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十一的时候, 林微的腿在叶敬文的悉心照料下完全恢复了，两人去医院拆掉了沉重的石膏。

林微以前当主席的时候认识很多旅协的人，很早就打听好十一的各种旅游线路。九月二十九日晚, 叶敬文特地早些回去, 为了庆祝林微脱离那石膏腿, 准备了很多他喜欢吃的菜。

因为腿伤的缘故, 一个月没有吃辣, 林微可是憋坏了。

这天晚上，林微回来得有点晚。叶敬文也没有问原因，把菜都热了一遍端上桌。

“那个……我吃过了。”林微有些尴尬地坐在沙发上。

叶敬文低头沉默了一会儿, 抬起头来的时候换上一副笑脸：“那就只吃一口，来感觉一下我的心意？”

说罢便夹起一块豆腐, 递到林微嘴边。

林微张开口吃了下去, 吐着舌头：“好辣……”

“下次如果在外面吃, 记得打个电话回家。”叶敬文的声音很温柔，暖到了林微的心里。

林微笑着点了点头。如果是以前, 叶敬文一定会追问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可是现在，只是信任的注视和依旧熟悉的笑容。

或许两人都在为对方改变着，因为怕伤害到对方，所以收起了那坚硬的壳。

“敬文, 我刚才跟旅协的人吃饭, 从他们手上拿了两张票。”林微又弯起眼睛, 笑得很是温柔, “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们明天去旅行，到桂林去看看山水。”

叶敬文笑着说：“是不是相处得久了, 变得心有灵犀了？”

“嗯？”

“我也弄了两张出去旅行的票。”

“啊……”林微扶了扶额头，有些无奈，“那怎么办？我票都拿到了，钱也付了。”

“我也是。”

“哪天的？十一？”

“嗯。”

“那退掉一份吧。”

叶敬文想了想，说：“不用退，送人吧。”

“送谁？”

“你送周放，我送萧凡。”叶敬文意味深长道。

“……还是反过来吧。”林微无奈地说。

***

叶敬文和周放约好在一家咖啡厅见面，周放精神抖擞准时赴约，见到叶敬文之后便坐在对面直接说道：“约我出来干什么？套话？”

“我跟林微打算去旅游，买票买多了，送你一张。”叶敬文说。

“情侣票？”周放了然一笑，“另一张送谁了？”

“一个帅哥，你不认识。”

“我拒绝你的好意。第一，我不喜欢跟不认识的人一起旅行，情侣票的话，去旅行肯定要睡情侣屋，屋子里还有大大的浴缸，当然还有大大的双人床。”周放冲叶敬文眨眨眼，“你认为我会跟一个不认识的帅哥随便睡一间房？开玩笑。”

叶敬文点头：“说得有道理。”

周放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我最近很忙，小说连载进入高潮期，如果我去旅行，我的读者会用砖头砸死我，明白？”

叶敬文再次点头。

“第三，我不喜欢桂林，晕船。”周放笑着说，“你的票还是留给别人吧。”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叶敬文无奈地摊手。

周放转移话题道：“我想，你跟林微已经和好了吧？”

“是的。”

“所以你还是想套我的话？林微那人嘴巴紧得像螃蟹钳子。”

叶敬文低头笑了笑：“他确实很爱面子，有些事他不肯说，我也不好问。来找你也不是为了套话，只是想聊聊……在我跟他分开的那段时间，他过得好吗？”

“叶敬文，你突然温和起来我还真不习惯。”周放皱了皱眉，“你不是应该满腹坏水对我旁敲侧击吗？”

“人总是要变的。”

“所以你是说，你变得更坏了？”

叶敬文无奈道：“为什么你这么了解我？”

周放轻轻笑了笑：“不卖关子，告诉你想知道的东西，记得欠我份人情。”

叶敬文点头：“记下了。”

周放喝了口咖啡，这才说道：“你们闹别扭的那段时间其实我正在打官司，后来林微灰头土脸来找我，满身是伤……你来硬的了是吗？”

叶敬文皱眉：“是他说的？”

“他不肯说，是我看出来的。”周放顿了顿，接着说，“那个星期他一直跟我在一起，我跟出版商打官司，林微帮我的忙，我在明他在暗，我还真没想到他跟出版商谈判还挺有一套。后来我官司赢了，为了表达对他的谢意，于是请他去吃饭，喝了点酒。”

叶敬文听出不对劲，急着问道：“然后呢？”

“他心情不太好，喝的酒有点多，然后他接了个电话，你不知道当时的情景在我脑海中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让我瞬间灵感如同泉涌。他本来喝醉了摔倒在地上，接到电话后一下子就蹦了起来，九十度直角起身，太可爱了。”

叶敬文眉头皱了皱，忍着不发作，继续听周放慢吞吞如便秘一般讲故事。

“然后呢，他跟电话那边说了几句话，我猜到可能是你出事了，挂了电话以后他的脸色很难看，抢了我的车钥匙，开了车就走。”

“我坐了出租车在后面追他，那家伙，飙车的速度简直太恐怖了。”

“结果，你也知道交警不是吃白饭的，他酒后驾驶，被抓到局里待了一个晚上。”

“我从小到大还没见林微那么疯过，当时酒就被吓醒了，第二天一大早找律师保他出来，他又坐了出租车飞奔去医院。”

“我当时就想，林微这么着急，肯定是上天长眼了，叶敬文要死了。”

“好吧，我说完了。”

叶敬文沉默下来，直到周放起身离开，都没有再说什么。

完全没想到，林微的爱藏得那么深，就如同冰山窥得一角。骄傲又别扭的家伙，让人生气，却又心疼。

那晚，虚弱的自己拨着林微的电话，埋怨着他，责怪着他，对他失望寒心的时候，原来他是待在警察局里独自面对着冰凉的铁窗吗？

他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呢？满是担心却出不去，不能去医院看叶敬文，只能一个人在那里走来走去干着急。怪不得第二天赶来医院的时候精神不太好，说话的声音也有点低哑，肯定是一整夜都没有睡吧？

傻瓜，酒后飙车，如果出了什么事的话，你是不是想让叶敬文后悔一辈子？

叶敬文看着窗外的灯火，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笑意。

——林微，我不会辜负你的，再也不会了。

林微和萧凡约好在学校的餐厅见面。萧凡坐在对面，双手环抱胸前，冷冷地看着他：“票我不会要，我不需要你们的施舍。”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跟你谈谈。”林微笑了笑说，“知道你不会收，我连票都没带。”

“谈什么？叶敬文？”萧凡的态度很是冷硬。

林微轻叹口气，语气温和地说：“萧凡，我不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来你面前炫耀，更不是做圣母的样子来可怜你同情你，我知道你不需要。我们做了那么多年的对手，我相信我们是彼此了解的。”

萧凡点了点头：“那么你今天来想说什么？”

“谢谢。”

“谢我？谢我在你抛弃叶敬文的时候领养他吗？”

林微沉默片刻，才说：“以前我一直在想，我这样的人，有哪里值得你喜欢。”

萧凡脸色一变，良久之后，才颇为无奈地笑了出来：“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

“我不笨，但有些话我无法对你说出口，我今天来是想给你一个保证，并且真诚地对你说声谢谢。我会把你当作最珍贵的朋友，或者说，是知己。”

萧凡淡淡地道：“我的付出是心甘情愿的，如果你真觉得对我有愧，就用你们的幸福来回报吧。”

萧凡起身离开，唇角的微笑自然而冷漠。

林微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扬起了唇角。

那是很久之前，刚入学的时候。

一个医学院被老师夸上天的林微，一个法学院被众星捧月的萧凡，两人经常被拿来比较，甚至成了理科和文科的代表人物。因为是同一届，两人又都是仁川中学毕业的，又同时加入了学生会，接触的机会自然就多了。

萧凡在大学再次见到林微的时候，他正坐在角落里淡淡微笑着，认真地看着台上年迈的老头讲解着匪夷所思的微积分。

一瞬间，心动了。

爱上了那个伪装的天使，却在一次次的接触中，知道自己没了希望。

所以，以情敌的身份试探他身边的人，看看那些人有没有给他幸福的资格和能力。比如莫名其妙去追温婷，比如突然之间去干扰叶敬文。

然而，试探之间，却没能管住自己的心。

居然喜欢上他所爱的人——叶敬文。

喜欢叶敬文的张扬，叶敬文的尖锐，还有叶敬文提到林微时不可触及的脆弱。

萧凡知道这段感情不会有结果，趁人之危、挖人墙脚，这样的做法，萧凡不屑——他不屑从别人那里抢来的爱情。最后，他只好再次无奈又潇洒地放手，叫自己不要去爱，只是以朋友的身份陪在他们的身边。

两年，一直没有辞去团工委书记的职务，只是为了在某些地方可以和叶敬文并肩而立。陪着他等待林微，等待那个自己曾经爱过的人回头。等待他们重归于好的时候，对自己说一声，我们是朋友。

朋友而已。

萧凡望着天空中的星辰，无奈地笑了起来。

在叶敬文和林微的爱情中，萧凡不过是一个路人，他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他们两人分分合合，却无法真正融入他们的世界。

萧凡其实是知道的，他对林微的心动和对叶敬文的欣赏，根本达不到爱情的程度，叶敬文和林微之间才是真正“非你不可”的爱情。

他们两个人就像是两只单纯的刺猬，互相试探着慢慢接近，刺伤对方的同时也会弄伤自己，可明明彼此伤害过，却又根本割舍不下对方，那样的眷恋专注和铭心刻骨，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的唯一。

爱情之所以珍贵，不就是因为这种“唯一性”吗？

叶敬文是林微的唯一，林微也占据了叶敬文心里最柔软的角落，他萧凡夹在中间根本没什么必要——难道他就没有被人全心全意爱着的权利吗？何必在这两人之间周旋？

萧凡微微一笑，干脆地放下了这段懵懂的情愫，转身走远。

林微和叶敬文晚上几乎是同一时间回到宿舍，在楼道遇到的时候，两人站在原地对视了很久，然后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叶敬文先开口道：“你跟萧凡没吵起来吧？”

“没有。你呢？跟周放没打起来吧？”

“不会，我这么有风度，怎么可能打人呢。”叶敬文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

“票没送出去吧？”林微跟在他的身后轻声问。

叶敬文一边摸索着开了灯，一边说：“我都没带，就知道他肯定不要。”

林微轻笑：“我也没带，萧凡说不要。”

在某些方面，四个人都有个共同点：骨子里的傲气，还有一些诡异的自尊和原则。

“明天就要出发了，去桂林的票怎么办？”叶敬文问道。

“退不回去，送不出去，留着当纪念？”

“不如这样，我问问我师妹要不要吧。”叶敬文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跟那边说了半天后冲林微一笑，“搞定，送师妹。”

“你师妹？”

“嗯，不具备让你吃醋的价值，在论坛上发帖子问男人能不能代孕生小孩的那个，蔚蓝的天空，真名叫卫楠。”

林微不禁笑了起来：“现在的女孩子胆子还真大。”

“好奇心也很强烈。”叶敬文笑了笑，然后关上门，拉着林微一起去洗澡。

虽然现在腿已经痊愈了，不过叶敬文还是坚持要帮林微洗澡，说什么已经习惯一起洗了，不帮忙洗会觉得手痒痒。

林微的手也很痒痒，于是两人就在浴室里互相搓起背来。

因为林微有腿伤的缘故，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在某些方面两人一直很节制。每天跟最爱的人抱在一起睡觉，有时候没办法，就互相用手解决。现在碍眼的石膏拿掉了，林微的腿触手可及，叶敬文可不是柳下惠，趁机摸来摸去吃了很多豆腐。

林微微笑着配合，纵容他对自己上下其手。

“微，可以吗？”叶敬文在耳边轻轻呢喃。

每次他用那种温和柔软的声音，念那个“微”字的时候，林微就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软了下来，有些招架不住。

“上次伤到你，这次，我会很温柔的。”叶敬文的声音也变得温柔下来。

“……好。”林微闭上眼睛默许了。

其实他心底也有些期待。对叶敬文的排斥心理已经完全褪去，现在的林微，就像初次心甘情愿去尝试这件事，有些紧张，有些期待，还有些甜蜜。

近在咫尺的对方的脸，漆黑明亮的眼睛里似乎能看到快要满溢出来的情绪，有时候只看对方的眼睛，就能感觉到他的爱意，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呢？

两人轻轻拥住对方，心脏的部位也紧紧相贴。

林微抬起头来，冲叶敬文微笑。

因为情欲而红润的脸颊，让那个微笑变得异常可爱而温暖。

交握的双手，似乎在证明那一辈子的誓言。牵手的信任，以前被忽略的信任，终于重新回到了两人的手中。就像幸福，重新被十指紧扣的双手握紧了。

***

十月一号早晨的时候，叶敬文开着车来接林微。敞篷的白色跑车，车速不慢，叶敬文洁白的衬衫下摆被风掀起，能看到蜜色的健康肌肤，脸上大大的黑色墨镜遮住了眼眸。

林微看着叶敬文的新造型，嘴角不由得扬起笑意。

“笑什么？”叶敬文打开车内的音乐，依旧是流畅的钢琴曲，kiss the rain的熟悉旋律。

“你怎么打扮得像个明星？”林微笑着问。

“像我这么帅的人，当明星太浪费了，明星要给所有观众看，我只给你一个人看。”叶敬文坏笑着说，“有没有觉得很幸福？”

林微忍耐着打他的冲动，转身上车，靠在椅背上，把胳膊枕在脑后：“你要带我去哪？”

叶敬文的嘴角也透出笑意：“我想只跟你在一起，两个人随便去哪。”

上了高速公路，车速加快，两侧的绿树飞快退后，一阵阵清凉的风扑面而来。

“以后飙车记得叫上我。”叶敬文目不斜视，握住方向盘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

林微闭上眼睛，放松身体靠着座椅：“你都知道了。”

“我很高兴你能为我疯狂，但是……下不为例，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别让我后悔。”叶敬文认真地说。

林微扭头看了看叶敬文，点头道：“嗯。”

两人一路无话，只是听着车内缓缓流淌的音符，和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林微渐渐地泛起一丝困意，脑袋一歪就睡了过去。叶敬文目光温柔地看着身旁的爱人，顺手给他盖了件外套。

林微醒来的时候，车子停在海边，身上盖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外套。

远处，蔚蓝的大海和天空连成一片，有几只海鸥在海面上自由飞翔着，海浪打在沙滩上，一声一声如同美妙的和旋。海边的空气很潮湿，海风中还夹杂着海水的味道。

林微伸了伸懒腰，微笑着看向远处的叶敬文——

他一个人在海边静静站着，白色的衬衫被风掀起，在空气中肆意飞扬，那样的潇洒不羁，似乎不会被任何东西所束缚。

林微拿出手机，对准了那个背影。

在按下拍摄键的刹那，叶敬文似有感应一般，突然回过头来。拍下的照片，因为太远而看不清表情，只是林微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微笑。

“醒了吗？”叶敬文一路小跑过来。

林微笑着点头：“你说的旅行就是来看海？”

“当然不是。”叶敬文指了指远处的小别墅，“我们在这住上七天，好好培养感情。”

“住七天这么久？”林微皱眉。

“嗯，白天开车出去兜风，晚上回到这里不是挺好的吗？你不喜欢？”

“没有。”林微只是觉得，像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感觉太不真实。

然而，当晚，叶敬文就让林微非常“真实”地感觉到了他的心意。

两人拥抱在一起的时候，窗外是一波又一波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

室内的声音，和窗外此起彼伏的海浪声，居然如此和谐，如此美妙。只有两个人的世界，安静的，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听到外面的海浪声了吗？”叶敬文柔声问道。

“……听得到。”林微轻声答。

“很激烈吧？”叶敬文翘起嘴角，坏坏一笑，“我对你的爱也是如此激烈。”

林微抓住他肩膀的手指用力收紧，双眸变得迷蒙，耳边回响着潮水此起彼伏的声音。林微闭上眼睛，放纵自己被那一次次巨大的海浪完全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