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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说一声再见

作者:杨牧寒 | 分类:玄幻 | 字数:25万

第二章 (1)

书名:好好说一声再见 作者:杨牧寒 字数:18853 更新时间:2024-11-25 22:45:15

第二章

1.

我一脚走下火车,山西的热一下子就包围了我。赶紧叫了一辆车坐进去,让师傅把车里的空调开到最大,车里的凉意才惊醒了我。师傅看着我被热的啥样,咧开他的大嘴露出牙傻傻地笑着,顺口问了一句“丫头,你要去哪里?”

“大愚县后沟子村。”

“哦哟!丫头,你要去的那地方可远啊!你是不是考虑坐长途汽车?”

“不了,我想当天赶回来,找到人送个东西,东西送到就走。”

“好吧!今儿就算你包车了,我也不能太黑,收你八百,抛过油钱花费等,我今天就挣你三百块钱。你看能行不?”

“能行,”我掏给车师傅八百块钱,“走吧!我赶时间。”

毕业那年,我跟着杨默寒到过山西,但这次自己一个人过来,心境完全不同。上次来,好奇、兴奋、激动充斥着我的心;这次来,孤独、寂寞、无望包围着我。

车窗外很热,可我的心很冷。尤其这两天发现了若冰的事,叫我真的不知道现在应该相信谁?又该相信什么事?所谓的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的手机响了,是若冰打来的,这已经是他第八十二次打来电话了。当电话里唱起那首独特的歌“我那乖乖乖乖的丫头......”我第八十二次地压了电话。我不愿接王若冰的电话,但又很想听他的解释,这种矛盾的心理让我有一种期望,期望王若冰能够再为我编织一个童话,那怕是假的。人啊,也许往往都是这样,不希望别人骗自己,但却总是自己骗自己。

心里胡思乱想之时,我就睡着了,当师傅叫醒我时我们已经到了后沟子村的村口了。师傅问我要不要进村去,我摇了摇头说:“不用了,从村口进去拐个弯儿就到了,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好的,你去办你的事儿,我在这里等你,顺便眯一会觉。”

我从车上抱下杨默寒当年送给我的那盆马蹄莲。是的,我这么远的来山西就是来给他还花儿的,我是有点傻,太傻,而且傻了这么多年,杨默寒虽然早就离开了我,可我却一直养着他送给我的那盆马蹄莲,我一直相信他给我说的马蹄莲代表着爱情的鬼话,一直相信着只要花儿还活着,我的爱情就活着的鬼话,甚至相信着它就是我的幸福。可现在,花儿还在,其它的什么却都不在了。这么多年我带着它,它并没有给我带来幸福,反而成了我的牵绊,就算它代表着的是幸福,那也不再是属于我的幸福了。

当我心里这样想着,并且鼓足勇气从阻挡杨默寒家视线的那道沟坎下爬上来的时候,我却真有点目瞪口呆,真的,目瞪口呆。

沟坎上,我几年前记忆中的那座农家小院已经不见了踪影。当年那座比较气派的门楼已经坍塌,围着小院的院墙也是四分五裂,只有一圈高出地面的黄土。小院里不再有忙忙碌碌地小鸡,也不再有绊人脚后跟的小狗,有的只是一院子半人高的蒿草。

我有点不知所措,看着蒿草背后那两排已经完全倒塌的房屋,我心中对杨默寒这些年来的积攒的狠也“轰”的一声倒塌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在心中想着。

穿过半人深的蒿草,我走进了靠东边的房子,曾经我来杨默寒家时,就住在靠东边的房子里,可现在,这房子已经不能被称做是房子了。因为它的屋顶已经不在了,抬头就能看到灰蒙蒙的天。房子前面的墙壁也不见了,和墙一起失踪的还有墙上的窗户和门,不过屋子其它的三面墙壁还在,墙壁上还有几道未曾脱落的贴画,在贴画下的墙角处堆着一堆又黑又烂的破被褥,有几只野狗在那堆破被褥上撒着欢儿,我的闯入惊扰了它们,它们奔出院子,站在坍塌成土堆的院墙上冲我吠着。

也许是狗的狂吠引出了邻居家的大妈,一个身穿暗红色花格儿衬衫的中年妇女从她们家院子里出来,站在她们家大门口朝着我望,我也看着她。我能从她好奇的目光中看出她的善良,于是我穿过房屋倒塌后形成的黄土堆和碎瓦砾向着红格子大妈走去,而现在堆满碎瓦砾和黄土堆的地方,曾经是杨默寒家的主房。

也许我的出场太过于传奇,或者我的打扮太过于时髦吸引了她们,在我和红格子大妈走到一起时,又来了一位穿绿色花格子衬衫的大妈和一位穿灰色T恤的大妈,有一个戴本山大叔帽的老头儿也往这边走来。

我问红格子大妈:“阿姨,你知道杨默寒家发生什么事儿了吗?他们家的房子怎么塌成这样子了,他们家是不是搬新家了?”

红格子大妈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冲我笑,然后用手指了一通,嘴里对我“哦哦”叫着,原来她不会说话。

绿格子大妈接过了话头:“二丫她妈是个哑巴,你问她她能给你说清楚吗?哈哈哈......不过你问杨默寒呐,我们村都知道他们家的事儿......”

灰T恤大妈比我还心急,抢过话头:“前几年杨默寒大学毕业,听说在外地找了个女朋友,于是不想回来到本地工作,他的爸爸就托媒人去向二丫提亲,杨默寒和二丫一起长大,按说应该算的上青梅竹马了,二丫家也爽快地答应了,杨默寒看着好像也很高兴的,连办喜事儿的日子都看好了。”

绿格子大妈:“他那是装的,上过大学的人脑子就是比他爸鬼。他爸其实也怕杨默寒偷偷跑掉,就把他的手机,身份证,户口本,毕业证,还有什么证的都锁在了箱子里。他表面上装的很开心,他爸还故意扔下钥匙自己藏在门后试探他,可人家愣是把钥匙瞅都没瞅一眼。后来......”

灰T恤大妈:“后来啊!后来杨默寒骗他爸说要带二丫到县民政局领结婚证,他爸自己把钥匙给了他,还给了他两千块钱,叫给二丫买套新衣服,结果,人刚到县上,他骗二丫说要撒泡尿,结果一泡尿就撒到没了踪影。”

“那,那后来呢?”

“后来,再没有后来了,那小子跑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爸到他谈的对象家里去找了两三个月也没找到。回来在村里到处宣扬,他要和杨默寒断绝父子关系,反正断没断的,杨默寒始终再没出现过,就算在他爸过世时,他也没出现。”本山帽大叔说。

“什么?杨默寒的父亲已经过世呢?”

本山帽大叔接过话去:“都过世好几年了。因为杨默寒逃婚,老杨头感觉失信于人了,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尤其在二丫嫁给了一个大她十岁的老男人后,老杨头更是无地自容,每回和我们喝酒都要大哭一场。”

绿格子大妈:“二丫人家现在过的不是挺好吗?我们村哪个姑娘不羡慕人家。看人家穿金戴银的,回娘家时人家都自己开的奔弛。”

灰T恤大妈:“那又谁说的上呢?当年的赵大头没钱没文化的,整天在村里偷鸡摸狗的,谁又能想的到一个烂尾工程,被人家几万块接手后就一下子发的‘扑棱棱’的呢!”

绿格子大妈:“这都是二丫头的主意正,那丫头命大着了,当初给杨默寒他还不要。”

“那么阿姨,为什么杨默寒家现在成这样呢?”

绿格子大妈:“这还不是自找的吗?杨默寒走后的第二年,他的姐姐正好生了孩子。就把两位老人接过去给她带孩子,每一年过年回来一次,每次回来看老俩口精神头还不错。还能跟我们吹上半天。可就在他们将孩子带到五岁的时候,那一年过春节他们要回来,小孙女儿却缠着爷爷奶奶不放,于是他们就先带着孩子回来,等过年时再送回去,可就在孩子被领回来的第三天,一大早的,老杨头刚开了大门,平时还在睡觉的孙女儿却从门里蹿了出去,一下子就被从门口刚好经过的小汽车撞飞了。也是的,一大早的,路上也没什么人的,师傅开车就开快了点,唉!出事后,老杨头的姑娘回来又是骂又是闹的,本来就有心脏病的老杨头就撒手人寰了。留下了老婆子一个人,在村里人抬出老杨头要准备下葬时,老婆子就晕了,再醒来时她就疯了。在送走老杨头的那天夜里,她一把火就烧了所有的房子,如果不是村里人抢救及时,恐怕连二丫家也就遭遇了......”

我没想到,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我的大脑中好像遭了雷击,‘嗡嗡’地响。王若冰每年都会回山西老家,总说会去看杨默寒,他为什么从来没有给我提起过这个事情。如果他在,我真想问问他看的是哪个杨默寒?那么,默寒,你又在哪里?

本山帽大叔问我:“那么,姑娘,你又是谁啊?”

“我,我,我是杨默寒曾经的一个同学,听说了他们家的不幸,我特意来看看。”

“哦,你们这些同学还真是有情有义,还有一个男的也经常来,总是来给杨默寒的疯娘送来新衣服和吃的,可那疯娘总是不吃,还骂人说别人想毒死她。但即使是这样,那男的还是经常来,逢年过节的都会来,还给杨默寒的疯娘搭建过一个窝棚,可当天夜里就被那疯子一把火烧了,也送去过医院,但不见好转后被医院给送了回来。”本山帽大叔又说。

绿格子大妈接过话去:“刚开始我们还以为是**的人来送温暖呢!大家都争着说自己家的困难,结果闹了不少笑话。”

“你们知道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吗?”

灰T恤大妈说:“这我们咋知道呢?”

绿格子大妈说:“你不知道不一定别人不知道嘛!一次我见那小伙子对着杨默寒的疯娘哭,说什么‘石头对不起你们啊’什么的话,他是不是叫石头啊?”

石头,原来真的是石头!

“那么,你们知道我在哪里能找到疯娘吗?”

本山帽大叔说:“她一般就在村子西边那边的土崖上,她说站在那里她能看的见她的儿子,她要等她的儿子回来。”

我给他们道过谢之后就出了村子。出租车师傅真的睡的很香,我敲窗户他才醒来,赶忙开了车门。我把马蹄莲花儿重新放回到座位上,给师傅说明了我的意思。出租车师傅听说我要去找一个疯子,不放心我,说一定要陪我一起去。我推脱不过,好吧!就一起去吧!

村子不大,开车几分种就绕到了村西,果然我看到了一片土崖,疯娘就站在崖顶唱着歌。

绕道太远,我想从土崖下爬上去,出租车师傅又劝我了,“我还是陪你从低处绕道上去吧!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能爬上去吗?”

我告诉他:“我姥姥家在西部农村,那里到处都是这样的土崖,我小时候爬惯了,常常一个人爬过结冰的土崖,站在崖顶勾下头去看早春的杏花儿。因为我总感觉悬崖上的杏花儿要比其它地方的杏花儿开的热闹,开的艳丽。”

出租车师傅站在土崖下,张开嘴看着我一步一步爬到崖顶,露出白白的两排牙笑着,我再不及顾他,向正在唱歌的疯娘慢慢靠过去。

2.

“水瓮里起了倒蝶子,心里不好活我就唱曲子......”

“大娘,大娘......”她并不理会我对她的呼唤,转过头朝我很羞涩地笑了一下,我从她黑如锅底的脸上看到了白色的牙,她的头发上沾满了草芥,那头发也像山洼洼里吃草的绵羊的毛,卷曲成了毡状。

看到我,原想她会停止唱歌,却没想到她唱的更欢“一朵朵白云呀天上呦飘,一群群那肥绵羊青草弯弯里跑......”

那天,从我爬上土崖一直到太阳快要落山,疯娘都没有停止过她的歌唱,最后她唱着“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难留,提起哥哥你走西口,唉,小妹妹泪长流。送出来就大门口,小妹妹我不丢手哦......”

坐在土崖上,看着将要沉没的太阳,听着山西小调,我哭了,没有声音,没有悲痛,没有思想,有的,只有我长长的泪水。疯娘看着我哭,竟然围着我“哈哈哈”大笑起来,笑着她便跳了起来,从土崖上疯跑下去,一个不小心,一只脚踏空,她遍从十几米高的斜坡上滑了下去。一股尘土如烟飞起,我心中想着:坏了,傻娘定然摔坏了。可跑到豁口向下看时,滑到崖底的傻娘竟然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边笑边唱边跳地进了村西口的巷道,绕过一堵矮墙,在一座牛圈的后面消失不见了。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我的心里空落落地,只是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流。看着落日,突然间感觉自己没了去向,难道漂了这些年,我把自己丢了?我真切地感受到,没了目标和方向的人是最孤独地。

我的手机又唱起了《丫头》,心想着王若冰又来电话了,也好,跟他说说话也不至于丢了自己吧!可拿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接通电话,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子鱼你好,我是石头。好不容易找到你的电话号码,如果你有空的话,我想跟你聊聊默寒的事。”

“石头你好,我也有好多的疑问想问你,你定时间吧!我过去找你。”

“那就今天晚上好吗?我母亲今天正好从老家赶过来帮我照顾孩子,你可以直接到我家来。”

“今天晚上我恐怕赶不过去。我现在在山西。”

“不会吧!山西?你......难道你知道了?”

“我现在站在杨默寒老家村子后面的土崖上,我看到的就是我所知道的,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一切。我坐飞机赶过去,尽量早点来见你。”

“好的......”电话里传来了嘈杂地抢夺声,一会儿电话又响了,却是王若冰的声音,“子鱼,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但求你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子鱼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

我压掉了电话,心中明白,其实好些事情石头和王若冰都好像知道,只单单瞒了一个我,如果不是我这次的撞破,可能石头也永远不会给我说的吧!

在回去的路上,我主动给出租车师傅加了两百块钱,到地方后,他又帮我找到合适的酒店才离开,真的,在这里,我要谢谢他。

跑了这么几天,想到床都觉得瞌睡,可真的躺倒在酒店的床上之后却又一时睡不着了。心里想着,今天我是不是不应该挂掉王若冰的电话,如果不挂他会给我说些什么呢?想着这些,又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发笑,笑自己的傻样儿。都是换掉的备胎了,还去计较他是怎么破的干什么?不过总结总结经验也好,可不能在同样的路上被同样的钉子扎破两次啊,就算是备胎,也不要被钉子扎的好,可我真的给自己准备备胎了吗?我不知道,但是,这时候王若冰如果打来电话的话,我一定不再压掉!

3.

我们是在石头开的婚纱摄影照相馆对面的清风茶楼见面的。

石头现在就坐在我的对面,听完他的叙述我简直不敢相信事情竟然是这样的!一瞬间,所有的一切好像都离我远去,眼中只有泪水,心底的思念和委屈都随着我的哭声飘荡在整个房间。默寒,我想你!子鱼我好想你!唔……

那一年毕业后,好多同学都找到了自己称心如意地工作。我想叫默寒报考我们那边的事业单位考试,可他却迟迟不给我答复。眼看同学们都收拾好行装分别在际,可默寒仍然没有给我肯定的答案。我去找他,他却支支吾吾对我说什么他们家就他一个男孩子,他的姐姐已经远嫁他方,两个老人已经上了岁数,而且身体常年带病……我没有听他说完就转身跑掉了。

石头从坐到我面前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动,他一直保持着低头抽烟的动作,只有陈述时他会偶尔抬一下头,喷出一长口烟来,他的眼睛时不时会渗出一点泪水,好像那泪水是被自己指间燃烧的香烟呛到的一般,他抬头望了一眼天花板说:“毕业前那天晚上我们喝了一夜的酒,默寒喝醉了,喝醉了就哭。他说他本打算报考你们那边的事业单位考试的,可就在前两天,他的父亲突然打来电话,叫他一定要回家就业。他舍不得你,他想跟你走。原本默寒还和老人冲突着,可老人在电话里哭了,哭的很伤心。老人说他们辛辛苦苦养大个儿子,是想老来有个依靠的,现在儿子翅膀硬了就想远走高飞,没承想儿子养大了却成了别人的儿子。他们叫默寒选,要么就回老家去,要么就跟着你走,可选择第二条路后,他们从此就当没杨默寒这个儿子。”

石头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继续说:“我能从默寒当时的醉态中感受到他的无奈。他说忠孝不能两全,问我他该怎么选。可我又怎么能给他做决定?他舍不得你,可他更想当一个孝子。刚开始他还尝试着去说服他的父亲,他告诉老人,等他稳定下来就会把他们二老接到身边。可老人根本不给他继续解释下去的机会,‘哐’的一下就挂了电话,而且打过去再也不接听。老人是把选择的难题甩给了默寒,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份固执在我看来都有点为难,但谁又不能体谅老人对故土的那份不舍呢?默寒说原本这个事情他早就跟老人商量过的,那时候老人还满口答应,说叫他不要担心他们,放心地走他的路。现在老人改变了主意,可能是老人遇到了什么事情。但谁又忍心责怪辛苦了一辈子养育了自己的父母呢?那天晚上默寒在嘴里不住地念着陆游的《钗头凤》‘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第二天我们宿舍的人全都醒来就快接近中午了,默寒起来给你打电话你的手机也关机了。他原本是想重新给你解释这个事的,他想着等他回去再劝说他的父母。

我们宿舍的出主意,叫你们先领了结婚证,以避开地方**的就业保护政策。然后你就可以跟他到他们那边考试就业了。可他说你不会同意,你的父母更加不会同意。在我们宿舍热火朝天地讨论下一步计划时,他坚决的否定了这个主意。我们都知道,他不想叫你为难。但我一直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什么问题?你问吧!”

“我听说你们家有三个孩子,你是家里最小的丫头,按理你是可以跟他走的,为什么你不跟他走?”

“我,我......”

“好了,还是听我讲故事吧!关于这个问题我其实也不止一次地问过默寒,可他却总是一个劲地说你有你的难处。打你电话不接后他出去了一趟,然后没多少时间就又跑了回来。回来后他拉我起来说走一趟火车站。因为他打听到,你已经悄悄地走了。

我骑着我那辆破摩托车驮着他,一直把油门加到最大才在临发车时赶上了火车。可进站时,我们没票,窗口也不售站台票,工作人员不让进。情急之下我制造了一场混乱然后自己偷偷溜了,默寒乘机冲了进去,可进去时车已经开了,他跑遍了所有的车厢都没找到你。然后他自己就被下一站的乘警带回了铁路派出所。第二天我和班主任到火车站派出所交罚金接人时,他的脸上还带着血迹,我知道他挨打了。当时,他两眼失神,好像把魂儿给丢了。看到我们也完全不说一句关于他脸上那些伤的事,只是要去我的手机给你一遍遍拨打着电话,可你的手机当时仍然关机。”

我静静地听着,真不敢告诉石头,其实他们全宿舍喝酒的那天晚上我就已经乘坐父亲单位出差的顺风车回家了,因为生默寒的气所以也就赌气没告诉他,却不知道还发生了那样的事。后来跟默寒见面时他却只字未提火车站的事,我还问他,知道我悄悄地走后他是什么感觉,他却冲我傻傻地笑,只说“我第二天知道你回家了后也就回去了呗”我还骂他没心没肺,现在看来,原来没心没肺的人一直是我。

我的眼中又泛起泪来,从桌上拿过石头的烟盒抽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一口,却仍然没能止住我眼中滚落的泪水。

默寒,对不起!如果时光真能倒流,如果再让我回到你身边,我一定不再那么任性,不再那么天真。老天,求求你,给我这样一个机会……

石头看我的泪水又滑落了脸颊,替我抽了一张纸巾,他自己也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接着给我说:“第二天当我和默寒醒来时,宿舍里的其他兄弟也都各自回家了,他们是悄悄走的,没有告别,没有眼泪,只剩下我和默寒,但当我们要走时,却不知道互相说点什么,很寂寥,也很尴尬。我们俩就在这种带点伤感的尴尬中互相告别然后各自回了家。再后来发生的事情你要知道的比我清楚。默寒回了老家,非常顺利地考上了他们哪里的事业单位考试,被分配到一所中学当老师,他想着先有个工作,然后再参加你们那里的公务员考试。后来听说他也去考了,只不过考上没有我就不清楚了,那时我们都天各一方。可猜透儿子心思的杨伯父却在默寒工作半年后,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并且逼迫他结婚。”

讲到这里,有服务生敲门进来给茶壶里蓄水,我顺便要了一包延安,默寒递给我他的云烟,我摆手拒绝了,这么多年了,我已经习惯了延安的绵柔和干涩。石头端起茶杯发着呆,我等待着服务生给我买的延安牌香烟,往事又涌上了心头:默寒在参加工作半年后就参加了我们省的公务员考试,当时笔试成绩的过线分数是125,默寒考了143,他的笔试成绩过线了,剩下的就是面试。我知道面试的难度,很诚恳地请求我的爸爸走走他的人际关系网,帮帮默寒,他当时很爽快地答应了我。我将这快乐的消息告诉了默寒,叫他放心,我们马上就能在一起了。可后来他却落选了,伤心失落的他没有给我道别就消失了。知道结果后的我当时才明白过来,正直了一辈子的父亲又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违反原则,更何况还是为他本来就不看好也不喜欢的杨默寒 —— 一个迷了他心爱的宝贝女儿心窍的穷小子。我去找父亲理论,父亲告诉我,叫我死了这份心思,他宁可将他的女儿拿去喂狗,也不会下嫁给一个一穷二白的乡下后生。而且在我愤怒的辩白中父亲很愤怒地打了我一巴掌。这是我长这么大父亲第一次打我。回到家后,我安安静静地在家里待了三天,就在爸爸妈妈以为我已经认清现实的时候,我带上我所有的行装离家出走了。我怀抱着默寒送我的马蹄莲花,一直走到祖国的西部,给默寒打去电话,告诉他我在我们曾经一起向往的西部梦想之都等他,他很开心地答应着我,叫我等着他,他马上就会过来找我,而且对我承诺,他过来会给我一个不一样的婚礼。我很期待地等着我的爱情,并且在那个陌生的城市租了房子,并且提前为我们布置好了新家和新房,那是我的希望。可就在半个月后,当我满怀期望地等待他电话的时候,他却给我打来电话,说他的父亲找到了他,并且他的父亲磕遍了响头叫当地**保留了他的公职,他要回到他们那里去了,不能来见我了,他叫我也赶紧回家。他还说叫我找个好人就嫁了,他也要回家结婚去了,因为他的父亲兜里揣着农药,不答应回去结婚就会死在他面前。我当时恨极了这个负心的男人,把正在通话的手机摔了个粉碎,现在看来,杨默寒当时告诉我的,原来是一个谎言,那么,他又去了哪里?

服务生进来了,递给我我要的香烟又出去了,我看石头头靠着沙发像睡着了,于是自己抽出一根延安点上,突然他说:“以前默寒也爱抽延安,现在你也抽延安,给我一根让我尝尝,这烟到底有什么好抽的。”

我递给石头一根香烟,看他点着了火,又问他:“后来发生的事情我知道,可我不知道杨默寒离家出走后去了哪里?现在他又在哪里?”

默寒吐出一口烟圈对我说:“辞掉工作后默寒准备先到你们那里找工作打工的,可他告诉我说你的家人听说他失去了正式工作后对他很冷淡。好像也张罗着在给你介绍对象,你自己也去见了几个。他说从前你们的手机都是互用的,可你突然就给你的手机加了密码,而且再不许他碰你的手机。从这些事情上他产生了猜忌,开始怀疑他选择的正确性,也开始考虑起你们分手的事来。我不知道事情是不是这样,那时候你们在一起。再后来他听说我在金山县支教,也就跟了过来。”

关于这些,我的心里很是愧疚,但我又能怎么说呢?于是我对石头说:“是的,那时候我的父母托人给我介绍了几个对象,出于礼貌,我去见了面,也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但是我并没有真的和他们谈恋爱,平时也只是很普通很一般地几句问候而已,我怕默寒看到会生气,所以就加了密码。”

石头并不说话,只是抽着烟盯着我看,突然他冒出一句:“是真的不想谈,还是没有遇到合适的。默寒说那时候虽然离你很近,但你却很少来找他,电话也不怎么打,打通你也不像以前那么爱说话......罢了,罢了,我还是给你讲后面的事吧!”

“我,我,我......我爸听说默寒来找我了,当时看我看的特别紧......好吧,我承认家里当时确实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我,我比较满意,只是试着想像普通朋友一样的交往一下。可对默寒的心,我是从来没有变过的。”

“呵呵呵,好吧!金山县你知道吗?”

“知道,大四那年你和默寒不就在那里实习吗?”

“对的,大四毕业实习,我和默寒就在那里。你还来看过我们。你来时默寒直接安排你住在了县城,而且还托我们在县城实习的同学带着你一起在县中学转了一圈,并且撒谎告诉你那就是他实习的学校。你应该记得你想上厕所他在学校竟然不知道厕所的事吧,事后你怪他故意刁难你,其实他是真不知道,只是怕你知道我们实习的条件差而心里不安。其实我们实习的学校在一个小山村里,去那里需要乘坐两个多小时的汽车,到金山县的秋水乡,然后再步行六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到我们实习所在的红窑村。

红窑村只有一所小学,设了三个年级,两间教室,两间校舍。学校只有三位教师,十二名学生。在我们实习期间,一位老师想办法调走了,一位刚分配来半年的年轻教师辞职去跑出租车了。只剩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教师是前几年民转正的,既当校长又当老师。全学校的三个年级,都在同一个教室上课,每个年级只开两门课程,语文和数学。每个年级每天只有一节课。我和默寒去了之后,帮助老校长对学校进行了改革。首先建议老校长把三个年级分开,两个教室全部启用,另外又用上了一间校舍。学校该开设的课程全部开齐,我们和老校长各管理一个年级。老校长负责一年级的语文、数学,其它的我和默寒分别承担!我们把三个年级的孩子集中在一起上音乐,上体育,上美术,上自然。孩子们表现出从来没有过的兴趣,他们每天很早就到学校,到校后就站在我和默寒的窗户外边背书,他们总是故意很大声。我和默寒总是被孩子们的读书声叫醒。当我们起床打开门,他们就会争先恐后的从我们的房子里冲进来,然后扑向我们放在墙角的空水桶,去给我们抬三里之外的山泉水。抢到桶的孩子总是兴高采烈,又蹦又跳,没有抢到的孩子总是一脸沮丧,那种神情就像哪天冲进来看到我们的桶里有水时的神情一样。你可能不相信,孩子们总是提前两个多小时小时到校,目的就是能最先守在我们的门口吵醒我们去给我们抬一桶水。”石头完全陷入到回忆之中,此时的他已不像在对我讲述,而像在回味美酒一样,“山里的孩子有着最接近天空的心灵,他们是那么的纯朴,那么的自然!由于有些孩子的家离学校比较远,所以他们早晨上学会带上午饭。说是午饭其实很简单,有的带的是没有一点菜的凉米饭,有些带的是隔夜家里拌好的凉面,有些就只带一块干馍馍,甚至有孩子上学只带着两个煮好的冷洋芋。我记得有个叫黑木日的孩子,他的午饭永远是两个隔天煮熟的冷洋芋。山里的人生活苦,孩子们的生活更苦,每个星期一他们大都会从家里带来一玻璃瓶咸菜放在自己的桌箱里,这就是他们一个星期吃午饭时的菜。你也许不信,在城市中随处当垃圾扔掉的塑料的饮料瓶子,在那里都是稀罕物件。孩子们都为能有一个饮料瓶当水壶从家里带点水来上学而骄傲。你根本想像不到,山里的有些孩子长到六七岁压根没喝过一次饮料,甚至连红窑村都没出去过。而带咸菜的玻璃瓶更是个稀缺物件,我们送给黑木日一个装过‘老干妈’酱的空瓶子,孩子们都为此羡慕了他好长一段时间。”

石头哭了,但他并没有停止他的讲述:“我和默寒到红窑村小学实习的那段时间,好几个辍学的孩子都重新回来上课了。这些孩子的家离学校都很远,最近的要翻座山,最远的,要翻三座山。黑木日就是离学校最远的孩子,他每天上学大概需要走一个半小时。这些孩子重回校园的理由都很简单。有个孩子说他想看看大学生到底长啥样?有个孩子说他想学会唱歌,因为他的梦想是当个歌星,那样他就可以天天买方便面吃了。有个孩子说他已经连着上了两轮红窑村小学了,可从来不知道那些用来折纸飞机的花花绿绿的书也能用来上课,他感觉很新奇,所以又跑来上第三遍。”

石头讲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他停下来也并不看我,而是抽了一张面巾纸擦了擦眼泪,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喝完茶他又跟我要了一根延安点上抽完,等他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下他就接着说:“红窑村小学的孩子上四年级要到更远的大余村小学,但因为路程太远大多孩子在上完三年级后就辍学了,还有些个子实在太小的孩子又会从一年级开始再读一遍一、二、三年级,以便能长的高一点好回家帮父母承担家务劳动。有些家庭好的会住校,但住校读书花费太大,所以大多家庭会选择叫孩子辍学回家。当时还有一个十六岁的大女孩儿也来上学了,她复学的原因很让我们悲伤,甚至让我们这些养尊处优习惯了的所谓的“天之骄子”感觉到汗颜。她来复学,是她父亲希望我或者默寒能看上她,然后带着她离开那个穷地方。在知道了这个事情之后,默寒躲到后山的山林里哭了一场,我也在学校后面的山坡后沉默了一个下午。我们为贫穷而哭泣,我们为善良而悲伤。但不管怎么样,学生人数从原来的十二个一下子增加到了二十六个,这总是让人高兴的。在红窑村小学实习的那些日子,我和默寒过的很充实。虽然生活质量直线下降,但看到孩子们整天围着我们又说又笑,总感觉心灵质量在直线上升。虽然是三个年级,但所有的孩子都在一起玩耍。大小不一的孩子在一起游戏,却学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次大孩子欺负小孩子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次有孩子丢失东西的事件。红窑村民风纯朴,他们居住的地方虽然很分散,但人心很凝聚。他们有着居住在他们那个地方共同的也是特有的道德标准。举个例子,他们从来不捡路上的东西,哪怕再贵重他们也不会捡,只是用手指或者树枝画个圈把东西圈起来,表示‘已有人发现此物,在等待失主’,然后再路过的人看到有圈,对于路上的东西他们就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他们的说法是:把丢在路上的东西捡拾回家,会带来霉运,但我知道这绝没有这么简单。还有个例子也给你说说,假如有陌生人路过那里,一时找不到落脚点,不管你走进任何一个大门,大门里的主人都会很热情的款待你。就像你遇到了多年离散的兄弟,夜里女主人会给你最新的或者洗的最白最净的被褥供你休息。当然你得习惯这里的一个习惯。就是不管你是男是女,夜里总是和他们一家人睡在一张炕上。如果你是男的,那么中间会隔着男主人,如果你是女的,那么中间会隔着女主人。来客时,主人总是会添点酒的,酒虽不是好酒,但庄稼人酿的酒,劲大。一碗下肚,酒量大的就够你无牵无挂睡个整夜,酒量小的,那么第二天小半晌午能够醒来就算不错了。但不管你醉的轻松还是沉重,主人都会给你烧一个热热地炕头供你酣睡,你醒来,你的所有东西还是躺在昨天它原来的位置,连样子都不会丝毫改变。可就是在这样一个民风纯朴的地方,教育却很落后。村里像我们这样年纪的人大多已经有两个孩子了。而他们的文化水平大多却只是小学三年级,连小学毕业的都不会太多,如果有个初中毕业的,在他们中间可就算是有大学问的人了,那么不管走到村里的哪户人家,都会得到主人的尊敬。老校长听说就是初中毕业后被应聘到红窑村小学当民办教师的,后来通过考试才转的正。听村里人讲,老校长现在的老婆就是看上了老校长的学问才跟的他。”

我急于想听到默寒的事情,但看石头一副陶醉其中的神情,却真的不好意思打断他,于是点着烟抽着,压着性子听他继续讲着故事,“校长夫人娘家姓孙,是红窑村本村人,她是家中的独苗,所以她家老人择婿第一条件就是必须入赘。而老校长也是家中独子,入赘等于要了二老的老命,所以眼看着这门亲事要泡汤,这可高兴坏了周围十里八乡的小伙子们,要知道,孙夫人在当时可是红窑村出了名的美女,哪个小伙子不想跟她结为连理?可她就偏偏喜欢没有长相没有家产的老校长。当然那时候校长还不老,正因为当时他还不老,所以他还不是校长。不是校长的老校长知道了孙夫人家中的条件一筹莫展,没了主意,可孙夫人却是个干练决断的人。她在她爹拒绝老校长的当天晚上,就跑到老校长的宿舍问小伙子式的老校长:‘你喜欢我吗?’

小伙子时代的老校长脸憋了个通红才说:‘我喜欢你!’

姑娘时的孙夫人又问:‘那你想跟我结婚过日子吗?’

老校长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胆大的姑娘,因为在老校长的年轻时代,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多说一会话都会被误认为有不正当关系,好些人谈恋爱,到结婚之前甚至连对方的手都没牵过。更何况姑娘时代的孙夫人大半夜的竟然跑到小伙子的单身宿舍,这要被人撞见,孙家老汉绝对会打折他的腿。见小伙子时代的老校长不说话。年轻时代的孙夫人就说:‘既然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今晚我就不走了,我的身子今晚也就一并给了你。但你要假装答应我爹,你答应入赘。反正你大多时间都在学校,就住我们家,放假就去你们家。四个老人,你必须同样对待。只要是你做的到,我就是你的。’

年轻时代的老校长已是一头的汗水,因为年轻时代的孙夫人已经脱了外套,一件紧身的白褂子裹得少女的身材凸凹有致。年轻时代的老校长已然不能思考了,而他双腿之间的小小老校长取得了领导权,而老校长也就男人了一次,这是老校长这辈子很有决断的一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跳起身,扑倒了坐在床沿上的年轻时代的孙夫人。从此以后孙小姐正式成为了孙夫人,而看到木已成舟的小两口,老人们也就再不好说什么,而老孙家终于也就填了一个文化人。现在老校长的儿子已经上大学了,他是方圆百里唯一一个大学生,为此,孙家人走到哪里都会得到人们的优待,如果哪家过事情吃宴席,老孙家的人一定会被安排到上席的位置。从这些来看,年轻时代的孙小姐还真是赌赢了。而我和默寒的到来,更是一下子刷新了当地村民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山民们为能有两个大学生来他们这个地方而高兴,也为他们的孩子在学校能被我们教育而兴奋。为此,我和默寒惶恐了好长一段时间。”

4.

讲到这里,石头却突然不讲了,他站起身说:“先出去吃饭吧,就去我家。你从来都没来过我这里,正好我母亲在,叫你尝尝我们地道的家乡菜。我也可以顺便看看小蝶和我的儿子。”

我也站起身来,对他说:“好吧!都坐了一上午了,我也感觉到饿了。再说,这么久了,我也该为上次的事情过去正式给她道个欠了。她是叫小蝶吧!”

边说我和石头边向楼下走去,要下楼时,石头快走几步,抢先结了茶钱。我想跟他去抢,又感觉不合适,于是先自己出了茶馆,在右边的小超市里买了一些水果和营养品。

出了超市门,石头站在门口等着我,看到我手里提的沉甸甸的东西对我客气地说:“叫你破费了。”

我对他轻轻一笑,说:“应该的。”

石头的照相馆分为上下两层,一楼是石头接待客人洽谈生意的会客厅和展示他的所有摄影作品的展厅;二楼是他的工作室和生活区。石头的工作室有两个,分别装饰成中式和欧式的两种风格,很是漂亮。生活区其实就是在工作室隔离开来的一个小房间,石头和他的女人就住在这里。

石头的照相馆生意很好,我和他进去时,有两对新人正在拍婚纱照,有两个新娘正在化妆,还有一对新人由于今天拍不了婚纱照而正在抱怨。

看到一名影楼工作人员和那对新人讲到僵局,石头走过去询问情况。然后好像再给那对新人赔礼道歉,但是不多时候,那对新人就开开心心地离开了。

石头又过来招呼我,我笑着对他说:“你的生意不错嘛,不过好像钱也不好挣。”

石头搓着手说:“可不是吗?以前小蝶不坐月子时,她是我的主力化妆师,我也可以全身心地担当我的主力摄影师,照相馆的人手勉强还转的过来。可现在小蝶一坐月子,几乎拴住了我的手,生意上一下子缺了两个人手,就有点忙不过来了。呵呵呵,幸亏我妈妈过来帮我照顾小蝶和孩子了,要不然真的是火烧屁股了。”

“都这么大的生意了,还叫照相馆,你应该改叫影楼。”

“不管叫什么名字,靠的不还是自己手中的本事吗?”

“你说的也对。影楼的事情我一点都不会,要不然还可以留下来帮你几天。现在不但帮不上你,还耽误你。”

石头将我买的水果交给前台的接待小姐,叫她把水果洗了分给大家吃,我们便进了小蝶坐月子的那间小小的房间。

房间很小,只有三十多平米,还隔出一间厨房和一个卫生间。小蝶躺在床上,看我们进来急忙坐起身来,我赶紧过去扶着她重新躺下。但她坚持要坐起来,我便重新轻轻地扶她坐起身子,并给她垫好枕头叫她靠好。

石头的儿子很漂亮,五官生的很精致,像石头的老婆——小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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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的妈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我喊了一声“阿姨!”但喊完之后又感觉叫错了,因为石头的妈妈看起来非常年轻,我最多也只能叫她一声“姐姐吧!”

石头见我满脸的窘态,“哈哈”笑了起来,声音太大吵醒了他熟睡的儿子。石头的母亲用带着笑的责怪的眼神瞪了石头一眼,小蝶看着石头轻轻笑了。

石头压低声音对我说:“这就是我妈妈,你没有称呼错,看把你吓得。而且你也别怀疑,这就是我的亲生母亲,绝对不是我爸给我续的二娘。”石头给我倒了一杯水,接着说,“我父亲是做生意的,母亲就在家里专门相夫教子,所以我的母亲没有受太多生活的苦。爸爸妈妈的感情一直很好,我的事,只要不违反原则和规矩,爸爸妈妈也不会过多的干预,所以我大学毕业之后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去西部支教,后来也才可以不考虑考公务员而干自己喜欢的摄影。总之,从小到大只要我做的事情是对的,爸爸妈妈就会支持我,所以爸爸妈妈也才是对的。”说到这里,石头帮他母亲从厨房端出饭菜,“这可是我妈妈的美丽秘诀,以后有空你可要跟我妈多学点,尤其是你这种漂亮的女人。”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石头的母亲从厨房端出一碗鸡汤,然后放了一个小桌子在小蝶的旁边,把鸡汤放在小蝶的面前,然后招呼我们吃饭。边给我夹菜边给我说:“石头小时候特别捣蛋,总惹我生气,后来只要他不太出格我就不管,他反而不像以前那么捣蛋了。他和他爸爸一样,是倔脾气的毛驴,要顺着毛捋,否则他准对你呲牙。不过还好,从小到大除了学习差点,其它的都还行,也知道尊老爱幼的,勉强还可以做人。”

“妈,你儿子没那么差劲吧!”

我们都笑了,在欢笑中我尝到了石头家乡的味道,也尝到了那种久违的家的味道。我也有点想家了,不知母亲是否还在生着我的气。

5.

吃完饭,我们没有在石头家呆太多时间,小蝶需要休息,石头的妈妈也需要休息。但我们也没有再去茶馆,石头建议去我们曾经生活了四年的母校转转。我没有说什么,和石头向2路汽车公交站牌走去。

从离家出走到现在,我已经整整在外漂泊了八年。最近这三年我一直待在这座我曾经读了四年大学的城市,但三年中,我并没有去过一次母校。或许是我心中的忧伤,或许是怕记忆的苦痛,或许,只是或许,害怕去了见不到心中的那个人,而破了我已经不可能圆满的梦吧,但只要梦还在,我的心总还有个慰藉,起码夜里,我还能够安慰自己!

校园里的常青藤已经遮掩住了花园中回廊里的阳光。丁香花已经开完,但那花的香味却好像仍旧飘散在空气里,牵引着我的记忆和忧伤。多年前的五月,有一个男孩儿总会在丁香花开的季节给我的发丝中插一枝带着香味儿的紫丁香,那带着蜜糖味儿的花香就像我甜蜜的爱情。梧桐树已经张开了它的大叶,呵护着阳光下嫩绿的四叶草。听人说,找到了四叶草就找到了幸福,第一叶代表祈祷,第二叶代表希望,第三叶代表爱情,而稀疏的第四叶就是幸福。默寒曾经告诉我,四叶草是夏娃从天国的伊甸园带到大地上的,它代表着幸福。于是我们总在午后稀疏的阳光里寻找四片叶子的四叶草,我们都渴望幸福,所以我们会在花园里花掉整个下午的时光,慢慢地,我的许愿瓶里装进去了四十一片有着四片叶子的四叶草。默寒说只要集齐四十九片叶子,我就能实现一个愿望。可是自从默寒走后,我就再没有找到过一片有着四片叶子的四叶草,而且,我的许愿瓶也在八年前被我丢进了北方的一个大湖里,我永远也不可能再找到它了。

我和石头靠着一棵梧桐树坐了下来,我习惯性地低下头寻找着那有着四片叶子的四叶草。石头对我说:“四叶草也叫苜蓿草,传说十万株苜蓿草中你才可能会发现一株拥有四片叶子的,所以很难找到。”

我掏出香烟递给石头,然后自己也点上一根。我的烟瘾犯了,身体感觉有点疲乏,抽完一支烟才对石头说:“以前我有个许愿瓶,里面装着四十一片四片叶子的四叶草,有个男孩儿告诉我说只要集齐四十九片这样的叶子,我就可以实现自己心中的一个愿望。”

石头看着我,很认真地笑着问我:“那你实现你心中的愿望了没有?”

我也对他笑了笑,只不过笑的很是忧伤:“没有,因为可悲的是自从他走后,我就再也没找到过一片具有四片叶子的四叶草。而且我也把那个许愿瓶给弄丢了。”

“那就真有点可惜了,要不然你还真可以试一试的。不过命运这东西应该早已是安排好了的,快乐自有快乐的原因,痛苦也自有痛苦的根源,我们只需要努力地活着就成,所以要随心,随性,跟着心走,你才能找到快乐。”

“呵呵呵,这是你的哲学吧?”

“算是吧!长这么大我也是这么做的,也算是问心无愧了,自由着,快乐着。要说唯一的遗憾,也就是默寒了。当年我不该叫他跟我走的,”石头突然不说了,他从兜里掏出烟来点着,也递给我一支,沉默了很久,他才说,“是我害了他,对不起,子鱼,我不求得你能原谅我,但我希望你能原谅默寒。”

我一下子又被蒙在了烟雾中,默寒的事,与石头又有什么关系?再说,墨寒的事又是什么事?于是我也不啃声,我知道石头今天会告诉我一切,便耐心地等着他的陈述。

石头接连抽了两根香烟才对我说:“今天早晨给你讲了很多我们在红窑村支教的事情,我还是接着给你从那里讲吧!

我给你说了,我们的学生中有一个叫黒木日的孩子,平时看到他的生活很困难,所以我和默寒决定去他家家访。去时我俩带了一箱‘康师傅方便面’,这是我俩平时的伙食。去黑木日家的路很难走,我们在几乎是悬崖的路上攀爬了近三个小时才到黑木日的家,说是家,其实和电视连续剧《水浒传》中林冲避难的那间破庙差不多。两间土房子,都很低矮,墙上有着很宽的裂缝,透过裂缝,可以看到天空的光。进门时我们要弯着腰才能保证不磕着头。房间的窗户......不......那应该不算是窗户,那只是一口在土墙上掏出来的一尺见方的洞,洞口处钉着一块被烟熏黑又被风撕破的塑料纸。

如果你猛然进屋,是看不到屋里任何的东西的,只能瞧得见火塘里红红地跳动的火焰和墙壁裂缝里的天光,还能听的到人的呼吸。刚进屋时我们是不敢挪动脚步的,太黑,怕撞到屋里的东西。在黑暗中我听到有个老妇人的声音招呼我们‘老师快请炕上坐,坐下了喝茶’,听声音我猜可能是黑木日的母亲,可后来聊天时才知道是黑木日的祖母,他的母亲早在前年就因为上县城卖山货不小心摔下悬崖死了。我感觉到心里很痛,默寒的眼里也闪着泪花。那天,黑木日的父亲招待我们吃了顿野兔子肉,那肉,只有过年时他们才舍得吃,平时是要留着换钱的。回去时黒木日的父亲亲自送我们回了学校。说真的,如果不是他送我们,我还真的不敢在那样的峭壁上走山路。

此后的日子里,我们慢慢地走遍了每一个孩子的家。大多数的家庭,都是不出意料的贫困。家访时,我们都会送一箱子方便面给他们,因为我们听孩子们说,只有在他们生病时大人才会给他们买方便面吃,所以有些生病能吃到方便面的孩子就盼望着能生病,但山里的孩子身体好,就算浑身湿透惊一场透心凉的山风都不会感冒发烧。

每次家访时,家长们除了感叹生活的贫苦外,抱怨最多的就是孩子们的教育问题。他们渴望文化,渴望教育,大人们的那种眼神,和孩子们渴望读书时的眼神是一样的。我的心里很疼,我知道默寒的心里也很疼,因为这时候,他的眼中总是含着泪水。在一次家访的过程中,有一位老人听说我们只是实习,最多能在他们这里待半年后,竟然领着全家给我们跪下了身子求我们别走,求我们帮帮他们,帮帮他们的孩子。他们跪着,我们也跪着,我们都跪着哭了。从那时起我就在心里打定了毕业后要到那里支教的主意,我想过,至少我会在那里待上五年,把现在学校里我们教的这一群孩子送出大山。

实习期满我和默寒要返校时,山里下了大雪,我俩原本打算早早地起床偷偷地走,可打开我们住的校舍门,一大早的,校园里和操场上竟站满了送我们的人。有孩子,有大人,也有老人。孙校长和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捧着两碗酒站在最前面,雪花盖住了他们的肩膀。”

石头讲到这里,用手掩着额头,他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看到在风雪中站着送我们的人群,我对他们做出承诺,半年后,我还会回来。所以走时,为表决心,我和默寒都留下了我们的行李。那年的毕业论文,我的题目是《论学校教育对于贫困地区的重要性》。”

“我知道你的那篇论文,当时还在我们学校的校刊上发表过,只是没想到这是你们的亲身经历。”

“毕业后我就又来到了那里。过了大概一年的时间,我接到了默寒的电话,就鼓动他也过来。后来,默寒果然来了,然后我就知道了你们后来的事情。默寒来红窑村小学时,我特别高兴,带了几个学生,拉了一条横幅一直跑到金山县城火车站去接他,出了火车站我们在附近吃了顿饭,喝了点酒。因为高兴,酒喝的有点多,在回去的路上过一段悬崖路时默寒滑了一跤差点掉下去。回去后他开玩笑说如果他报销了,叫我一定要替他好好照顾你,不能叫你伤心。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你要比我清楚,默寒考上了公务员去面试,他说你爸已经替他疏通了关系,应该没问题。可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回来了,回来时他的心情很低落,整个人像把魂丢了似得,就像那年在火车站。短短的一个月,他整个人都消瘦了下去,我很着急,学生们也很着急,可我们没有办法。突然有一天,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应该是你打的吧!接完电话他很兴奋地告诉我说,你在梦想之城等他来结婚。我问梦想之城是哪里,他说这是你们之间的秘密。

那天晚上他请我好好地喝了顿酒,我们俩说了一夜地胡话。第二天早晨,我去送他,在半路上我们被一个女孩子拦住了。就是前面我给你说的那个16岁的大女孩儿,当然,当时她已经18岁了,并且在金山县上初中。我们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的默寒因为要结婚而要离开的消息,她竟然连夜赶了回来,并且在半路上等着我们。见到我们的第一面,她不及等我们和她打招呼,就冲上来对默寒说‘杨老师,求你别走,你要结婚,我给你当老婆,求你留在红窑村,帮帮我们这里的孩子’。不管是难堪,难受还是难过,默寒终究是要走的。这个女孩子其实就是现在我的妻子,小蝶。就在我们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这个善良的女孩子的时候,所有的孩子都从路旁的树林里钻了出来,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默寒要走的消息......”

“你先给我讲讲小蝶的事吧!”我打断了石头的陈述。

“好吧!关于小蝶,在默寒走后,她害怕我也像默寒一样的走掉,所以硬是退学回家嫁给了我。可后来红窑村住房改善搬迁,人们大多从山上搬到了国家扶贫建设在山下的新农村,红窑村小学也就撤了。小蝶想把我留在红窑村,我却把她带了出来,出来后,我让小蝶上了两年技校,学的是摄影与美容化妆,技校毕业后,她就一直在照相馆帮我,这几年生意一直不景气,我们也没要孩子。去年生意才慢慢顺了,所以今年才决定要个宝宝。”

“哦,原来是这样!那为什么杨默寒QQ空间相册里的结婚照上的新娘是小蝶?那他现在人呢?”

石头又点燃了一支烟,他沉默了好久,才缓缓地对我说:“你既然这样问,我就直接给你说了,原本给你慢慢说是想要你有个心理准备,现在听了,你千万不可激动。”

听石头这么说,我的心不由地‘噗噗’跳了起来,心想:难道杨默寒一直就藏在我的身边?虽然如此,但我嘴上仍然对石头说:“没事的,你说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在我心里早已云淡风轻了。”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其实默寒已经不在了......”

石头的声音很小,但仍惊的我耳朵‘嗡嗡嗡’地响,我再一次地问石头:“什么?不在了?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默寒......默寒,默寒已经不在这个世上......早在八年前,他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说完,石头失声哭了起来,“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叫他和我一起去那里支教......都是我的错,该死的应该是我......子鱼,对不起,全怪我,都是我的错,你要打要骂,就全冲着我来吧......”

石头在我的映象中一直是个不冷不热的人,我没想到他会哭的这么伤心。我原本应该放声嚎啕大哭的,可我也没有,可能我被听到的事实击打懵了,在我听来,石头讲的好像只是一个故事,一个遥远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故事,我感觉故事在我的脑海中很远地漂浮着,或者我的灵魂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漂浮着。我感觉不到悲伤,感觉不到痛苦,甚至感觉不到我身边的梧桐和透过梧桐叶撒在我身上的阳光,一切都好像离我那么的遥远,而且越来越远。唯一叫我能清晰地感觉到的是我的眼泪落地的声音,还有我的灵魂脱离躯壳的声音。我听到石头喊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我什么就都听不到看不到了,更加感觉不到了。我看到自己的灵魂在一片混沌中漂浮,那片空间如烟似雾,却舒适如妈妈的襁褓,也许,我也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