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江飞之后，天子李建信步走出殿外，遥遥望向太上皇李裕所居的宁寿宫。

沉默良久，天子李建仰天长叹一声，注视着无尽人道之力汇聚在神京城上空形成的气运之海，目露决绝之色。

有些事，也该做个了断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人让他实在放心不下。

天子李建收回目光，向前一步踏出，下一刻，便出现在了皇后所居的坤宁宫中。

一身常服未施粉黛的皇后楚瑶，正神态悠闲的在院中散步，怀中还抱着一只洁白的小兔子。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她身上，泛起淡淡的荧光，将她映衬的好似月中神女一般出尘脱俗，雍容华美不可方物。

天子李建看着皇后不由一阵失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瞬间。

楚瑶好似心有灵犀一般看向蓦然出现的天子李建，脸上立刻露出欢喜之色。

怀中的小兔子骤然化作光点散去，楚瑶款款走到天子李建身前，福身行了一礼，娇俏道：

“陛下怎滴不声不响的就来了，吃过了吗？臣妾这就吩咐御膳房准备晚饭。”

天子李建脸上露出少有的温柔之色，轻声道：

“瑶儿莫要忙活了，朕还不饿，难得你今日有此雅兴，朕陪你走一走吧。”

周瑶一眼便看出天子李建的心事重重，脸上的笑意蓦然一顿，轻咬贝齿，忐忑问道：

“陛下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天子李建抚摸着爱妻的俏脸，神态轻松的说道：

“大劫将至，朕不能再为人族留下这个隐患了，哪怕从此以后背上千古骂名也在所不惜。”

楚瑶轻轻按住天子李建的大手，目中泛起泪光，语气坚定的说道：

“不论天下人如何评价陛下，臣妾都知道陛下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无愧人族，无愧天地。”

天子李建不由失笑，轻轻刮了一下楚瑶的琼鼻，哈哈笑道：

“有瑶儿这句话，纵是被天下人唾弃，朕也不在乎了。”

随后李建笑容缓缓消失，握着楚瑶的小手祈求道：

“答应朕，若是有一天朕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吗？”

楚瑶脸上洋溢着幸福之色，开口笑道：

“陛下糊涂啦，臣妾与陛下命格相连，生死与共，陛下若有不测，臣妾岂能独活？”

天子李建霎时双眼通红，不由泪如雨下，心中疼痛宛如刀绞，控制不住哭喊一声。

“都怪朕，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在这皇宫之内整整困居了十六年，朕救不了爹娘，救不了乐儿，连你也救不了，是朕无能，是朕无能啊。”

楚瑶轻轻为天子李建拭去眼泪，柔声安慰道：

“若非陛下，臣妾早已成了冢中枯骨，哪里还会有这十余年的幸福生活，再说臣妾本为猎户之女，出身卑贱，邀天之幸得遇陛下，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享尽荣华富贵，能与陛下生死与共，是臣妾的福气才对。”

天子李建将楚瑶紧紧的抱在怀里，却感受不到半点温度，心痛的简直无法呼吸。

回想起自己这一生的遭遇，不由像个孩子一般失声痛哭起来。

他是宫女所生，出身卑贱，幼年时甚至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皇一面，虽是皇子，却一点皇子的待遇都没有享受过。

在他六七岁的时候，莫名其妙的落了水，险些一命呜呼，被救上来之后又生了一场大病。

等他从鬼门关熬过去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

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从小太监口中得知，自己的母亲去其他嫔妃处与人争执，致使一个嫔妃流产了，惹得龙颜大怒，直接被活活打死。

小小年纪的他不明白什么是流产，也不明白自己胆小如鼠的母亲为何要去跟人争执，更不明白自己的父皇为什么要活活打死自己的母亲。

然后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皇，看向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父子之情，甚至带着说不出的厌恶。

自他出生以来，这是父子两人第一次见面，也是童年的李建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父皇。

因为从那之后，他就被送出了神京城，走了不知多远的路，最后被送到了一个道观里。

理由是他身体虚弱，有早夭之相，需要在方外之地寄养几年。

当时的社会风气的确如此，很多达官贵人甚至会让子女去庙里带发修行几年，等到长大一点再领回家去。

但是懵懵懂懂的小李建不明白这些，他只知道继失去母亲之后，自己又很快被生身父亲抛弃了。

从此以后，本就孤僻的小李建就更加孤僻了，谁也不愿搭理，每天除了独自一人坐在山上发呆，就是默默观看道观里的经文。

自从被送到道观里之后，皇宫里就再也没有人来看过他，甚至除了道观里身为观主的老道士，都无人知道他皇子的身份。

小李建本以为自己就要这样一直平静的生活下去，结果没过一年，老道士突发恶疾，什么都还没来得及交待就一命呜呼了。

换上了新观主之后，小李建的待遇急转直下，不仅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每天干活，被其他道士动辄打骂。

终于有一天，小李建忍受不了无休止的打骂，偷偷的跑出道观，一头扎进了幽深的山林里。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他精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理智回归，小李建才知道害怕，看着幽深恐怖的山林，不时传来诡异的嚎叫，小李建顿时吓得哇哇大哭。

哭了半天也没有任何效果，反而让他又饿又困，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等到他醒来之后，就看到还是稚童的楚瑶，手中粗暴的提着一只小兔子的耳朵，满脸天真的看着他，疑惑问道：

“小哥哥，你怎么一个人躺在这里啊，爹爹说山里很危险哟，不能在野外睡觉的。”

那一瞬间，楚瑶就如同一束温暖的阳光直直的照射进小李建的心里，将他心中的惶恐无助孤独冰冷尽数驱逐了出去。

哪怕几十年过去，每每想起，依然让他有种刻骨铭心的感觉，一点一滴历历在目，宛如昨天才刚刚发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