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家就开始发高烧，念昔晕晕沉沉地躺着，除了耳边韩妈妈不时语重心长的念叨，多半时候她都是迷迷糊糊睡着的，好像撑得太久，终于可以闭上眼休息那样，她甚至有些舍不得睁开眼。

只在夜深人静的午夜，她醒过来就再也睡不着，怅然地坐着发呆，或是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夜空，和远处的灯火。

以前总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以为只要坚持，什么事都可以雨过天晴，可是经过这一次，她才发现自己有多无力，也许是人生病的时候都会变得感伤，想要把自己藏起来，不去面对那些让她无从选择，亦无从坚持的感情…

打包行李，不去想这样的暂时离开算不算懦弱的逃避，也许旅行的途中，她能找回想要的自己，和那份简单轻松的心情。

应该跟齐涵告别的，只是从那天以后，她就再也联系不到他，

这天晚上，念昔突然接到洛阡的电话，他说要见她，本想找个借口推掉，她还没有准备好再面对他，可是他说，也许是最后一面了。

念昔从家里出来，走过一条街，便看到洛阡的车子，她径直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子停靠在江边，洛阡和她并肩站在江岸边，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洛阡依然是那幅慵懒而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站在他身边，念昔便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沉淀的柔和气息，一别于先前的凌厉阴冷。

就像刚认识那时的洛阡，带点玩世不恭的邪气，却是无害的！

“念昔，一开始…我不是刻意接近你的，我是认识你之后才知道你是他的女朋友.....”

“我知道！”念昔转过头冲他笑笑，说：“你对我好，我知道的，是我太自私，所以才会想以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不用觉得欠了你！”

“昊天的事…我很抱歉，念昔……”

念昔淡淡地打断他，说：“昊天的事，你不用对我抱歉，你不欠我，当然更不用为了我放弃什么，而且这件事本就与我无关！”

洛阡转过头看着她，目光沉寂，“我是想说…谢谢你，念昔！”

念昔微怔，看到他眼里有一瞬促狭的样子，她失笑，也难为他了，认识他以来都没听他说过谢谢！她想了想说：“要走了吗？回新加坡？”

“嗯。”

念昔静静地望着江面，有微风拂过，寒意沁凉，她记得这里，洛阡带她放过烟花，在跟穆启昊吵架那一天，他知道她心情不好，却什么都不问地陪着她疯，在她心里，她是一直把他当朋友的，那一句“洛阡哥”她也没有完全当成玩笑！

只是现在，他们还是有些疏离了吗？

她扁扁嘴假意调侃，“不是说喜欢我吗？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洛阡怔忡一下，然后扯着邪邪的笑容睨着她，“我是懒人，被爱比爱人幸福，况且你的竞争对手都那么强悍！”他迟疑一下，又问：“你…会回到穆启昊身边吗？”

念昔垂下眼，没有回应。

临走，洛阡递给他一个袋子，他说：“这是穆启昊之前所有抵押房产的房契，你替我还给他吧，昊天已经卖给东庭了，不过我以后一定会还他一个新的……至于齐涵，念昔，对不起……”

念昔低着头犹豫着要不要拒绝，让他直接给穆启昊，听到他提起齐涵，这才抬起头不解地问：“齐涵？！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细碎的落在握着杯子的手上，念昔伸开手掌，怔怔地看着阳光下白皙到半透明的手指，眉间浅浅的褶痕久久不散。

直到穆启昊走进咖啡厅，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她这才回过神，却也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在记忆中反复千百回的面容，眼底淡淡的忧郁，嘴角清润的笑容，还有干净而修长的手指……

仿佛要把它们一点点刻进心里般，她压抑着眼底汹涌的酸涩，努力撑着眼帘，许久都没有眨过一次眼。

“念昔…”

他沉沉地低唤，有些沙哑的声音仿佛透着小心翼翼，也许还有思念，不舍，心痛…轻易便触动了她的心，她咧开嘴角微笑着，眼睛亮亮的，声音却在说：“我们都像傻子一样，被命运戏弄了，好在…都结束了！”

她把洛阡给她的袋子放到桌上，“洛阡说，他一定会还给你一个新的昊天。”到时候就真的谁也不欠谁了，至于被无辜牵累的，就留给她用一生去补偿。

穆启昊却微笑着摇摇头，“昊天对我而言，有的只是责任，也许五年前，孟瑶因为它出事开始，它就不应该再存在了……”

“那…以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穆启昊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眼里看透到她心里，然后他听到自己说：“我想回法国继续深造，只是不知道五年了还能不能再拿起手术刀…”

念昔笑笑，脱口而出，“我相信你！”

穆启昊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却也只有一瞬，下一秒他便浅浅的笑开，一如念昔第一次见他那样，温润，干净，恰到好处的温暖…

念昔垂下眼不再看他，随口问起：“什么时候走？”

“没什么事的话，明天就可以！”

念昔微怔，也是明天吗？略掉他话里的那丝迟疑，她抬起头，绽开最明朗的笑，“那…今天就当作告别吧，以后…我们都要为自己好好活着，不管在哪里，不管会不会再遇到…”

没有了所谓责任的牵绊和束缚，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人生，她想，他一定会过得很好!

只是，还会遇到吗？遇到又怎样？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口不择言了，她募地停下来，穆启昊也是怔怔的，她笑了笑站起身，“再见！”

再见，也是再也不见！

大步大步地离开，告诉自己，至少告别的这一刻要潇脱一点……

“念昔…”擦身而过的那一秒，他想要喊住她，他知道她听到了，可是她没有停留。

闭上眼，深呼吸，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我爱你!”

这一刻，静谧的咖啡厅里仿佛回响着他说的那句话，她立在原地，背对着他，肩微微抽动，直到他走到她身后，扳过她的肩面对着他，听到他说：“念昔，我爱你，可不可以不要告别，不要再见，不要说以后还会不会遇到，不管在哪里，我只想跟你一起好好活着……”

“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

“启昊”她絛地打断他，“我…也爱过你，毫无保留的，所以…没有遗憾，也不会再迷恋！有一个人教会我，如果爱，就不能去计较回报，为对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开心的，可是爱情在完整的幸福面前…太微不足道了，所以，我必须离开你……”

看着他一点点黯淡的眼神，她很努力地微笑，不管脸颊上还挂着眼泪，她说：“记得这里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从这里开始，就从这里结束吧，走出这里，以后…我们就连朋友都不是了…”

他望着她的眼睛，慢慢地，他松开了握在她肩上的手，嘴唇动了动，终于喉间发出的那一个音节，颤抖却很清晰。

“好！”

轻若未闻的声音，却让他的心一瞬便彻底地空了。

可是，这是早料到的结局不是吗？像她说的，他们必须放开彼此，必须……

他看着她转身，直到视线里再也没有她，然后走出这里，反方向离开。

念昔越走越快，也许是以为这样，她就可以尽快逃离疼痛割舍的过往，她告诉自己，只有一天，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她没有时间留在原地悼念……

……

清晨，黑压压的云层如浓雾般散开，天边开始渐渐泛白。

齐涵左手提着打包好的行李，走到门口时，他停下来，回过身视线一点点扫过房间里的一切，她说过的她想要的家，可是他忘记了，也许有一天，她会希望给她这一切的是另一个人！

回转身，拉开门，这里的一切便是被遗忘的尘埃，谁知道覆盖的，曾是谁和谁的梦想！

齐涵刚踏出一步，本想带上门的手便僵在了门把上，门边坐着一个女孩子，正靠着她的行李包打着盹，长直发，毛线套头帽子，白色的羽绒服，牛仔裤，雪地靴…

他收敛思绪，绕过她把箱子拖出来，正准备离开，却迈不动步子，低下头才看到女孩抱着他的一条腿，坐在地上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齐涵摇了摇头，再垂下眼时才不确定地喊：“念昔？”

念昔眨了眨眼让自己看起来清醒一些，这才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陆阳说你要走，你又不跟我说一声就要走了吗？”她朝旁边的行李驽驽嘴，说：“我连夜收拾好行李了，这一次你别想甩掉我！”

齐涵看着她，念大学时一样的打扮，一样无赖的口气，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变成了过眼云烟，他们还是原来的样子，他真的很想这样欺骗自己，可是右手溺水般无力失控的感觉，无时不在提醒着他，他已经没有资格了……

他的沉默让念昔的心一点点揪紧，就算是在他家门外坐了一整夜，她依旧惶恐着，不知道这一次要怎样才能留在他身边！她知道他有多爱她，可是她也知道，他有多固执，如果他决定要默无声息的消失，便会让她再也找不到他……

可是，如果找不到他，她要怎样活下去？

耳边犹记洛阡残忍的一字一句，尽管现在她什么都知道了，可是她依然不敢去看齐涵的右手，依然不敢去想象，在她被绑架的那一天，意识消失前已到眼前的那把明亮的匕首，是怎样被齐涵握在手心里，才换回她的平安无事…

洛阡说，苏曳清没有恶意，她只是想阻止她，他说他会用一生去补偿，无论什么代价，她也曾歇斯底里的对他指责埋怨，明明是他和穆启昊的恩怨，为什么要牵扯到齐涵身上？

可是到最后她才明了，会牵扯到齐涵，都是因为她，为她爱的男人，为她想要坚持的爱情……

她曾握着穆启昊的手，想象着他拿手术刀的样子，即便他已经不再是医生，可她仍然会害怕他受伤，可是她忘了，对一个建筑设计师来说，右手也是像生命一样的存在。

……

“齐涵，我辞职了，我要跟你去旅行，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还记得我们从前的约定吗？我们说好…”

“韩念昔！”他打断她，语气里的生硬熟悉而又陌生，四年前他总是这样没好气地跟她说话，可是好久了，久到她都快忘记了。

只是，不一样的，她知道，那个时候无论他怎么说她，都是宠溺甚至放纵的，而今，他的声音那么疲惫，仿佛已经无力再面对她了。

眼眶涩涩的，她眨巴眨巴两下眼泪就落下来，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害怕和无力，“齐涵，我再也不会任性了，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你看，没有你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好…你不在我身边，我要怎么办呢？”

齐涵一下怔住，以前他也以为，没有他，她总是什么都做不好，可是现在，他还能为她做什么？

他漠然地看着她，声音冰冷而嘲讽，“韩念昔，知不知道你有多自私，到现在你还要对一个废物要求什么？收起你的同情心，走吧，我不需要你！”

废物？！

心募地一紧，她被这两个字狠狠地刺痛了，他怎么可以这样说他自己？

在她怔忡间，他松开她，转身回到房子里，在客厅落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他背对着她，不让她看到他眼底艰涩的痛。

看着还缠着纱布的掌心，心口传来尖锐的痛，嘴角晕开浓浓的苦涩，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她不知道，这样只会让他更痛吗？等了那么久，结果却是他不得不把她推开！

掌心被一只手小心翼翼的附上，他抬起头看着身前的念昔，浅笑晏晏的脸颊上，残留着泪湿的痕迹。

她走近他，在他身旁的地上坐下，“齐涵，洛阡说他会找最好最好的医生，他一定会治好你的…”她微笑着伸开手掌，手心贴着他的，“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直到你可以握紧我的手…再也不放开！”

水意微熏的眼眸，轻柔颤抖的字里行间，透着小心翼翼的渴求，还有一丝…倔强和坚定。

齐涵看着她，眼神有一瞬的颤动，然后他一字一字残忍地击碎了自己心底残留的希望，他说：“如果…再也好不了呢？”

听到他说的话，她却笑了，眼睛亮亮的，像寒冬过后第一缕洒落的阳光，温暖和煦，她轻快的开口，有些嗔怒的问：“你傻吗？”

而后，她轻轻地将手指篏进他的掌心，缓缓收紧，直到十指相扣，她才理所当然地说：“那就让我握紧你的手，再也不放开啊！”

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嘴角的笑慢慢僵在嘴角，她依然固执地握着他的手，努力地撑着眼帘不让眼泪掉下来。

良久，他妥协般浅浅地笑开，浓雾般潮湿的眼开始透着融融的暖意。

她这才松了口气，垂首靠在他的膝盖上，耳边似乎听到飞机划过天际的声音，有什么在心底渐渐明朗。

然后，她听到自己说：“齐涵，这一次，换我来爱你，你只要站在原地就好…”

“我们会幸福的…”

“一定会！”

细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落在相依相偎的两人身上，明晃晃的，虽然没有炽热的光和热，可是世界冻结得太久了，所以需要时间慢慢融化不是吗？

齐涵抚着她的发，眼神温柔，不再害怕一个人，也不再害怕未知的未来，只因为这一刻，他从她的瞳孔里，看到了三千晴空。

回忆一幕幕，慢镜头般从眼前划过。

那一年的夏日午后，她也是这样固执而忐忑地站在他面前。

“笨蛋齐涵，我喜欢你，所以我要做你的女朋友，我不要半调子的友情，如果你要拒绝我，只能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否则我就一辈子不再理你！”

她一直都记得，那一天，他握着她的手时，宽厚掌心里的温暖和坚定。

怎么会忘了，是她任性地闯入他的生活，她怎么能走到一半的时候放开他的手？

还好，这个孤寂城市里，有那么多他牵着她走过的痕迹，她庆幸自己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再握着他的手，找回那些爱过的痕迹。

......

......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