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到去年年底，那时候的第六集团军处境虽然危急，但怎么着也比现在这已经浑身僵死的状态要好上太多。

曼施坦因麾下的第四装甲集群从斯大林格勒南方向突入，在苏军的包围圈还不是那么固若金汤的时候一路向前狂飙猛进、势如破竹，距离最近的时候离斯大林格勒主城区只剩下了三十公里：坦克全速越野连一个小时都不用就可以跑完的距离。

那时候就连亚当上校自己都松了口气，以为噩梦般的一切终于要就此结束，伤亡惨重的第六集团军也是时候和斯大林格勒这个鬼地方说再见了。

但让任何人都没想到的是，本应该下令部队即刻突围前去和曼施坦因会合的保卢斯，却在电报中以一句“未得到元首突围命令”为由，让亲自拍发了“我们这就去拯救你们！”电报的曼施坦因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

“保卢斯对元首的忠诚和狂热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他甚至甘愿为此戳瞎自己的双眼、弄聋自己的耳朵，让自己看不见、听不见、也不去想一些事情。虽然他并没有真的这么做，但是包括我自己在内，很多的人从他拒绝承担突围责任、坚持贯彻元首命令的那一天开始起，就已经这么认为了。”

若干年后被美国时代周刊评为经典金句的话，现在还静静地躺在亚当上校的日记本里不被世人所知。

保卢斯把因自己的决定而酿成的灾祸，通过主观意念上的转移刻意嫁接到了曼施坦因的头上。认为是曼施坦因出工不出力，没有彻底打通斯大林格勒外围的包围圈，才会导致第六集团军陷入今天的覆灭绝境。

至于这样的甩锅到底有多么离谱，眼下这种时候又会有谁去在乎呢？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的保卢斯，忽然间想起了自己昨天收到的报告中，提到的一件比较“有意思”的事情。

说是“有意思”是因为这件事本身就比较娱乐化和搞笑，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俄国佬的身上，保卢斯觉得自己一准会眉开眼笑地笑出声来，甚至还要为此小酌一杯法国白兰地以示庆祝。

只可惜，这件比较“有意思”的事儿，现在是发生在德军自己头上，着实是让人有些笑不出来。

闲着没话说、纯粹就当是打发时间的保卢斯再次开口，将自己心中所想之事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地全给抖了出来。

“你知道吗？亚当，昨天我收到一份报告，报告里说我们前线上的部队，终于非常难得地等来了两架空投补给物资的运输机。”

“不过这两架飞机里的其中一架状态不是很是很好，它飞地摇摇晃晃、发动机里冒出黑烟，俄国佬的防空炮击伤了它，但即便如此这架飞机还是飞进了城里来空投补给，多么难得的勇气！对于那些空军的人来说。”

亚当上校没有插话，近些天来他已经逐渐习惯了保卢斯的满腹牢骚和各种抱怨与推卸责任，现在只需要静静等待、继续听着就好。

“那架受伤的飞机隔着很远的距离就坠毁爆炸了，在俄国佬的控制区内，至少俄国佬不会因此得到完整的物资。”

“剩下的那架飞机在我们的人头顶上空投了补给物资，这次他们没有丢偏位置。”

“饥肠辘辘的士兵们兴奋地冲到空地上拆开扔下来的补给物资，但是那里面没有吃的，士兵们失望地找到了满满一箱子的军装、鞋子！另外几只箱子里分别是喝了能暖和起来的烈酒，一箱黑胡椒，还有一箱9毫米的冲锋枪弹药。”

“这已经成笑话了，亚当！士兵们在用“9毫米黑胡椒拌伏特加”的玩笑来找乐子，那些空军都给我们空投来了什么？这就是他们最初保证的每天供应一个集团军物资？赫尔曼.迈耶这头无所事事的肥猪只会吹牛，他连战斗机的驾驶舱都坐不进去！当什么空军司令！？”

原本还算是半冷扑克脸的保卢斯越说越激动，仿佛在前线上忍饥挨饿和苏军对线的人是自己一般，满腔的愤怒与牢骚全都发泄到了远在柏林的帝国元帅戈林身上，尽管这压根就不可能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事已至此，总觉得自己和保卢斯都已经看淡、看透了许多的亚当上校也不再说假话，触手可及的最后一丁点希望终归还是有那么一丝值得期望的价值。

“也许我们很快就能投降了，保卢斯。如果元首能了解到前线上的实情，相信他会允许我们这么做的......所有的人都尽到了自己应尽的义务和责任，现在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我们只需要静静等着然后再去执行就好。”

许久之前还发誓自己不会投降的保卢斯不说话了。

始终恪守着自己对元首忠诚的保卢斯，最终还是敌不过内心中强烈的求生欲望，既然有机会能活着为什么就一定要去死呢？何况负隅顽抗到底的话也不是自己一人去死，整个第六集团军的所有余下军人都要跟着一起殉葬，这样的结果保卢斯光是想想就觉得受不了。

到底是拯救第六集团军军人们的生命为主，引出了保卢斯个人的求生欲？还是说保卢斯个人的求生欲在前，把第六集团军的死活当成了个添头？

借口和主次问题事到如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让人等的焦躁不安的结果会是如何。

亚当上校的话会是真的吗？

保卢斯希望是真的。

因为如果不是真的的话，那保卢斯真的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走了，他甚至连尝试着去试想都已经不敢面对，脑袋被子弹蹦开花的场景就是噩梦里都不曾见到。

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又持续了一会儿，最终以亚当上校的借故离开作为终点。

而等到亚当上校握着一份新鲜出炉的电报终于又回到了办公室来时，电报上那极为简短的一行白纸黑字，差点没让心存最后希望的保卢斯眼前一黑、当场晕倒过去。

“不许投降！部队应该固守阵地，要战斗到最后一名德意志军人倒下！用尽最后一颗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