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利塔斯。

经过五天的抢险，法爷们终于将裂隙掩埋了起来。

那仿佛噩梦般的紫色天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明媚的阳光和湿润的海风。

他们付出的代价不只是成千吨的充能石，以及三座从此彻底迷失在裂隙中的海岛。

还有近两千名从91~100号等“下城区”紧急调集来的“骡子”。

他们披着简单的防护，被陆陆续续地放进裂隙里投石问路，无一生还。

这些人大部分是偷渡客，人均背着案底。

他们平时活在乱糟糟的后10座岛上，趁着早上和晚上开岛的时候来“城区”讨生活。

灾难爆发时，编号小于等于20的富人区都有最顶级的防护措施。

位于中间的21~90号区也有基础保障，虽在强度上不如前者，但好歹有。

至于“下城区”，则什么都没有。

所以每一次发出类似的有死无生的招募令都人满为患。

而这些逝者却连名字都没留下，他们最终只在报纸上出现了短短一行：

「伤亡两千余人」

…

4号区，麦克达克大酒店。

最昂贵的一间会议室被租了下来，用于暗影圣殿和水银王室的私下协调。

但负责调停的官方人员还未抵达。

在旁边宽敞的茶水间中，希娅拉放下手里的报纸，眉头微蹙。

她看向面前的“法师纳加”。

“纳加先生，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大的事在维利塔斯没有掀起任何波澜……那些抗议和示威的人看不到这样可怕的数字吗？

“两千人的伤亡，还有下城区的混乱。如此严重的事故难道不该成为舆论攻击的借口吗？”

“您还是没有理解维利塔斯的政治。”

惠惠抿了一口茶，摇了摇头。

“诚然，六人议会代表了不同种族、不同意见，以及不同的家族，他们之间常常会利用舆论互相攻击，即便无事也会将矛头对准正在主事的议长阁下。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事情出在‘民众’身上。

“您所提到的两千人，均来自充斥着偷渡客和难民的下城区，是法外之地，他们不是维利塔斯人，死再多都没关系。”

希娅拉还是无法理解：“可是住在那里的人难道不会为此愤怒吗？他们也能看到这份报纸，难道不会……”

“不是这样的，女士。”

惠惠用遗憾的口吻说道：

“我明白，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北地，哪怕死亡人数少一个零，也会引起轩然大波，会有不少人为之丢掉饭碗，乃至于性命。

“但是，这有一个前提，愤怒的人视彼此为自己人。

“民众之所以愤怒，是因为看到了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可能。

“但是，在下城区，那些人看向彼此的眼神充满了警惕，他们都是竞争者，不是同胞。

“下城区不是维利塔斯，不是梦中之地，而是他们抵达理想乡之前的试炼场。

“所以，别说明面上的两千人，就算保守估计死去的十万人都被报纸一笔带过，他们也不会愤怒，甚至会庆幸自己交了好运，活了下来。

“因为对他们来说，每死一个竞争者，他们距离成为维利塔斯公民又近了一步。

“同理，维利塔斯的公民也不会在意这些人的死活……因为他们也不是同胞。”

希娅拉沉默着听完。

疑惑虽然解开，但她的眉头却仍紧皱着。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为什么不离开呢？”

“您没有去过下城区吗？”惠惠问。

希娅拉摇了摇头。

“我们只能在前20区活动。”

“这很合理。”

惠惠点点头：“您毕竟是暗影圣殿的使者，维利塔斯的安保只覆盖了富人区。”

略一沉吟后，她继续道：

“这么说吧，下城区基本没有人类，那里全都是精灵、矮人、赞罗人，还有您的族人，尼斯人，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混血后代。

“他们以种族为纽带形成各种团体、帮派，过着一种您无法想象的‘贫瘠但富足’的生活。

“他们的确不被承认，逃离了家乡，来到这孤零零的海岛上。

“但是，每天早晚各有上百架装满了临期和过期食物的鲸级飞艇将‘垃圾’倾倒在岛上，由那些人扮演分解者将其消化。

“而下城区的每一条街道上都覆盖着魔网广播，铺天盖地的娱乐节目、广告和新闻将他们的24小时填充得满满当当。

“此外，维利塔斯周围层出不穷的裂隙和奇兽，都需要冒险者前去处理。

“等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完成了委托，又或是带着猎物前往真正的维利塔斯，便能享受那里完备的配套服务——医疗、训练、晋升，以及一整套与狩猎相关的贡献系统，这是他们成为合法公民的主要渠道。

“听了这些，您还有疑惑吗？”

片刻的沉默后，希娅拉叹了口气。

“我果然还是低估了维利塔斯的能量。”

“是的。”

惠惠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这里汇聚了这个世界一半以上的财富和资源，哪怕把下城区的人都算上，这里的人均资源分配也是其他国家的十倍以上。

“这种繁荣是由过剩的资源堆砌来的，所以即使是呆在下城区，也离‘最先进的文明’更近一些。”

希娅拉忽然回想起在埋骨地的日子，以及被某个人挂在嘴边的话。

“浪费是可耻的。”她不由自主地说。

嗯？

惠惠一愣，这原住民还挺有意思……

这份思想觉悟，不愧是海涅看上的。

“纳加先生。”

希娅拉忽然抬头，似笑非笑：“您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法师么？”

惠惠也心照不宣地露出微笑。

“当然。”

五天前，灾难爆发后，就和她想的一样，真理院根本无暇顾及纳加这种小虾米。

这倒也方便，于是她跑来毛遂自荐，希望能成为希娅拉的一名幕僚。

当时她用一番“期待开庭不可取，私下解决才合理”的言论打动了对方。

理由也很简单。

维利塔斯接下来必然会把精力放在重建魔网，以及挽回贸易路线上。

否则时间一久，虚空囊技术成了大街货，他们的核心优势荡然无存，就将面临可怕的追赶。

在游戏里，他们努力了几年后发现这条路走不通。

彼时恰好玩家进入了他们的视野，于是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玩家的经纪人。

——是比海涅心黑几千几万倍的“经纪人”。

这个世界没有玩家，他们还得另寻出路。

所以，他们乐于见到其他四国彼此产生矛盾。

开庭这种事最好能拖就拖，拖到矛盾激化，北方佬和精灵能打起来最好。

如果永恒黎明也扯了进来，那简直血赚！

此外惠惠还预言了维利塔斯未来几天的报纸上会报道什么——六人议会分为三个阵营，其中《早安！真理院》是斯克鲁奇·达克的产业。

他必然会使劲攻击当前的议长威廉·菲利普斯。

这一番炫技之后，她成功争取到了希娅拉的信任。

而且，在此基础上，希娅拉从未停止过对她“真实身份”的试探。

考虑到暂不明确赦罪之链的监视作用，她没有明确回应，只是一次次暗示。

现在她确信对方已经听懂了自己的暗示，猜到她不是真正的纳加。

刚刚这个古怪的问题无疑就是信号。

很快，那个叫牙的猎魂者侍卫前来敲门。

“大人，维利塔斯的人到了。”

希娅拉点点头，起身走出房间。

看到负责调停的竟是柯林斯教授，惠惠瞳孔地震！

她记得对方。

她是因为冥卫入侵了真理图书馆才穿越的。

之后她才从夏老师那里得知，策划了此次入侵的是两名被大巫妖维加策反的教授。

其中一人就是柯林斯。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的柯林斯已经是二五仔了吗？

惠惠不确定。

另一边，柯林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识破了，他压根就没搭理站在希娅拉身后的幕僚。

他表面上在矜持地和众人打招呼，暗地里已经在寻找那位“唐纳德先生”。

斯克鲁奇·达克大法师天赋异禀，今年一百二十岁就已是八级法师。

这个级别的法师基本都能活三百岁，所以他只能算是“年轻人”。

他和唐纳德背后都是麦克达克家族。

这是一个古老神秘的家族。

越是古老的家族，越靠血脉维系。

因为超然于所有人之上的他们看待旁人的眼神往往是冷漠且警惕的。

所以对于唐纳德这样的“外甥”，他必然看得很重。

很快，柯林斯就锁定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毫无疑问，这就是唐纳德。

因为他是普通人——标准且纯净的普通人类。

这在维利塔斯都是极其少见的。

柯林斯眼里浮起一丝隐藏极深的艳羡。

简单寒暄之后，双方落座。

随着开场白结束，场面一下子就剑拔弩张起来。

尤其是希娅拉。

她的目光落在唐纳德脸上，毫不掩饰眼中的怒意。

对方只是笑笑，就移开了目光，看向柯林斯。

“教授阁下，鄙人唐纳德·达克，我代表永恒黎明来履行自己监察亡灵异变的义务。

“在交涉开始前，我首先申请将此事交由永恒黎明来处理。”

柯林斯微微皱眉：“理由呢？”

唐纳德：“理由有三。

“第一，这件事的起因是暗影圣殿的人以‘处理圣光泛滥’为由进入麦卡拉山区，所以是他们违背了《四国公约》在先，他们不该是问责的发起者。

“第二，他们带走了有关变形者法术研究的绝大多数资料，据悉其研究者名为巴里·吉蒂勒，考虑到这一姓氏的特殊性，我们有理由怀疑这是他们在八百年前暗中展开的研究。

“即，暗影圣殿在背后从事不为人知的非法研究。

“第三，他们在未告知水银王室的前提下掳走了银翼，并对其使用了酷刑，这明显违背了四国最初的协定——危害到了超凡者的人身安全。

“所以，我们认为在维利塔斯的法庭暂时无暇处理时，可以交由我们来仲裁。”

说完，唐纳德微笑着看向希娅拉。

似乎希望从对方眼中看到更加强烈的愤怒。

然而，他的希望落空了。

他看到的反而是平静。

什么情况？

“对此你们怎么看？”柯林斯反问希娅拉。

后者微微扬起精致的下巴，直视唐纳德。

这一切，都和“纳加法师”的推演一样。

果然，永恒黎明的人介入之后，一定会耍无赖。

他们会死不承认自己私建圣光蓄能井的行为，然后倒打一耙，将脏水泼给暗影圣殿。

对此惠惠给出了完整的应对方案。

不要陷入自证陷阱。

说白了就是当别人骂你的时候，不要想着自己为什么挨骂，而是直接骂回去！

既然他们想改变事情的性质，那干脆将矛头对准永恒黎明。

“我们认为在这件事上，水银王室，或者说全体精灵都是受害者。”

此言一出，满场惊愕。

就连三王女蕾妮都瞪大了眼睛。

怎么原告开始替被告说话了？？？

希娅拉继续道：

“我们都知道，永恒黎明有着监察亡灵异变和死气逸散的义务，然而使三大森林枯萎的根源即是无法抑制的死气。”

说到这里，她在心中对死去的加雷校长道了声歉。

她知道这是错的，但这是这些人的“共识”。

惠惠给她强调过，要学会用别人的语言说话。

“……换句话说，枯萎的诞生即是永恒黎明失职在先，对枯萎束手无策则是他们无能的又一象征。

“我们都知道，是枯萎导致精灵的拓荒者来到低语森林，萨贝利亚因此开创了牧树人的变形学派。

“随后这一类法术被送往水银王室，彼时他们与永恒黎明联系密切，却在后者的允许下将其收录为官方学派。

“为什么？永恒黎明为什么会默许？

“很显然，这一环同样是永恒黎明的失职。

“回到最近发生的事，我们的浮空城之所以出现在麦卡拉山区，的确是为了解决圣光泛滥。

“然而，当地为什么会圣光泛滥？我们又为什么会在低语森林发现又一处未经允许的圣光蓄能井？

“不久前，鹰衔山爆发了死气，之后被大量圣光中和——第三座圣光蓄能井。

“所以，三座圣光蓄能井，如诸位所见，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她忽然翻出厚厚一摞卷宗，拍到了桌上。

“除此之外，我们罗列了过去一百年间永恒黎明在执行所谓‘义务’时的纰漏和错误，其中不乏大量危害超凡者人身安全、有违常理的行为。

“这还只是一部分。

“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永恒黎明已经不具备执行此监察义务的能力。

“他们在这方面工作上的过失，才是导致今天这种局面的关键。”

说完，希娅拉看了眼满头大汗的唐纳德，露出了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