝真的会把自己喝死的!
“要不你给童姨打个电话……”
“你确定吗?”欧阳明沉默了一会,反问道。
“那还是别打了……”
“我觉得也是。”欧阳明想了想那个温柔可爱体贴灵动的童兮阿姨,他觉得还是不要惊动她为妙。
“我怎么去啊……我都……我不想……你……”
“青青,我知道这样很不好,但是……现在他也就能听听你的话了……你要不来……唉……不行我去揍他一顿吧,反正他打不过我。青青,你不用来了。我去揍他一顿,把他腿打断!”
他死……算了还是去看看他吧。
“我没说不去……你……欧阳明你先别冲动……欧阳明……小明?”听着挂断的电话,云青青一阵头疼,欧阳明那个执拗的性子,他不会真去打断林未雨的腿了吧。
打断腿干嘛啊!你得缝住他的嘴!云青青心里暗暗纠正道。想着想着,她不由自主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奶茶一下子从嘴里、鼻子里冒了出来。
云青青捂着鼻子咳嗽两声,右手赶紧捋撸过几张餐巾纸擦了擦脸和衣服。
该死的林未雨!
云青青恨恨地想着。
想着想着,又是唉了一声。
拿出随身的化妆镜,镜中的女孩有些消瘦的面庞映入眼中,肌肤虽然冻得有些红,但依旧难以掩盖白皙的底色,就像是只点了几滴草莓汁的牛奶果冻。秀气的眉毛每一根都透出一股和谐的旋律,嘴唇虽然还有些残余的奶茶渍,依旧像是染着霞光的云层,薄厚无可挑剔。
第一章 曾是天堂,今是地狱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云青青忿忿地想着,“你明明这么漂亮,怎么非要去当……去当舔狗。”
林未雨关你什么事。
可是时夏走了,林未雨一定很伤心吧。
他伤心你不伤心吗?他死……他怎么样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他万一把自己的身体糟蹋坏了呢……
那也是他活该的!你现在就应该赶紧回去,开上空调,躲进被窝里,美美地睡上一觉。
可是……他如果真的出事……童兮阿姨会担心的,她对自己那么好。
嗯……别让童姨担心,要不还是去看看吧。
去看看吧……去看看吧……去看看吧……
云青青胳膊撑在桌子上,在外人看来,似乎是因为刚才的失态而羞涩懊恼。
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云青青……你以后要改姓林了。
云青青说服了自己,她长呼了一口气,挺胸抬头地走出了奶茶店,熟练地从包里拿出门禁卡。
“滴!欢迎回家!”
听着冰冷的机械音,云青青一阵恍惚,她似乎已经要被林未雨折磨疯了。
一年了,一年多都没有来过这里了。
即便不去思考,只动用肌肉记忆,云青青也能径直走入熟悉的门洞,摁下熟悉的楼层。
看着额头上的数字不断跳动,云青青暗自给自己打气。
这次!决不能给林未雨好脸色,一见他就直接扇他一巴掌……两巴掌!
叫他大老远的麻烦自己过来!
嘴角不自觉地勾勒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站在熟悉的501门口,云青青高高举起手臂,又悄悄地放下。
她真的有些神经质了。
她鼓气的勇气又泄了。
她是那么卑微地爱着。
她本不应该这么卑微。
她决定转身就走,让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自生自灭吧。
“哐当!”
501里面传来一阵砸东西的声音。
“林未雨,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像个男人吗?时夏走了,就把你折磨成这样了。我tm的真想打死你!”
欧阳明真的来了!
“咚咚咚!”几乎是下意识反应,云青青猛地敲门。
“欧阳明,你冷静点,我来了,你给我开一下门!”云青青喊着。
欧阳明暴怒的声音一滞,脚步逐渐走近。
“嘎吱”
一米八五的欧阳明比云青青高了一头,他现在脸上带着深深的酡红。
云青青推开门,欧阳明往后踉跄几步。
当看到房间里的样子时,云青青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窗帘拉得紧紧的,密不透光。客厅充当小餐桌布满油渍的茶几被掀翻在地,花生米、凉菜撒了一地,啤酒瓶、红酒瓶、白酒瓶横七竖八的挡在上面。如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酒喝多了吐了一地呢。
沙发被委得满是褶皱,一个一米七五左右的男人蜷缩在沙发上,头发油乎乎、乱糟糟的。脸面向沙发背,一直这样,仿佛欧阳明刚才骂的不是他,仿佛他早已经睡了过去,一个薄薄的不知多久没洗的毛毯随意地夹在腿间。
脏兮兮的,如他一样。
欧阳明随手关上门,看着呆愣的云青青,声音和缓了一些,“青青,我……真不是我非要叫你过来……我……”
“他?他……是林未雨?”云青青看着沙发上乞丐模样似的醉鬼,不可置信地问道。
记忆中,无论什么时候,林未雨都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脸上似乎藏进了太阳,笑容随时随地都可以照亮黑暗。即便偶然赌气,也不过是背过脸不说话,过一会自己就又会嬉皮笑脸的过来,求自己原谅。
“时夏走了三个月,一开始我们几个朋友都来安慰他。那个时候他没有一点异样,还说着什么无论什么都打不垮自己。说完这话不到一个月,我们就联系不上他了,没办法只能找上门,那个时候林未雨还能给我们开门,应该是那个时候他就开始酗酒了,但没有表现出来。”
“他当时甚至还让我们不要担心他,他说他没有问题。”欧阳明懊恼蹲下身子双手抓着头发。
“我们怎么就信了呢!”他带着哭腔。
“等我们再来的时候,他没开门,我们拿门口鞋垫底下钥匙开门后,看到就是这样的场景。”
“一个昏沉沉躺在脏兮兮沙发上的男人,地上摆满了酒瓶,茶几上不知道剩了几天菜都要臭了。”
“叫醒林未雨后,他脸上那种……那种阴郁和绝望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真的……”
“我们劝了,我们骂了……我们真的没办法了。后来……渐渐他们就不来了,我每次来……都……青青,我真的没办法了。”
云青青就站在那里,听着欧阳明边哭边倾诉,她一言不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她眼睛浮现了一个画面。
时夏刚刚走的时候,一个男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安慰着关心自己的人,用温暖笑容掩盖痛彻心扉。后来,男人回到家。他倒头就睡,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敢想。
早上,男人翻身起床,像往常那样想要叫醒身边的女孩,伸手摸了个空。男人呆愣愣地坐在床上,反应了好一会才清醒。
时夏,原来已经不在了?
中午,男人如同往常一样做完饭,习惯性地拿出两个人的碗筷,看着空荡荡的客厅,男人又迷茫了。
时夏,原来已经不在了。
他仿佛雕塑一样站在原地,手中的两个碗筷不知道是要放回厨房,还是继续拿到无人的客厅。
晚上,男人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他抚摸着曾经的照片。那个明亮的女孩一如当日初见。不是因为病症被折磨的骨瘦如柴的样子,更不是因为疼痛而彻夜难眠。
时夏,原来真的不在了……
“如果早一点来,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男人脑海中如同复读机一样重复着医生说的话,他抚摸着相框,仿佛又触碰了那个热烈的女孩。渐渐地,相框越来越明亮。
孤独……愧疚……空荡……
他想到过朋友,于是他去安慰朋……或许说是安慰自己吧。他想到过父母,却又担心父母忧虑,不敢去找他们吐露心声。他应该也想到过自己吧……
自己不知道那什么样的态度去见他,他又何尝知道以什么样的姿态来对自己呢?
也许,他就是这么呆愣愣地坐在沙发上。
他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一切。
他们曾经在客厅中拥抱,电视的屏幕倒映着互相亲吻的脸颊,阳台上有着他被掐腰间的嚎叫,也藏着他推着吊椅时,女孩银铃般的笑。如同留声机一般,一遍又一遍地播放。
他们曾窝在沙发上用被子将彼此裹在一起,看着电视里要爬出的女鬼瑟瑟发抖。他们曾坐在餐桌前,男孩调皮地敲着碗说要给她来一段“数来宝”,女孩笑骂他是个装不像的“小乞丐。”
他们曾经争吵,吵得面红耳赤,然后男孩低着头拉着默默流泪的女孩的手,低声说:“我下次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那你最好每次都自己洗衣服,还有内裤和袜子要分开洗!”
他们曾经迷茫,不知道能不能顶住四方的压力走到最后。
他们也有过憧憬。
“时夏,我们以后一定会买一栋超大的房子!”
“呦呵,写小说的连量词都不会用了!”
“时夏,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有很多孩子。”
“国家规定生一个!”
“两个了……”
“一个!”
“那能不能生个女孩……像你一样那么热烈的女孩。”
“不要……我怕她遇到一个像你一样坏坏的男孩。”
每次争吵啊,迷茫啊,憧憬啊,他总是占下风,他也乐于占下风。
女孩在这个房子里诉说着她梦想的婚礼时,男孩一边敲打键盘一边唯唯。
“时夏说得对!”
女孩恼羞成怒地用枕头砸了过来。
他们两个共同构筑了这个小家,从每一页的壁纸到锅碗瓢盆的添置都是亲力亲为。如果这一切可以通灵,他们想必一定见过女孩憧憬的样子,男孩呲牙咧嘴的样子,甚至还见过女孩即将穿上婚纱的样子,男孩凑过脸来央求着换一身红色的嫁衣,女孩捏着男孩的脸,看着男孩眯着眼求亲亲的模样,脸上透着幸福和释然。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两个的人嘴唇终于触碰到一起。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想到这里,云青青脑海突然浮现出元稹的《遣悲怀》。她四下打量了一下屋子,目光再次落到沙发上的林未雨身上。
对林未雨来说。
这里。
曾是天堂。
今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