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结束，按照惯例，女王先行离场。她就像一个飘忽不定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全程不参与，也不知道有没有在看。她走了之后，以西结却清了清嗓子，表示接下来由自己做东，正式给自己的新同僚乔治办一场接风宴，算是提前熟悉一下将来的同事。

走出祈祷所的正门，山风呼啸而至。借着地势，金冠城内密密麻麻的房屋一览无余，蓝天白云下，像极了精致的袖珍模型。

眺望远处，让诸葛炳觉得很舒服。

“最外圈的城市，被贵族们称为‘臭虫堆’，那里是劳工、苦力和妓女们住的地方。往里一层，是商人小贩们住的地方，被贵族们称为‘蚂蟥窝’。再往里头，是一些小贵族们住的地方……用词就优雅起来了，叫做‘白门里’。再往里，靠近王都，则是被乌克萨斯家族包圆……今天之后，可能会多一处墨理修斯家的住所吧。”

琥珀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献宝之后，这位嘴碎的搭档无事一生轻，双手摊在栏杆上，双目微眯，目光落在远处的城市中，笑道，“森然有序的都城，不是吗？比我老家要好上太多了。”

诸葛炳没有就着他的话往下聊，而是很严肃地问道，“你刚刚为什么要试探他？”

“……”琥珀的瞳孔微微一缩，短暂呈现出龙一般的竖瞳，随即笑道，“阿炳，你在说什么？”

“你故意选了‘剑’这种能引起军人兴趣的物件，又在那个时候跪下，就是想看看这位国王之手的器量吧？即便他是被委托主持仪式，也不该拿进献给尤里卡王朝的宝物。”诸葛炳淡淡说道，“然而，即便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诱惑，那家伙便中了你的圈套。他逾越了臣子的界限，代替法斯女王收下宝剑。”

“……”

和风吹过。

故作油腻的笑容从琥珀脸上褪去，似乎是光影角度变化，他的眼神变得尖锐许多。

“是你的错觉吧？”

“单膝下跪，只不过是礼节，你这是没站上去而已。那家伙可比我高半个头呢，直勾勾盯着我，不跪能行吗？”琥珀没好气地挥挥手，继续说道，“大老远来一趟那个不容易，拓宽拓宽人脉嘛……万一我以后要来金冠做生意呢？能跟以西结攀上关系，好处总归不会少的，你说是吧。”

是这样吗？

仅仅只是一个外地客商，面对权力上位者时，不自觉的气短吗？

不等诸葛炳加以深思，一个高大的人影不知何时，站到了两人身前。

宽额厚肩，虎背熊腰，往诸葛炳身边一站，比他还高上半个头。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三道久远的抓痕伤疤。一头小栗色短发，梳成一个清爽的平头。

“不好意思啊，上年纪了，记性不太好，你是叫……琥珀？”

乔治·墨理修斯。

北境守护的嗓音有些粗粝，和他彬彬有礼的态度截然不同。他稍微弯下腰，用那张吓人的脸挤出微笑，“我可以暂时借用一下，你的护卫吗？”

————

这张吓人的脸仿佛一张通行证，即便是在王宫内部，甭管谁看到，立刻就放行。

“摩娜跟我说，你独自一人，在面对亡灵生物的战斗中，竟能胜过千军万马……那孩子从不说谎。”

“听说胡桃邀请你做她的守护骑士？怎样，有想法吗？墨理修斯家族对自己人还是挺不错的，虽然比不上乌克萨斯家族的‘黑水金库’，但是……唉……”

身姿雄武的北境守护，

竟然叹了口气，“说实话，我的钱都在北境那边，这会儿还得领王室的工资度日，算是间接从乌克萨斯家领钱……要说报酬，未必给得了你很多。”

很难想象，堂堂北境守护，竟然会在钱的问题上长吁短叹。

他没有给自己画大饼，而是很诚实地说没钱。这是符合客观事实的，北境守护，和他有关一切盘根错节的势力，肯定也扎根在北境。人是来了，但，在这个财产很难变现的时代，他也只能向王室领工资。

不过……

从他的话里，诸葛炳捕捉到了另一个很关键的信息。

“黑水金库……是什么？”

“在法斯之前的王者，露比·法菲莱特·尤里卡，是一位好大喜功的王，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乔治叹了口气，沉声道，“他在位的这段时间，集合七大王国的力量，做了许多劳民伤财的事情。逐年征战，兴建奇观，巡游七国，每一项都是要花大钱的。国库逐渐亏空，开始大肆征税，收上来的税却越来越少，不得不向黑水金库借钱。”

“而黑水金库，是由乌克萨斯家族在创建了数百年的超级金融组织。无下限地借款，导致尤里卡王室欠下乌克萨斯家族一大笔钱，债台高筑。露比先王因此册封以西结为南境守护，任命他为财政大臣，又给予了他相当大的权力，即便如此……直到他离世时，债依旧没能还清。”

“不断欠钱，不断借钱，由此反复循环。到法斯王上任时，黑水金库发放的货币，已经逐渐流向七大王国的每个角落。”

“现在，整个国家的经济支柱，已经离不开黑水银行了。王室，豪族，更是如此。”

……

“铸币权呢？”诸葛炳立刻追问道，“只要王室保留了铸币权，还有机会……”

乔治惊讶于这个年轻人一下子就问到了点上，这么看，他远比摩娜跟胡桃描述的，还要聪明。

但……

问题的答案， 却是非常遗憾的摇头。

诸葛炳咬了咬牙，眉头微微蹙起来。在华夏的历史上，曾经也有过允许民间铸币的时代，最终得到了相当惨烈的教训。这种事关国家命脉的权力，无论如何都是不能给出去的！

铸出第一枚货币，叮当落地，便是天下大乱的倒计时。

“这样一来，您要面对的，就是一个同时掌握政治、经济和人脉的名门大族了。”诸葛炳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有什么说什么，“情况相当不乐观啊。”

“正因如此，法斯女王才会召我来此。她需要一个老资格，去和以西结打对台！当初我对着神灵起过誓，千难万难，也会守护好尤里卡王朝的基业。”乔治的眼中，散发着一种名为忠诚的独特魅力，“因此，我格外需要‘聪明人’的帮助。”

乔治很适时地把话题又扭回来，停下脚步，矮身，无比认真地看着他，“和那些老江湖相比，胡桃实在太稚嫩了。金冠的水太深、太混，我可能会得罪很多很多大家族，她随时可能成为进攻我的弱点。”

“我需要一个防止它发生的人！”

摩娜的定位，更像是胡桃身边的一个保镖，在外边够用，但……金冠这种地方，已经不是能打就可以解决的了。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

“金冠城里，应该有类似书库之类的地方吧？我要阅览和神有关的所有书籍。”诸葛炳淡定地提出了条件，“能见人的，不能见人的，我都要看。”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