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嘶哑的声音轻轻响起, 与我撕心裂肺的哭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就这么抱着庞筱媛的肩膀呆住了。

“水……”

又是一声呼唤，这次听得是真真切切。我和庞筱媛同时清醒, 对视了一眼, 异口同声的喊道,

“小白——”

我立刻扑到他的面前, 看着他睫毛微微颤着, 好像马上就要醒过来。“庞筱媛，快去叫医生，小白他醒了——”

我喜极而泣, 唤着他，“小白, 小白, 你醒了！你是不是渴了, 你等着我给你倒水哈。你等等。”

我想起来杯子都被苏莫言打破了，我就想到要到护士站去拿个一次性杯子。我出门的时候医生正好赶过来, 他冲我点了点头。

我从护士那里拿纸杯的时候，她们听说小白醒了还一个劲儿的恭喜我，我开心的接受了她们的祝福，接完了水我才想起来还没给爸妈打电话。

我打完电话端着一杯水回病房的时候，医生刚做完一些简单的检查, 他回头冲我笑着点了点头, “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明天早上再给他做个全身检查看看。他能这么快就醒过来真是一个奇迹。你可以过来看看他, 不过他刚醒来精神不太好, 别让他说太多话。”

我点了点头，笑着走到小白床前, “你刚才喊渴，要不要喝点水？”

他的脸色还是很差，白的有些透明，虚弱的皱着眉，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看了一瞬，迟疑地轻轻开口道，“你……是谁？”

我的手一抖，纸杯砸向地面，热水泼了我一身，换来庞筱媛一声惊呼，“小南！”

我浑然不觉，只是盯着小白那温和的脸，木然的问道：“你……你，刚刚……说什么？”

他茫然的看了看我，又看看庞筱媛，依旧是懵懵懂懂的样子。

我突然转身，拉住刚要出门的医生，“请您等一下，大夫，您过来看看他怎么了？”

医生抚了抚眼镜，“怎么了？”

“他……好像不记得我们了。”我说得有些哽咽。

大夫赶紧转身，又给小白检查了一番，这时候老妈正好进来，看着我眼圈红红的，便问道：

“小南，你怎么了？小白不是醒了么，是好事啊，你哭什么。”

我抹了抹眼泪，抓着她的胳膊，一时间哽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阿姨，好像小白失忆了，他刚刚……都不认识小南了。”还是庞筱媛替我说了出来。

这个时候医生叫我们过去，依次指着我们三个问他认得出来是谁么，但是小白都是面无表情的摇头。

我的心情一下子从云端跌入了谷底。我怔怔的望着他，喃喃道，“小白……你怎么可以忘记我呢？”

**

小白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让我们放平心态，毕竟小白能活过来已经是奇迹，但是由于他的

脑部受了很大的伤害，所以造成他失忆。

就像那些电视剧上演的一样，失忆可能是暂时，也可能是一辈子，他建议我们多跟小白讲一些以前的事，说不定能刺激他早日恢复记忆。

我苦笑，你看，总是说那些肥皂剧狗血，谁知道生活本身会不会更狗血呢？

我回到小白的病房里的时候他正捧着我前两天买的杂志看，看我走进来，他礼节性的笑笑。

他的气色明显比昨天好了不少，精神还算不错。

“今天感觉怎么样？”我拖着凳子，坐在他身边。

他表情有些不大自然，身子稍微往另一边侧了侧，与我拉开一点距离，淡淡的笑，“还好吧。”

我看到他对我的疏离，轻轻皱了皱眉头，小白啊小白，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连我靠近你一点点你也不愿意？

他好像看到我面色不太好，于是试探着说道，“你……你知道我有些事情不记得了，所以很抱歉，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你。你能不能和我说说我们以前……”

我听着他的话，突然想起来庞筱媛昨晚的劝诫。

她说：“既然小白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那你为什么不顺水推舟也忘了？他都不记得你了，你也没什么理由再守着他了是不是？正好可以跟苏师兄重新开始，你心里明明有师兄，何必这样违心的去伤他，你了伤他也苦了自己。”

我摇了摇头，“事情不能这么算啊，万一小白以后想起来了呢，我要怎么面对小白？那样岂不是伤他更深？”

庞筱媛反问，“要是小白永远也想不起来了呢？他不爱你了，爱上别人了呢？那你要怎么办？”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是啊，如果他永远想不起来了，那我要怎么办？我怔了很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对庞筱媛说，“可是，他是小白啊，至少我不能先对不起他啊？”

“欸，你怎么了？”小白有些好奇的望着我。

我回过神，冲他笑了笑：“哦，没事。你不是想听我说你以前的事吗，我说给你听。”

我告诉他他的身世，他是怎么来到我们家，他的童年，这些都是按照事实讲给他。只是有两点我撒了谎，第一，我告诉他我和他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有我是他女朋友。第二，他去做卧底，卷入了黑帮的一些事件中，被发现身份差点被灭口。

在我说我是他女朋友的时候，我开始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但是已经认定要陪着他了，后来也就放开了。

倒是小白听了这些，显得有些难过，他苦着脸说道，“对不起小南，这些我都想不起来了。”

他抿了抿唇接着说道：“可是既然我们以前这么互相喜欢对方，我会努力对你好的，我会补偿你，真的！一诺千金，我们拉钩——”

他伸出小指勾了勾，我鼻子有些酸酸的，我想起了那个荒山上满身鲜血的他，他慢慢抬起手对我说，‘一诺……千金，我们拉钩……’。

你看，他现在还活着，他没有食言，只是……他却忘记了他是答应了谁会活下来……

我无奈的笑着，伸手勾住他的小指，像是签订了一个契约般，沉声说道：“好，我们拉钩，一诺……永生！”

**

六月份的天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热，我一边擦着汗，一边挤在像沙丁鱼罐头似的公交车里，“欸，不好意思哈，麻烦让一让……我要下车……”

车里的人不太情愿的朝边上靠了靠，为我留出一条极窄的路。我费力的穿过去，车刚好到站。

我忙不迭的蹦了下去，舒了口气，终于挤出来了……喔，明天一定要骑自行车去上班，就算被太阳晒死也比被挤成一张皮影好。

此时的我已经在家乡这边的一个广告设计公司找到了工作，只是公司座落在在繁华地段，每天上下班的公交车都是人满为患。

从此，我才意识到搭公车其实也是个体力活，并不比骑自行车轻松多少。

我耸了耸肩，一抬头便看到车站牌下那张带着笑意的脸，我冲他招了招手，“小白——”

我跑到他身边，仰起脸笑道，“你怎么又来了，身体才刚刚好。不是说公共汽车的时间不固定么，等了很久吧？”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牵起我的手：“我又不是断胳膊断腿，只是记不起来一些事情嘛，算什么病？再说，反正我闲着也是没事啊，又不会等很久，就当出来散散心。你啊，总是毛毛躁躁的，我担心你过马路不安全。”

小白的手白皙而修长，手心温暖，指尖微凉，握着的感觉很舒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想起另一双手，温热有力，他那种冷冰冰的人，怎么会有那么温暖的手呢？

又胡思乱想，我深深地唾弃了一下我自己。偷眼去看小白，他好像没发现我开小差，于是我呵呵的笑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不会过马路啦？不就是红灯停，绿灯行，黄灯亮了等一等嘛！”

小白笑着摇了摇头，“对了，今天庞筱媛打电话过来了，她问你要不要去毕业旅行，还问我要不要去。”

我无语的望着他，“这丫头，人家毕业旅行都是去十来天半个月的，她就只能拿出两天时间来，她究竟有多忙啊？这叫什么毕业旅行啊，就是去郊游嘛，我才不要跟她一起。”

“啊？”小白回头看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可是……我已经答应她了。小南……她说那里很好玩的……”

我最受不了小白那种纯净无害又有点小郁闷的眼神，只得认输，“好啦，去就去啦，你开心就好。她说去哪儿了没？”

“嗯，好像是碧泉山吧？”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小白诧异的看了我一眼，“小南，怎么了？”

“没啊，那个……”我打着哈哈，“就是想起来以前去过的，那里还有一个月牙湾，挺好看的，真的。”

小白歪着头对我展颜一笑，“是啊……那里还有一棵情人树啊。”

“欸，你怎么知道有棵情人树，小白，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我急切的看着他。

他轻轻摇了摇头，“没啊，我是在网上搜到了图片看到的。”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想起以前的事了呢。不过啊，那里的温泉还真是不错，你应该多泡泡，有益于身体健康啊。”我随口说着，笑嘻嘻的看着小白，却发现他眼中一暗。

“小白，你怎么了？”我伸手去摇他的胳膊。

他给了我一个灿烂的微笑，“没事啊，我总是觉得我记不起来好多事，这样的感觉很不好。”

“哎呀，这有什么好郁闷的，反正我也不在乎你记不记得以前的事啊，我们这样不是挺好的？来来来，妞儿，给爷笑一个。”

我踮起脚强行扯着他的嘴角往上挑，他笑着把我搂进怀里，在我耳边轻轻叹着，“小南，有你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