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的美好】

次日清晨, 林微醒来的时候叶敬文还在沉睡。林微按了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腰部的酸软让他想起叶敬文昨夜的疯狂，心里不由一痛。

林微深吸口气起身下床, 去浴室清洗身体。因为是周六不用上班, 他在浴缸里泡了很久, 泡得全身舒畅, 这才穿好宽松的家居服。

一开门, 便看到腰部围了条毛巾的叶敬文正等在门口。

林微尴尬地绕过他，想回自己的卧室。

“喂，你不会又做缩头乌龟吧。”叶敬文手臂横过来, 拦住林微，“昨晚明明很喜欢, 怎么天一亮就冷下脸来？”

林微深吸几口气, 转身对上叶敬文的眼睛, 平静地道：“叶敬文，我忍你, 不代表你有资格侮辱我。”

叶敬文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你认为这是侮辱？”

林微轻轻闭上眼睛：“既然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你这样做，把我置于何地？”

叶敬文愣了愣：“什么家庭？”

林微皱眉说：“你应该对自己的爱人负责。”

叶敬文笑着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林微无奈地推开他，转身进卧室，背对着门躺下。

叶敬文跟进去, 看到那个僵硬的背影, 不禁一阵心疼。轻轻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拨了拨柔滑的发丝, 柔声问道：“怎么了？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我昨晚表现不够好吗？”

林微拉起被子蒙住头，不想理他。

叶敬文把那一团被子整个抱住, 把下巴搁在他头顶，轻笑着说：“其实，我一直很想报复你，谁叫你当初跟我分手的？我回国之后，想了很多种办法来折磨你，可最终还是……舍不得。”

身上的重量一轻，叶敬文已经放开了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林微坐起身来，心脏突然跳得很快：“你、你什么意思？”

“我没结婚，这不是结婚戒指。”叶敬文眨了眨眼睛，便拉开门，扬长而去。

林微愣在床上，琢磨了好半天他的话，眼睛突然一亮。

叶敬文他没结婚，那么他说这些话的意思是还爱着自己吗？心里瞬间涌起的喜悦让林微嘴角扬起个微笑的弧度，心里也似乎有了明确的目标。

——敬文，只要你对我还有一丝感情，我就愿意再努力一次。

***

叶致远还是跟五年前一样冷漠，只是头上戴着大大的帽子，苍白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虚弱。他是病了吗？还是年老了身体不好了呢？林微坐在对面，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不失尊敬也不显得卑微。

“你找我什么事？”叶致远冷冷地看了眼对方。这个男人已经完全褪去了当初的青涩，温文尔雅地微笑着的样子，显得风度翩翩。

“伯父生意那么忙，那我就直接进入主题了。”林微低头喝了口咖啡，修长的手指转动着透明的杯子，“我想，现在，您没有理由再分开两个相爱的人了吧？我跟敬文都足够成熟了，也有了自己的事业，我想我们可以好好经营这一段感情，也有能力去面对一切困难。”

叶致远轻轻一笑：“相爱？你怎么知道他还爱着你？”

林微沉默不语。

叶致远继续说：“我儿子从小到大对认准的东西绝不放手，特别是曾经丢掉的东西，他都会想尽办法拿回来。那只是因为他的骄傲，而不是爱——你当初背叛了他，他现在回来找你，只不过是不服气而已，你认为分别的这五年，他对你的心一成不变吗？你知不知道，在你之后他找了多少个情人？”顿了顿，沉声道，“而且，他也答应过我，跟你的问题解决之后他就会结婚，你没看到他手上的戒指吗？”

林微握住咖啡的手指僵了僵，抬起头之后，目光却变得更加坚定：“我会尽全力挽回他，如果他对我还有感情的话，我希望您遵守当初的约定，不要再阻挠我们。”

“我现在已经管不了他了。不过，你未免有些天真。”叶致远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个袋子递给了林微，“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会遵守约定。”

叶致远的背影看上去说不出的清瘦，他似乎只是一个孤寂的老人，而不是心狠手辣的商场霸主。

林微回家之后就躺在床上翻看叶致远交给他的照片，那些照片里的情景一直在眼前晃个不停。原来叶敬文并不是非他不可的，跟别人在一起同样能笑得那么开心。或许真如叶致远所说的那样，叶敬文回来找他只是因为不服气？不服气自己的付出没有回报？讨厌别人的背叛？

五年，多么漫长的时间。

他对叶敬文的感情没有变，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爱别人，所以只有坚持着那一点点相遇的期待，让自己不至于心如死灰。可是叶敬文不一样，叶敬文没有理由对他专一，何况是他放弃在先。

当晚，林微在家洗完澡出来，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回来的叶敬文，林微忽略了他的目光，转身往卧室走，叶敬文突然长臂一伸，把林微抱进怀里。

“敬文……放过我吧。”林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满意？”

叶敬文黑亮的眼眸直直盯着林微，没有说话。

林微推开了他，声音很轻地说：“用我对你的爱来侮辱我，惩罚我，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没错，当初先放弃的人是我，可这么多年来，放不下的人，也是我……我还爱着你，在你看来，是不是很可笑？”

叶敬文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林微。

林微轻轻垂下头，声音也变得平淡起来，如同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我也觉得自己挺可笑的，当初不相信爱情，后来因为你而信了，现在却没有办法再爱上别人，梦里也只有你……你还不满意吗？你不是已经答应你父亲要结婚的吗？我相信你会幸福的。至于我，干脆一点忘了吧……请看在曾经喜欢过我的份上，最后再留给我一点尊严。”

林微说话的时候始终面无表情，有些空洞的眼神里透着浓浓的痛楚。

直到他僵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叶敬文才反应过来——从来没想到他对自己的爱这么深，这么辛苦。一直期待着他的告白，可他真正说出口的时候，自己的心为什么那么痛？

“林微今天跟你父亲见过面，下午三点，龙华大厦对面的心情咖啡屋。”

一条短信把叶敬文的思绪扯回了现实。

这是戎紫发来的消息，现在才着手调查当年的事虽然有些晚，可当时父母对他不放心，派人监视着，想要查也无从下手。

回国后的萎靡不振只是制造假象让父亲对他少些防备，那时候的他出刚满20岁，力量实在太薄弱，根本没办法跟叶致远对着干，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特别是大哥也站在父亲那边一味阻挠，甚至封锁了所有关于林微的消息，二哥自身难保，他跟林微的联系也断了。再加上繁重的学业，叶敬文只好暂时放下心中的疑惑。

看着戎紫发过来的资料，叶敬文扶了扶有些刺痛的太阳穴。

林微当年果然和父亲见过面，而且不止一次，每次都有很长时间的谈话。资料里还有一张照片，也不知道是哪个学生无意中拍下放到学校论坛上的，都被戎紫的地毯式搜索给搜刮了出来。

照片上的林微带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嘴唇毫无血色，看着广场上喷泉的眼神显得格外空洞。他穿着白色的长大衣，因为瘦了很多，衣服显得特别宽松。手里握着一条项链，中间那个“叶”字因为拍摄角度的缘故格外清晰。他的手十分用力，发白的骨节都突了出来，照片右上角的日期正是林微说出分手的那一天。

叶敬文捏着这张照片，脸上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

——林微，你当年到底受了多少折磨、多少委屈？我父亲给了你多大的压力？才让一直以来喜欢微笑的强势的你变成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曾经那么恨林微，居然忽略了父亲狠辣的手段用在林微身上会给他造成多大的伤害。

他说分手的时候心里一定在滴血吧？再大的委屈、再大的痛苦，他都往心里埋，从来都不肯说出来，以前就知道他是这样倔强的脾气，现在又何必再折磨他、折磨自己呢？

叶敬文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来到林微的卧室。

林微在被子里缩成像虾米一样的形状，看上去特别的脆弱。

一直都用微笑筑起心灵的防线，一直以来都温和有礼，可是他，其实也会难过，也会痛苦，也会委屈，也会有脆弱的时候。只是从来不在人面前表现出来，哪怕是在最爱的人面前，他也是一直带着笑容，把难过全部压在心底，由自己一个人来承受。

——这是你爱我的方式吗？

叶敬文走过去，轻轻拥住那个有些颤抖的身体。

“放开我。”林微的情绪有些激动，一个拳头砸了过来，准确揍向叶敬文的侧脸。

叶敬文没有躲开，揉了揉被打的侧脸，回头冲林微轻轻笑了笑，说：“打得好，该打。”因为一时的疏忽而让你独自承受了那么久的委屈，叶敬文，的确该打。

叶敬文拉起林微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右边也来一下吧，这样比较对称。”

林微愣了愣，嘴角抽搐了一下，疲惫地说：“叶敬文，别玩了好吗？放过我吧。”

“不放。”叶敬文厚着脸皮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再也不放。”

“你到底想怎么样？”林微的声音透着无奈，眉头也皱了起来，“如果你已经不爱我了，就别再来招惹我，到底报复我到什么程度你才会满意？”

“谁说我不爱你了？”叶敬文皱眉道。

林微的身体僵了僵，说：“你只是太骄傲，不允许别人对你的背叛，所以现在回来报复我，敬文，别再用这种方式了，你要什么直接说出来，我赔给你好吗？”

看着林微认真的眼睛，叶敬文真是哭笑不得。

这个人怎么总是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什么太骄傲、惩罚报复，他难道没意识到自己每次吻他的时候都很认真，都会跟他十指相扣吗？这么明显的暗示他都不懂？

“我要什么你都能赔给我是吗？”叶敬文微微一笑，用食指轻轻指在林微心脏的部位，柔声说：“我想要的只有你的心。”

“什么？”林微怔了怔，完全没搞懂对方的意思。

叶敬文紧紧拥抱住林微，用力握紧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我跟你一样，在那场恋爱中耗尽了所有的热情，我没办法再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所以，我们只有继续爱下去。”

林微惊讶地看着他，轻声问道：“你还爱我吗？我原本就不相信爱情，也没有心情跟别人在一起，可是，你跟我不一样……五年了，你就没有遇到过让你心动的人吗？”

叶敬文轻轻笑了笑，低声说：“我是个很小气的人，心里的空间也很小，只装得下一个林微，其他的都是逢场作戏，演给我父亲看的。”

“……”对上面前的男人认真而温柔目光，林微的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以前的那个少年已经远去，现在的叶敬文无疑是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作为大学老师的自己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固执的少年。

五年时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让当初想法单纯的大学生终于学会了人情世故，学会了不再死命坚持那些所谓的原则，学会了用微笑来伪装自己。

每当站在讲台上的时候，林微总会想起当年跟叶敬文、黑森林组队参加科研大赛得奖时自己在讲台上做演讲的情景——那无疑是一次出色的演讲，台下的评委频频点头，观众席掌声雷动，左边的黑森林学弟一脸正直严肃的表情，右边的叶敬文嘴角带着笑意、眼中流露出赞赏的目光，或许就是从那一刻起，林微才开始喜欢上了讲台。

研究生毕业之后，他拒绝医院的邀请，反而考了教师资格证留在母校教书，林微并不后悔这个选择，他喜欢站在讲台上讲课，喜欢看着坐在台下的那些充满青春活力的学生们。

现在，工作方面一切顺利，可他心里总有一个空落落的地方——那是当年把叶敬文强行扯开时留下的空洞，或许也只有叶敬文才能填得平。

只是，叶敬文为什么会有结婚戒指？他父亲所说的“他会跟人结婚”又是怎么回事？

林微的思绪有些混乱，沉默片刻之后，才轻轻推开了叶敬文，说：“我先睡了，明天早上还有课。”

叶敬文看着他一脸疲惫的神色，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说：“好吧，早点休息，明天下课后我来接你。”

***

那天晚上，林微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他们又回到了年少的大学时代，国庆假期，两个人一起外出到海边度假，那短暂的几天时光，却是林微从小到大最快乐的日子。

他们远离尘世的喧嚣，远离世俗的目光，两个人单纯地守候在一起，每天看看日出日落，偶尔还亲自下厨给喜欢的人做几个简单的家常菜，晚上的时候手牵着手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那么的安宁和幸福。

然而，梦境的最后，他却看见叶敬文戴着闪亮的钻石戒指，牵着一个女孩的手走进了结婚的礼堂，林微就像木偶一样站在一旁，看他微笑着说“Yes，I Do”，周围的亲朋好友们上前恭贺新禧，新郎新娘甜蜜地对视、拥吻，林微隔着落地玻璃窗看着那一幕场景，就仿佛自己只是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

梦醒的时候，眼角居然有些湿润。

林微尴尬地胡乱抹了一把脸，起身到卫生间洗漱，回到餐厅时候却发现叶敬文在桌上备好的早餐，温热的牛奶杯子下面还压着一张字条，上面是潇洒无比的字迹：“亲爱的林老师，记得喝完牛奶吃掉面包再去上课，我可不想你晕倒在讲台上还要我给你治疗。”

这句话的后面还画了个大大的笑脸，就如同当年在学校初遇的时候，他厚着脸皮跑来三年级的教室里听课，在林微做笔记的本子上画下的笑脸一样。林微每次赶他走，他就在本子上画笑脸，到后来林微都无奈了，只好无视坐在旁边的这位幼稚的学弟。

看着这熟悉的笑脸，林微心情复杂地坐在餐桌前吃完了早餐。

当天下午，叶敬文发了条短信过来：“课上完了没？我来接你。”

林微回复说：“学校临时有事，要跟同事聚餐，不用来接我了。”

其实并不是跟同事聚餐，而是跟网友聚会。说起来有些惭愧，他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那群小孩子一起聚会，叶敬文知道的话一定会嘲笑他。可林微真的很想见见游戏里那群可爱的人，于是就撒了个谎出来了。

在酒吧居然看到黑森林和罗冰两人，这让林微出乎意料，问过之后才知道这两人正好也在玩游戏，大家加了同一个本城市的网游公会，所以才造成今天的巧合。

林微总觉得黑森林像是自己的弟弟一样，加上森林是何教授的关门弟子，林微作为大弟子，自然会对小师弟多一分亲切感，而且黑森林知道他跟叶敬文之间的故事，林微在小师弟面前也就没有伪装的必要，两人在一起聊起来很轻松，偶尔还会开开对方的玩笑。

酒吧里的氛围很热闹，一群人虽然没见过面，却很快熟络起来，聚在一起聊天，后来大家又开始唱K，林微也在一群人的怂恿下拿起了话筒。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唱歌了，以前唱那首《过火》是给远在天堂的朋友听，后来叶敬文突然出现，也在他面前唱《过火》，虽然唱得并不好听，可长期筑起的心灵防线，确实因为叶敬文的歌而崩塌了一角。

叶敬文以那样尖锐的方式扒开了林微的伤口，然后让林微彻底治愈……

或许自己应该感谢他吧？林微忍不住想，如果不是叶敬文，自己可能永远不会体会到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是叶敬文带给了他相爱之时如春般的温暖，也是叶敬文让他尝到了分离之后煎熬的寒冬，不管是甜是苦，都是那个人给予的。

林微走到点歌台，点了一首歌《断点》。

“静静地陪你走了好远好远，连眼睛红了都没有发现

听着你说你现在的改变，看着我依然最爱你的笑脸

这条旧路依然没有改变，以往的每次路过都是晴天

想起我们有过的从前，泪水就一点一点开始蔓延……”

拼命压抑住想要流泪的冲动，林微拿起麦克风，闭上眼睛继续唱下去。

——其实，哪怕明知道你会因为家庭压力而结婚，明知道我们最终还是不能在一起，我也应该感谢你，叶敬文。

——是你让我学会爱一个人，是你让我从过去的阴影中解脱，是你让我体会到爱情的激/情和甜蜜，我很幸运，这一辈子，认真地和你爱过一次。

——有在一起时的快乐，有被误会时的委屈，有被冷落时的难过，有重逢时的喜悦，有背道而驰时的心痛，还有冰释前嫌时的甜蜜。

——我原本平静的生活，因为你而添上了这么多的色彩。

——或许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你，因为如你所说，早在不知不觉间，你的名字已经藏在了我心底最深的地方。

——那是没有任何人可以触及的地方。

林微拿着话筒唱歌，嘈杂的酒吧里突然安静下来，大家都专心地听着，他的歌声太柔和，太深情，好像他唱的不仅是一首歌，而是一段完整的故事。

“我吻过你的脸，你双手曾在我的双肩，感觉有那么甜我那么依恋

每当我闭上眼，我总是可以看见，失信的诺言全部都会实现

我吻过你的脸，你已经不在我的身边，我还是祝福你过得好一点

断开的感情线，我不要做断点，只想在睡前再听见你的，蜜语甜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