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伤
作者:君薄宴 | 分类:现言 | 字数:23.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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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关柏没能如约在医院呆满一个月,第三天他就退了烧,只剩下挥之不去的喝嗽纠缠着他,他不愿意老躺在病房里,只肯每天按时出现在医院里做雾化。
护士长无奈打电话给了傅杨,傅杨忙得脚不沾地,可就是不肯放下关柏这边一点消息,可关柏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也不是不听话就找监护人就有用的年纪了。于是这人穿上外套早早就溜出了医院,他给护士长的理由是教授已经在实验室咆哮了好几天,他实在是请不出假来了。
关柏在路上狂奔,手机在兜里催命似的震动,他接了电话,一边咳嗽,“喂?”
傅杨紧盯着手里的一份合同,电脑上滚动着另一份计划书,电话对面嘈杂不清,可他还是听见关柏的咳嗽声,“你就不能好好住一个月么?”
关柏掩了掩嘴,低声又咳嗽了两声,“实在是不能继续请假了。”
傅杨扶额,“你们那个实验室就这么缺人么?”
关柏笑了笑没答话,傅杨叹了口气,“关柏,你要不辞职吧,安安心心毕业,我给你签文件,来我公司工作,你那个实验室,一年到头跟为爱发电似的。”
关柏又咳嗽了两声,收了笑,“你怎么不辞职呢?辞了职我养你。”
傅杨冷笑了一声,然后把手里的合同翻了个页,“你就仗着我分不开身。”
关柏那头却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傅杨,我其实不需要你照顾。”
电话就这么断了。
齐嘉敲了敲门走了进来,眨了眨眼睛,“傅总,齐总那边那个酒局您去么?”
傅杨揉了揉太阳穴,“去,这次还是得安排一个人,齐洲那人心思不正,还是得防着点。”
齐嘉点了点头,犹豫道,“那傅总你看安排谁?”
傅杨放下了笔,眼神冷了下来,“去问问那边,看看他们找谁代替姜羲,我这次带谁出去不要瞒着,给那边也亮风声。”
傅杨睚眦必报,他能把一个人捧到天上去,也就更把一个人从天上拽下来。年轻人讲爱恨分明,丝毫不在意捅出去的刀子,都落在谁身上。
关柏说了谎,他早先咳得惊天动地,教授那边看不下去,给放了假。他什么都没带,辗转去了火车站,他没跟傅杨说。他这两年太忙,仅有的假期都用来与傅杨厮守,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
徐蓉打电话让他回去一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他坐在高铁上,回去也就五个小时,高铁上网不好,他提前下了电影,发车之前确认傅杨追不过来了,发了个消息给他,“我回家一趟,这两天不用等我。”打完也不看手机,关了屏幕就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下了车已经快晚上了,他干脆拦了车直接回了家。关逢君这两年头发白得厉害,人倒是更精神了,徐蓉没了前几年的压力,倒是越来越年轻了,她打开门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一边念叨一边将人迎进来,“怎么回来这么晚?你在北京是不是吃不好啊,瘦成这样了?”
关柏咳嗽了一声,“没事,前一段时间有点生病了,所以瘦了,过几天就养回来了。”
关逢君站在儿子一旁,“你行礼呢?”
关柏摆了摆手,“我就没带,反正后天就得走。”
关逢君倒没什么表示,只点了点头,徐蓉不乐意了“怎么不多呆几天?一回来就要走?”
关柏由着徐蓉念叨,坐在了饭桌上,手机忽然响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傅杨”。客厅电视有点吵,不知道在哪个台。关柏跟两人说,“爸妈我先接个电话。”然后起身离开了饭桌。
傅杨百忙之中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就发现本该在医院的人连定位都变了,他在饭桌上丢下一群人,抽着空给关柏打了一个电话。
关柏关上了卧室的门,然后接了起来,“怎么了?”
傅杨觉得自己有点上头,扶额趴在了栏杆上,“不是请不下来假么?”
关柏低低咳了一声,“我妈叫我回家一趟,我总不能不回去。”
这几年关柏回家确实少,傅杨知道关柏自己亏欠家里,无奈道,“那你记着吃药,药方我一会给你发过去,你记着去附近医院开了点滴继续打着。”
“嗯”关柏点了点头。
傅杨身后的玻璃门忽然开了,一个长着鹿眼的女孩子探出了头,“傅总?”
她这一声猝不及防,其实声音也不大,可关柏就偏偏听见了,不等傅杨解释,就挂了电话。傅杨百口莫辩,却也没时间再想关柏这点不痛快,礼貌的点了点头,让那姑娘挽着他的胳膊回到了人群中央。
关柏挂了电话,却没有立即走出房子,他伸手抚了抚心口,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沉默地看着漆黑的窗外。
徐蓉偏头问关逢君,“逢君,你说咱们儿子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关逢君目不斜视,喝了口水,慢悠悠道,“儿子长大了,谈恋爱不是很正常?”
徐蓉皱了皱眉,“前一段时间我不是见了我老同学,他家那小姑娘真可爱啊,我走之前要了那姑娘的微信,想着回来问问儿子。”
关逢君挑眉,“我觉得你还是不要乱点鸳鸯谱了。”
徐蓉撇了撇嘴,“我又没说什么。”两人正谈着,卧室门被拧开了,关柏面色如常,回到了饭桌上。
关逢君跟徐蓉使了使眼色,徐蓉视而不见,关柏看得好笑,“爸妈,你们商量什么呢?”
徐蓉视死如归,小心翼翼道,“小柏,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关柏夹菜的手忽然停住了,他那点屈指可数的心思在胸口转了一圈之后落回了空空荡荡的胸口,他先是发出了一个茫然的音节,“啊?”
徐蓉看他样子,心里一喜,“妈这里有个姑娘,特别好看,你们要不要交个朋友?”
关柏心思不在徐蓉的话上,半晌没说出话来,也没听明白,他将自己飘忽的心思拉回了地面,我不能再瞒着了。
“妈,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话说完,整个饭桌都安静了。关柏早就知道,有些事情,他瞒得了一时,可他瞒不了一辈子,这个小小的房子里坐着这世上与他最亲近的人,他骗不过他们,也不想骗他们。可关柏也清楚的知道,他们是一对传统的夫妇,一辈子平平淡淡,他们不会做也不能接受出格的事情。可他们这一生唯一的变数,就是关柏,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喜欢男人。
他轻轻放下了筷子,“爸,妈,我要跟你点事情。”
关逢君似有所感,抬起了头,关柏几乎无法与他们对视。
“我不会交女朋友的。”
徐蓉尚未反应过来,“为什么?”
关逢君少时常与他深谈,此时却形成了令他憎恶的默契,他正色望着儿子,“关柏,你解释清楚。”
连名带姓的这么叫他,几乎是没有过的,关柏避过了父亲尖锐的目光,“我是个同性恋。”
关逢君没说话,徐蓉却先白了脸色,声音近乎尖锐起来,“小柏,你说什么呢?”徐蓉不理解关柏,他不明白为什么从小长在她手心里的孩子,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关逢君却更平静一点,他知道关柏这孩子是认真的,可这样突然的冲击还是让他茫然了片刻,他听见自己浑浑噩噩问了这样一句话,“你喜欢谁?”
关柏摇了摇头,余光扫过自己熄灭的手机,然后笑了笑,“爸,我不能说。”
徐蓉不能接受,她眼里似乎有眼泪落下来,“关柏,你是认真的?”
他叹了口气,然后站了起来,对着徐蓉跪了下来,膝盖缓缓的落在地上,却像是重重砸在两人的身上,徐蓉忽然抬手就给了关柏一巴掌,关柏不闪不避生生受了这一巴掌。
徐蓉铁青着脸色起了身,回了卧室。
关逢君一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卧室的门“碰”得一声巨响,餐厅里就剩下了两个人。关逢君这些年脾气几乎被磨得一干二净,他摘下了眼镜,露出一双疲惫的眼,曾经被人用刀子抵着脖子,他也就用一条命扛过来了,可如今对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他却无能为力,从小他对关柏的教育就是做一件事情之前,要有足够的理由,反之如果他对关柏有要求,也要这样做。可到了现在,年过半百的教授却不知道怎么说服自己的儿子,他并不愿意把“神经病”这样的词安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可是除了这样的词,他却也想不出其他的字眼了。他心里满是不可置信与极端失望,关逢君只好用自己最不耻的方法来威胁关柏,比如用他挚爱的亲人。
“关柏,我和你妈妈都不可能接受这件事情的。”
关柏的脸埋在阴影里,“我知道,我就是试试。”他心里闪烁的萤火就这样熄灭了,他当然知道关逢君和徐蓉不能接受,可他就是不甘心,可还未上阵,他就先卸了兵甲,仓皇逃窜。
“走吧,你让我们静静。”
关柏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好。”
那天夜里关柏打了车,他站在家门口仰头看着灯光,他心里清楚,他再也回不来了。夜风穿堂而过,关逢君和徐蓉到底什么话都没说,沉默的伤痕后知后觉在他身上翻起血肉,关柏到底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路上红了眼眶,他最爱的亲人,让他别再回来了。他不是没料到这样的结局,所以什么行礼都没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像是这场归来是一场幻觉。
关柏觉得自己又开始发烧了,他一边狼狈得咳嗽,一边背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眼泪就这么越过了眼眶,顺着脸颊落在他的手上,轻轻一抹就什么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