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手吧。”

咖啡店里，一男一女面对面坐着，桌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和一杯巧克力圣代。正忙着低头翻包的张小棉听到对面青年的话动作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在背包里东翻西找，开口的声音带着股故作轻松的亢奋。

“说什么呢阿诚，今天是平安夜又不是愚人节，开玩笑我不上当哦，哈，哈哈。”

说完还没等对方回话，她又像机枪似的炮弹连珠：“说起来，我给你准备了圣诞礼物哦。去年你不是抱怨说我总是送毛绒织物没新意吗，所以今年我换了新玩意儿……”

张小棉异常的话唠让对面座位的青年皱了皱眉，他摸了摸左腕上崭新铮亮的情侣对表，冷淡地开口：“小棉，我们……”

“啊呀啊呀，”张小棉的轻呼盖过了青年的声音，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语，“我把礼物放哪儿来着？怎么找不到呢？”

她翻包的动作加大了几分，头越来越低，几乎要埋进包包里，耳侧垂下的几缕长发隐约挡住了她的表情。发丝后依然不断传出她急躁的声音：“在哪儿呢？讨厌，怎么就找不到呢！”

“别找了！”

青年明显不耐的语气让张小棉整个人僵住了，她维持着低头的动作，听着对面的男朋友冷漠的话语：“小棉，分手吧，我们两个不合适。”

张小棉一动不动地沉默着。青年表情有点不耐烦，但忍了忍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桌面上的巧克力圣代已经融化了一半，青年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嗡嗡几下震动声，他拿出手机看了看屏幕，然后起身要离去。

“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说清楚，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我接下来还有约，先走了。”

在青年起身的瞬间，张小棉终于有了动静，她猛然抬起头，伸手扯住青年的大衣，本来在她手里的包包也因此掉到了桌子底下，零散的小物件撒了一地。她却没有弯腰去捡，只是红着眼，看着青年漠然的脸轻声问：

“我给你准备了圣诞礼物，我做了好久才弄好的，是……”

青年一脸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顺带动作粗鲁地甩掉她扯住大衣的手：“我不需要！反正来来去去也是你自己折腾的那些手织物吧？张小棉你二十几岁的人了，又不是高中的小女生，怎么还整天有心思弄这些幼稚的玩意儿？”

说完他也没看张小棉的脸色，直接转身走了。

张小棉呆呆地维持着被甩开的动作，好一会儿才慢慢蹲下身，木然地一件一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直到捡起一个蓝色的小盒子，她才猛然惊醒般抓起包包撒腿往外追了出去。

先前离开的青年早已不见踪影。张小棉刚跑出咖啡店门口就定住了，她茫然地看着街上满满的节日气息，人来人往，忽然觉得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她握紧了手中的小盒子，慢慢蹲了下去，双手环膝，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无措。

街道上弥漫着浓浓的圣诞气息，路过的行人成双成对愉快欣喜，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蜷缩在街角咖啡店门口的小小身影。失恋的悲伤和孤独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张小棉忽然觉得自己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般，与四周欢欣的气氛格格不入。她脑海中充斥着各种各样消极的想法，陷入自怨自艾的泥沼里无法自拔。

就在张小棉一个人蹲着默默垂泪的时候，头上忽然投下一大片阴影。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见一只毛绒绒的巨大驯鹿站在她面前。

张小棉的眼泪顿时止住了。

这或许是张小棉见过的最大最厚的玩偶服。因为角色原型是皮毛厚实的驯鹿，玩偶服浑身上下都被做得十分毛绒厚重，尤其是脖子处一圈雪白的绒毛尤为吸人眼球，虽然完全没有展现出驯鹿该有的雄姿气势，却意外的让人感觉非常可爱。

原本四肢站立的姿势理所当然变成了拟人状的双腿站立，头顶上两只巨大的树杈状鹿角却非常还原，以致看起来让人觉得头重脚轻。有一瞬间张小棉担心，那颗巨大的驯鹿脑袋会不会啪一下掉下来，然后砸到仰视的她的脸上。

结果当然是没有掉下来。张小棉和巨大的玩偶服驯鹿，就那样维持着一个蹲一个站、一个抬头仰视一个低头俯视的傻逼姿势，默默对视着。

说是对视，但张小棉其实不确定对方的眼睛到底在哪里。玩偶服被密封得严严实实，脸的地方只能看到毛绒绒的卡通五官，从外面看完全分辨不出里面的人是怎样视物的。

张小棉仰头含着一泡眼泪盯着驯鹿毛绒绒的卡通大眼睛，过了好一会脖子都酸了，才意识到自己和一只玩偶服驯鹿对视的行为有多扯淡。于是她重新低下头，彻底无视了眼前的驯鹿，准备再次开始哀悼她死去的恋情和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

然而驯鹿同学没有如张小棉预想那般默默走开。它微微弯下腰，把毛绒绒的蹄子伸到张小棉面前，蹄子上放着一小包带着圣诞节特殊包装的曲奇饼。

张小棉认得包装上的商标，是马路对面的蛋糕店，她有时候和阿诚约会完之后会去那里买小蛋糕带回家。印象中那家店的店主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店里出售的蛋糕非常精致细腻，从味道到造型都美好得像一件艺术品。张小棉第一次光顾时，就愣愣看着蛋糕上用糖浆拉丝做出来的小蝴蝶，半天舍不得吃。

现在眼前这包曲奇饼也同样造型别致：每一块都被烤成了圣诞树的形状，树叶部分洒满了绿色的糖针，最顶端的小三角形却铺了薄薄一层椰丝，看上去就像是积了雪的迷你圣诞树一样。

可此刻的张小棉完全没有心情欣赏这别出心裁的曲奇饼造型。她闷闷的别过头，丝毫没有接过曲奇饼的打算。不远处几只同样造型的驯鹿也正在向路人兜售曲奇饼小包，显然是蛋糕店在趁着圣诞节搞节日活动。

眼前的驯鹿见张小棉扭头没有接过曲奇饼，就把毛绒绒的蹄子往她偏头的方向平移，再次把曲奇递到她眼前。

“……”

张小棉把头偏向另一个方向，闷闷的说：“我不要，你找别人买吧。”

驯鹿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再次把蹄子平移到张小棉眼前。

“……”

张小棉再次无视了驯鹿，把头偏回反方向，然后驯鹿的蹄子同样随着她的脑袋平移。

周而复始。

……好一只固执的驯鹿。

“不要钱，送你。”驯鹿忽然开口出声，隔着玩偶服让声音听起来含含糊糊，听不出说话人的性别年龄。

驯鹿的话让张小棉忽然觉得很烦躁。她一把挥开眼前的蹄子，猛地站了起来，驯鹿蹄子上的曲奇饼小袋随着她粗暴的动作被甩到地上，可怜兮兮地躺着。

驯鹿太高大，一米六的张小棉站起来不过刚好到他的胸膛。她双手拽住驯鹿胸前的大团毛发，仰起头盯着对方大脑袋上的卡通眼睛，有点歇斯底里地吼道：“我说了我不要！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说着她像是泄愤般开始狠狠捶打驯鹿胖胖的身子，毫无仪态地继续大声叫喊到：“连你也笑话我！你们都笑话我！”

“他说我幼稚！可他以前明明说过就是喜欢我的孩子气！”

“我练习了两个月才做出来的戒指，他连看都不看！”

“他随口一句话就说我们不合适，要分手！”

“见鬼的不合适！五年了，我们在一起五年了！他今天才说我们不合适！”

“骗子！混蛋！他明明就是和公司同事勾搭上了！我见过的！”

“我还傻到跟自己说，是误会，都是误会……”

“混蛋！你凭什么不要我！你凭什么不要我！”

张小棉越说越失控，完全把眼前的驯鹿当成了撒气的对象。她心里觉得委屈，觉得难受，迫切想找到一个方法宣泄出来，而驯鹿就恰好撞到枪口上了，成了前男友的出气筒。

张小棉的吵闹渐渐引来了路人的目光，有人开始好奇地拿出手机拍摄，还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张小棉没有发现，一直默默挨打的驯鹿却忽然动了，抬起两只毛绒绒的大蹄子，一把把张小棉抱了个满怀。

然后张小棉听到玩偶服里传出闷闷的声音：“他混蛋。”

张小棉感觉到驯鹿的一只蹄子轻轻把她的小脑袋摁在他毛绒绒的胸膛上，另一只蹄子在她的背后来回轻扫着，似乎是在安慰她。于是她再也忍不住，把脸埋进驯鹿胸前的毛团里大哭了起来。

驯鹿一直把张小棉紧紧抱在怀里，替她挡住了路人好奇的目光。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张小棉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她才不好意思地退开驯鹿的怀抱，仰头看着驯鹿的卡通大胖脸，鼻子一抽一抽地道歉：

“对、不起，我刚、才、失态、了。还摔了、你、的饼干，对不、起……”

驯鹿闻言高高举起一只蹄子，张小棉有一瞬间还以为它是要揍她，紧张得脑袋一缩。然而毛绒绒的蹄子最后轻柔地落在她头顶上，隔着厚厚的棉花揉了揉她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