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若翩然
作者:妩·姒 | 分类:玄幻 | 字数:43.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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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 众人皆醒我独醉(下)
第二试,诗词。
孝帝示意翩然坐下,然后道:“朕初时已经拟订了这第二试的诗词题目,但眼下朕却改了主意,朕应景应心而题,汝亦应景应心答之。”
翩然点头言诺。
孝帝微微眯眼看向不远处的那一众大臣,有意刁难,笑之:“第一题,作诗两首,任选这堂中大臣中任意二人之态而作,诗体不限。你可回身观看,亦可上前于之交谈,但其一所选之人必须非你平日里熟悉之人,其二选定人后与其若要交谈询问,最多不能超过五句。”
众人都惊愕在场,听出了皇帝这有意的刁难。
见翩然皱眉,孝帝宛尔:“莫非翩然不敢?或是就此便想放弃?朕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作之。”
翩然默默的站起身来,转看向身后堂中的那几位大臣,心里真的苦恼了起来,若是没那几个其一其二的规定,倒也不怕,大不了描写下自己的爹爹或者晋王,毕竟自己也算熟悉,眼下分明刁难,翩然颇觉得委屈,心中莫名有些埋怨皇帝,但她可不要这样认输,于是嘟着嘴走向那些大臣。
走到离那众大臣三步远时,翩然停了下来,偏头微微仰视着这些人。
一一看过后,先走向站在自己外公边上一位看起来年约三十左右的男子,只见他身材修长瘦削,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朝服着身也隐不住一身的风流之态,翩然一眼就从这些人中看到了他,因为眼前这些人中虽然也有几个相貌也算英俊之人,但此人却多了种阴柔之美,眼长微翘,略略带点丹凤,嘴唇极薄,还似乎习惯的抿成一线。
翩然冲他一揖道:“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那人一愣,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询问,随即也回之一揖,笑之:“回雪舞公主,臣下乃是玉玟缘。”
翩然接着问:“请问阁下家中妻妾子女多少?”
那玉玟缘正是当朝右丞相,年三十有五,看起来却似乎不足三十,也是如今朝中的重臣,攻心术,善交际,官职也升的非常快,不到三十就位居丞相了,昔日自己要么逢迎他人,要么被他人迎逢,倒还真没人如此光明正大而且坦白的问过他这样的问题,轻微挑了下眉回答道:“在下家中正妻早已过世,如今有续弦一人,妾室六人,一女一子而。”
翩然并不知道玉玟缘是谁,只是见他生的貌似风流,就有了之前的问题,见他家中果然是繁花似锦,不由得有些气恼,自己最恨朝三暮四之人,虽然她并不反对一夫多妻,但她却恨那些男子处处留情,因为有时出于无奈,为了子嗣或者因为家庭的缘故,有些男子在她看来也是或有无奈,但情之所钟,只有一人而。于是轻轻哼了一声接着问:“那么兄台可否告之兄台此生最爱的女子是谁?倘若没有,也请兄台一解缘由。”
玉玟缘又是一怔,看向安亲王苦笑了一下,转头回看翩然:“在下倒是好奇公主殿下小小年纪可否懂得什么是爱?”
翩然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恼着一跺脚,说:“要你管我!皇上让我问的!你要是不回答我,就是欺君!”
玉玟缘抬手做拭汗状,无奈道:“遵命。回公主殿下,微臣却真是不知何谓公主殿下所言之爱?臣早已付爱与众生,何来的什么最爱的女子?故此问微臣实在难以回答。”
“那么依你之见,是否这世间并不存在我所谓的爱?”翩然瞪着他,“还是你就是那书中所写的负心薄幸之人!”
玉玟缘笑着微微摇了摇头,看了看周围的众人都是一脸忍俊不止的样子,心里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这黄口小儿的天真,故意做出一些轻浮的样子,瞥着眼冲翩然一笑:“那在下只好承认在下就如公主殿下所言,乃是那书中负心薄幸之人了。”
翩然又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另外一人。
玉玟缘笑着追问:“请问公主殿下可还有指教?”
翩然头也没回的恨恨道:“没了!皇上说了五句之内!我和负心薄幸的坏蛋是没有多少话好说的!”
这话说的安亲王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孝帝一手掩住眼睛,一手指着玉玟缘,朗笑着说:“好你个玉玟缘,平素倒看你一本正经的样子,却不知你竟是个负心薄幸之人……”
众臣见皇帝都笑了,也畅然笑之,都同情的看着玉玟缘,玉玟缘做出无辜的样子冲大家苦笑。连那几个皇子和陪读也在一边偷偷的笑着,惊鸿亦是一脸无奈的笑着看着翩然气鼓鼓的样子,怜其纯真尔。
这自古多是痴情女子负心汉,却也有不少衷情不二的男子,但人生有所长短,爱之重量在每个人的心中都并不一样,尤其当年龄越来越大后,伴随着世间杂事的无奈,感情都被打磨的越来越少了。这些能在风浪中挤到人前看似轻歌曼舞的男人们,心中到底承受过多少苦楚,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可坚强的盾啊,就这样紧紧的强行把自己裹着,督促着自己坚强,把脆弱和以往的不堪都深深埋葬。
玉玟缘这样的人也不可能是个从未有过感情的人,只是他的感情被自己的埋的太深了,就象许多的成功之人一样,也许只有在他们偶尔深夜缅怀过往时,才会惊讶的发现自己的那段曾经。
在众人眼前,他们所做的所说的到底是否是他们心中所想,也许自己有时也忘记了,只要是该说合应时宜的话语就足够了,真心假意的又如何,假的多了也就慢慢的成了真实。
所以见到翩然显现出的纯真,他们不得不笑,并非嘲讽翩然幼稚,实在是嘲讽自己笑羡他人啊。
接着翩然走向晋王附近的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青年,晋王看她走来,冲她微微一笑,翩然也回了个甜甜的笑容,接着先打量了几下晋王身边的这人,见他面孔微黑,细看之下皮肤略有些粗糙,一身洗的竟然有些褪色的朝服正是吸引翩然目光的原因。而浑身上下更是没有一点饰物,见自己瞧他,先是微窘,随低头避开自己的眼光。
翩然依旧作一揖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略抬头,答道:“在下尤明贵。”
这尤明贵是中书史中的一个从三品官员,家境十分贫寒,有一奶奶年老,自己的母亲双目失明,父亲在农活里落下了残废,还有一弟一妹尚且十分年幼,俸禄养家也仅是得以温饱,晋王与他交厚是因乃是同门,都是欧阳绝的同一班弟子,尤明贵也是个文才出众之人,只是不善通变,所以在朝六年,只升得一级,也倒有些可惜。
翩然接着问:“请问尤先生如何得以进得朝堂之上的?”
尤明贵坦然道:“在下不才,乃天历四年之科考状元,得蒙圣恩,能以微薄之才奉效朝廷。”
翩然点了点头接着道:“请恕我唐突,敢问阁下是否家中有所不便?是以穿的如此素净,衣服都已褪了色。”
尤明贵一笑,一揖道:“公主殿下慧眼,微臣家中贫寒,自小如此,家慈二人都无力自理生活,之上还有一高龄祖母,之下尚有年幼弟妹两人。但如今比之以往,已然大好。还请公主殿下见笑。”
“哦?”翩然沉默片刻,“那么依先生所见,方才我于那位玉先生的交谈之事谓之如何?”
“请恕在下愚昧,在下实在不知方才公主言语所指,也不甚明白玉大人的话语。”尤明贵看向翩然,并没有回避她的眼光。
翩然见他眼神中丝毫不含躲避,也不得不让自己相信他的话,最后问了句:“先生可愿为吾皇吾国奉献生命甚至放弃家人?”
尤明贵抿了下嘴唇,低头思考了一会,抬头正色:“若无国,安有家。微臣甘愿抛洒热血,如若情势所至,臣也愿抛家卫国,微臣家人也必定明我心志,在下位卑,却绝不忘记报晓圣恩。……”
翩然挥手打断尤明贵的话,笑言:“先生无须激愤,大丈夫报国终有时日,先生慷慨大义,若朝中多些热血儿郎,国忧何来。”
众人冷静的听完这两人的对话,心里各自咀嚼着翩然的话语,姑且不去说那尤明贵话中是否真的是那么的大义凛然,但翩然只言片语中,轻轻却也道出一些道理,所以都静了下来。
孝帝询问翩然:“翩然可问完乎?”翩然点了点头,走向自己考试所用的小几,向皇上行礼后坐了下来,提笔挥就,不一会,两张纸上写好了自己的答案,翩然遂呈给孝帝后回位站着等皇帝评价。
孝帝翻覆的看数十次手中所拿之作,一脸的表情莫测,良久,孝帝长吁一口,道:“玉卿与尤文史先且上来一观方才翩然为你二人所作。”
两人应诺走到前面,各自交换着看完了诗篇,互相看了眼,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尤明贵更是微微张了嘴,惊讶万千。
孝帝说:“两位卿家应该知道哪篇所写的是自己吧?那就各自大声的念出来给大家一起听听!玉卿家先念吧。”
玉玟缘此刻心中真的是波澜乍起,似乎突发疾风,吹破了自己那素来平静的一汪心湖,深敛一口气,沉色朗声读道:“人生若只初相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青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①
一诗读罢,满堂寂静,各人心中或有所想,只是被那诗中语句迷惑在了当下,人生若只初相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青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和幽怨啊。却写的如此的撩拨人心,动人愁思。
玉玟缘此刻更是心中铰接纷乱。可怜自己自负风流,从来也是花间过而不沾染之人,所谓爱对他实在是遥远之事,其实翩然并不知道,玉玟缘幼年家中也是十分贫寒之人,只因他后天努力与自身的通与世故,所以才很快的能谋得上位。玉玟缘虽然心中确实不存在那个所谓的女子,但见着这样的叹然之作,心中也不由得焦瘁万千,似乎自己真的负了这作诗女子。
孝帝轻轻用手叩了下桌子,尤明贵方才从玉玟缘那诗中反映了过来,拿起自己手中的诗,高声道:“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天地神灵扶庙社,京华父老望和銮。《出师》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灯更细看。”
此诗念罢,堂下之人从方才的悲情画意中似乎突然跳到了一股热火并着泣然的异样感情中。
好一句“位卑未敢忘忧国”!寒素之士若闻得此诗,心中振奋更会四起,若是在位之人,则更该好好反省感叹一番了吧。
孝帝这次却没有笑,一脸平静沉着的看向翩然,说:“翩然之作,扰朕心怀。现在朕就出第二试的第二题,作词。这什么体裁主体的,都不拘着你了,你且写就是,只有一个条件,能让众人笑忘忧思疑虑,就算你通过。”
翩然这会也已经习惯了孝帝的似乎刻意为难,于是应诺后,低头默默的思酌了一会。
笑而忘忧?这个概念未免来的太过宽广了一些,对于每个人来说,欢喜与忧愁的定义都各不相同,更何况不同人的不同年龄阶段,不同的生活方式和环境也会影响着人的心思想法。翩然皱着眉头,心里在思定着词中所应遵循的主题。这样无题之题其实更难,因为它的不限定,所以让完成试题的人反而更加不确定思路,往往容易陷入一个思想的陷阱,或者希望自己的文体可以符合裁定之人的口味,或者又希望自己的作品可以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预期的效果,这样因循之下,非常容易跳入自己为自己埋的“文坑”之中。
孝帝看着手中方才翩然所交的诗作,久久不能释怀,这难道真的是天赋异禀?还是有人从中作弊?若不是亲眼看到翩然的长大,孝帝此刻怕是真的要怀疑起眼前这个看似懵懂的女孩是否真的是三岁稚龄,那样的诗作,那样的感情,那样的气势,那样的文字,需要有怎样的阅历和痛楚才可以写的出来。而所谓痛楚,在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孩身上丝毫不曾有所体现,除了开始她冲玉右相的几下莫名其妙的恼怒外,一举一动确实只是个孩子啊,这孩子,是怎样的一个孩子啊。只是可惜了,是个女孩,否则当是如何的奇才。
此时翩然也写好了这次的题目,交了上去,孝帝接过文稿,并未抬头看翩然,挥手示意翩然退下,就拿起了她新交上来的文稿,默读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孝帝轻轻摇头,却也不禁微微笑了。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自己方才的那些无端苦恼,可不正是多情却被无情恼,莫名的疑惑着自己因多心而带来的烦恼,却不道那始作俑者倒是大咧咧的毫不在意,对她而言,方才的两首震惊在座之人的诗,怕是只是应付考试之作,所以她可以毫不在意的看着众人被她拖入了她的沼泽,自己倒悠然的离开,似乎那片沼泽地也只是旁人的偶尔所遇,并不是她的作为,更不是她刻意为之。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孝帝声音并不响亮,却也非常清晰。
天涯何处无芳草啊,玉也抬起了头,嘴角掠起一丝笑意。
看来,这丫头的第二试是通过了,又怎能不让她通过呢,此诗此词,怕是不久就会或传诵于诸地的名流之口,或传与花香哝哝的坊间妙闻,或传载于册,此方诗词,让人不必刻意深究其意,只用心用血去体味去欣赏去溶坠其中,就已是人生快事了。
午休过后,开始了第三试,其实此时翩然的答卷如何已经不在众人的思虑范围之内,因为此时的第三试也只是过程而已,对于已知结果的过程而言,往往仅仅走过场而已。
第三试的题目是:“仁可过,义不可过”。
翩然本就预备了一番,策论之文早在三日中就已经是半回忆半参考惊鸿提供给她的一些资料,此刻更是得心应手,比之前两试而言,其实这第三试反倒对翩然而已是最简单的了,于是洋洋洒洒的挥笔写道:“
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有一不善,从而罚之,又从而哀矜惩创之,所以弃其旧而开其新。故其吁俞之声,欢休惨戚,见于虞夏商周之书。成、康既没,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犹命其臣吕侯,而告之以祥刑。其言忧而不伤,威而不怒,慈爱而能断,恻然有哀怜无辜之心,故孔子犹有取焉。
《传》曰:“赏疑从与,所以广恩也。罚疑从去,所以慎刑也。”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
四岳曰:“鲧可用。”尧曰:“不可,鲧方命圮族。”既而曰:“试之。”何尧之不听皋陶之杀人,而从四岳之鲧也?
然则圣人之意盖亦可见矣。
《书》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
呜呼,尽之矣。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仁;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过乎仁,不失为君子;过乎义,则流而入于忍人。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
古者,赏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锯。赏之以爵禄,是赏之道行于爵禄之所加,而不行于爵禄之所不加也。刑以刀锯,是刑之威施于刀锯之所及,而不施于刀锯之所不及也。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赏,而爵禄不足以劝也;知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则举而归之于仁,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
《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夫君子之已乱岂有他术哉?时其喜怒,而无失乎仁而已矣。《春秋》之义,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因其褒贬之义以制赏罚,亦忠厚之至也。”
这之后的结果如何想也不必言明了,自然看似都已然皆大欢喜矣。
正所谓:“人生悲喜自难明,痴人世世影徘徊。”
注释:
①“人生若只初相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青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这段话是我从清代纳兰性德的《木兰花令》改编而成的。
注释:
①帖经:所谓帖经,就是将经书任揭一页,将左右两边蒙上,中间只开一行,再用纸帖盖三字,令试者填充。
②墨义:墨义是对经文的字句作简单的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