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来钟, 艾峰在急诊室外面坐着，杨晴已经进去缝针，这时韦歆打来电话。按平时韦歆的晚课才下, 会计师培训是异常苛刻而累人的进修, 艾峰这个时候不去烦韦歆, 韦歆更加不会这个点给他打电话。

艾峰接起了电话, 韦歆电话里的声音是那么急促, 甚至艾峰觉得韦歆好像在哭，“艾峰，我妈不见了……”

“你怎么确定你妈不是溜湾, 不是串门，而是不见了！”

“她的衣服和随身物品都不见了……”

“有留下什么吗？信？”

“有, 只几个字, 说是她奔幸福去了, 不用我管了。我也给卢小惠打过电话，人家爸爸好好在家呆着。”

“卢小惠？”

“这个说来话长, 反正我一看我妈不见了，奔幸福去了，我第一反应是跟卢小惠的爸爸私奔了，如果不是，那我一点线索也没有了。”

“韦歆, 你别急, 我现在手头有事走不开。横竖你妈现在是什么结果已经这样了, 你想报警也要失踪48小时才可以被受理, 听我的, 该干嘛接着干嘛去，明天你妈还没回来, 我陪你去警局。”

“……可是这么晚了，你还有什么事，加班？”

“我在医院，有朋友受伤了。”

“是杨晴吗？”

“……是的。”艾峰发现他无法欺骗韦歆，哪怕一点点也没可能。

“你……还计划跟我结婚吗？”

“当然！”

“可是……你为什么还跟她在一起？”

“韦歆，明天，一切明天我们当面说，我们暂时先不结婚，我们还年轻，我想用五年时间来稳固自己的事业，我的事业全是杨晴给的，可我还没站稳脚跟，现在和你结婚日子会比较苦，我从小苦怕了，过几年，五年，我们再结婚，我能给你一个富足的生活”

“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想过要过什么富足的生活。”

“……我哥在海关那边又出了事，也要杨晴帮忙，你能理解我的身不由已吗？韦歆，我活得很不容易，明天，一切明天我跟你好好细说，现在你去睡觉吧……你千万别瞎想，杨晴她是我朋友，受了伤在缝针，她帮我那么多，我现在整好见死不救，你能理解我吧。”

韦歆挂了电话。

韦歆对艾峰的不理解不如说是对整体男性价值观的不理解，她的世界里的男性只有艾峰与张卫红的那些男人们，她主观将他们定义成好人、骗子；可信赖与不可信赖的，现在她对男性的最后一点好感也荡然无存。她主动挂断艾峰的电话，呆坐在黑暗里，没有人知道她也是忌妒的，艾峰对杨晴的感情她其实很清楚，无非她和艾峰两人扶持一路走来，还没结婚没变成一家人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刚才艾峰讲的“五年……”韦歆的眼泪早已经湿透衣服前襟，她清楚她比杨晴输在哪里，从里到外都不如人家，给不了艾峰任何，甚至连果腹都不能。之前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是因为这个不结婚，延后五年！她只好睁开那只闭了好久的眼睛。

手机突然又响起，韦歆吓了一跳，她不想接，艾峰一定心疼她难受又打进来安慰她。可是打电话的人太过执着，一直不放，打了一遍又一遍。韦歆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竟然是杨林的一张五观特写照片，这是什么时候谁整上去的？

韦歆盯着手机看了半天，大概是她当女仆那会杨林偷偷自拍又保存到来电提醒上去的？杨林真是执着，看来是没有要停的意思啊，韦歆无奈按下接听键。

“喂？”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不是准备自杀吧？”

“怎么会。”韦歆用手抹着湿漉漉的脸。

“走吧，陪我喝酒去，我就在你楼下。”

“不去，太晚了。”

“你不需要找个肩膀之类哭一下？”

“我为什么要找个肩膀之类哭一下？”

“唉哟，姑奶奶，是我想找你的肩膀哭一下成不？”

韦歆拉开窗帘，杨林那厮的阿斯顿马丁果然非常拉风地停在她家楼下，太过狭小的楼道停满三轮车、摩托车，杨林的车显得太过盛大、绚烂，太过刺眼，“太晚了，明天还要交作业，那个会计师资格考试还没有谢谢你呢。”

“拒绝我？”

“真的太晚了。”

“我有韦志贤的电话，你不是跟MAY讲过有什么钱要还他？”

韦歆看见杨林冲着她的窗户仰着头，从她这个角度看杨林，那张脸还是稚气，和小时候楼下唤她时一模一样，仰着脸等着她。

“这个理由拗不过时间太晚了，我可以跟你明天拿。”

“好吧……”韦歆看见杨林低下头，看不见脸，可是手机没挂，似乎在考虑什么，有那么一刻韦歆以为电话已经挂断了，杨林的声音过了许久才缓慢传来，“今天是我爸忌日，出来吧，我想不出找谁去喝一杯。”

韦歆把头发随便找了根皮筋扎起来，换了一身运动服，走到门口想想还是把她那只出门必背的双肩包背上。

应该是提到杨父，杨林脸上一点笑容没有，韦歆坐上他的车，便箭一样飞出。

杨林在洒巴要了一间包厢，开了几瓶颜色深浅不一的洋酒。

“你爸不是喜欢喝中国的白酒，最好是茅台，你这种有钱人又不是买不起，再说，我以为你会带我去你爸坟上。”

那边杨林已经喝上了，睫毛湿漉漉的。“我爸没坟。”

“没坟？”韦歆一时转不过弯，难道骨灰撒大海？

“我知道你好奇。想知道也行，我喝一杯你喝一杯，十杯后我告诉你。”

韦歆拿起一只大肚子瓶子，咕嘟咕嘟喝掉半瓶。

杨林发现时想拦已经晚了。

“一瓶一万！你知道这是什么酒吗？你得去洗胃你知道不？”

“说吧，你爸怎么没的。”

“你为什么命都不要了，想知道这个？”

“你变得很奇怪，我想和你爸的去世脱不开关系，说吧。”

“你喜欢小时候的我吗？”

“这和你爸怎么没的有什么……好吧，我想应该是的，我虽然嫌弃你无能，像只无菌年糕，不能上树不能下河，可是仍然喜欢你的，呵护你的，你是我弟弟啊。”

杨林的睫毛里夹着湿润的热气，眼睛墨黑深邃，“我爸……，在某一天自己出海，他有艘小艇……没回来。当时我被送去国外，什么也不知道，等我知道的时候我妈已经嫁给何天宇了。整件事我妈一个字解释也没有，她一心想把一切烂在肚子里，我是找私家侦探调查的。你是知道的，我从小一直感觉我爸是我妈编出来的，直到他消失都这么不真实。你见过我爸吗？还记得他什么样子？”

“很壮很高，眉眼立体像外国人，头发也是自来卷，你五官里只有眼睛像你爸，还有背影和你爸也有七分像的。”

“你怎么对我爸比我这个亲儿子还记得清楚？”

“我也不知道，大概我太怀念在山顶小区的生活点滴吧，你父亲喜欢跳交谊舞，我妈可是跳舞皇后，我印象里有他们跳舞的片段，小时候我爸总派我去盯着我妈，其实我很不情愿去……哦，那次出海到现在有多久了？”

“挺久了，久到我认定我爸已经不在了，大概有十年了，你说他是不是自杀呢？”

韦歆觉得脑袋很沉，眼皮也沉，只记得靠在杨林的胸膛上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韦歆一直在做梦，张卫红笑着，背景好像是红旗厂的山林，张卫红边上还有个男人，第一眼韦歆以为是安四海，可是再一看穿戴并不像，好像是韦志贤，可是父亲不是自来卷的头发，印象里只有杨林的父亲有着自来卷的头发，可是杨炳逸怎么会和张卫红同时出现呢？

“我妈不见了，张卫红不见了。”韦歆喃喃自言自语睁开了眼。

“可算是醒了，韦歆你想吓死我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