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阔别尚不算久的自己的提包，宋淼熟练地伸手进去翻了翻。

包里的东西，各有几斤几两，刚丢包那会儿，她就掂量得清清楚楚。

这一翻，还挺惊讶。

里面的东西，竟然还挺齐全。

纸巾湿巾润唇膏，钥匙眉笔薄荷糖，什么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都安然无恙地留在里面。

她都开始怀疑，那个偷包的团伙里，是不是有个跟她品味相近的女贼，压根就是看上了她的包和里面的东西，打算留为己用，所以才能听凭它们保存得这么完整。

当然，事实的真相更有可能是，警察同志们出手迅速办案得力，在她的包还未被检视拆分之前，就把它们当做赃物缴获了。

那只手机，也在其中。

宋淼抽手，把它摸了出来。

很老款的智能手机，暗沉的黑色外壳，屏幕比现下的手机窄小拘谨许多。

是个现在市面上都寻不着了的古董品牌。

手机的一角，还挂着只褪了色的硬质龙猫玩偶，不过指节大小，还是她刚接手时亲自挂上去的。

几年了，一直没换过。

说来也怪，以往看顺了眼而不怎么留意的东西，分开不过四十八小时，再看时，竟有种沧海桑田的陌生感。

龙猫的后背肚皮，和手机的边边角角，漆色的小块磨损，忽然就变得显眼起来。

国字脸警官坚持让她看看，是不是还丢了其他贵重物品。

她掂着手里的手机，冲国字脸警官笑着摇头：“没别的了。我这个包里，就这手机最贵重了。”

国字脸警官很欣慰：“那就好，没丢什么要紧东西。”

一旁的少校，只是抱着胳膊，立在两步远的桌边，安静听着看着，一直不曾插言。

果然如国字脸警官所说，手机里的东西，被人清得很干净。

电话短信通讯录，列表个个都是空白。

像是到手后的习惯，早早切断它与前人的所有联系，好安心等待早日出手。

宋淼大致翻了一翻，就知道那些偶尔一度还会翻来看看的东西，这次是真的找不回来了。

……有些要紧的东西，还是丢了。

其实，这机子本身就挺干净的。

那些乱七八糟的软件，和不必要的更新升级，她向来都是物理隔离。

要不然，这只有些年头的老手机，也不会待机待上好几天，还能这么活蹦乱跳。

“你这手机，年头不短了吧？也没换个新款时兴的？”

国字脸警官把板夹夹着的簿子递给宋淼，示意她验收完毕，在上面签字确认，一边随口问着。

大概也是瞧着宋淼这年轻的岁数，和尚算入时的装扮，觉得和这略过时的手机不甚搭调。

宋淼把手机塞回包里，接过簿子和签字笔，笑笑解释：“这手机是拿来备用的。常用的那个我一直随身拿着，没有丢。”

国字脸警官了然地点头：“哦，我说呢。这手机这么老了，估计也是不好整个出手，才能留到现在。”

“……”

宋淼弯着腰，俯在桌上，在失物认领的表格上，一笔一划填写确认事项，签上自己的名字。

国字脸警官在一边耐心等着。

没有别人在场的屋子，一时间安静下来。

或许是早就瞧出了端倪，国字脸警官一早就不时往随行的时少校身上打量。

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起：“哎，小伙子，你不就是我们查的这手机的户主么？”

俯身案前的宋淼，闻言腕上就是一抖。

……警察叔叔您这的眼神也太犀利了。

就见过一面的证件照，也能跟本人无缝匹配肉眼识别。还能想起这人究竟是哪门哪户，跟哪件案子有些关联。

她囧了囧。

听见另一边身侧，时少校同样微一愣神后的轻笑：“哦是，是我。”

挺意外的语调，却也承认得爽快。

也不知道之前两人在电话里是怎么交流的，国字脸警官并没过多探究，只是过来人似的呵呵一笑。

听声音，似是往宋淼这边点了点下巴，问了句：“还是陪着一起过来了？”

主语宾语全然模糊的随口一问，很了然的语气。

明显没打算听见否定的回答。

“……”宋淼手上，刚调整好心态又要下落的笔尖，闻言又是一顿。

偏偏人家警察叔叔，用的还是与人民群众闲话家常的日常语气。

叫她往旁门左道上多胡思乱想一分一毫，都觉得是自己的罪过。

俯低的身子，手腕支着桌面，腰杆刚想往上抬一抬。

借口一句“请问这一栏是不是不用填啊？”的打岔，把这叫她总觉得多心的问题搪塞过去。

可她还是慢了一步。

这问话的真正目标，却一如方才的爽快坦然，把头微微一点：“嗯，是啊，一起过来了。”

从鼻尖呼出的一点笑意。

因为少了些应有的犹豫，反倒觉得不大真实。

这人，大概也是觉得无需解释，或者，压根就没往别处多想。

……果然还是她自己小气多心了么。

宋淼觉得，自己今天这魔障是过不去了。

除非赶紧从这还妄想修复关系的熟人身边遁走，有多远躲多远。

等到吹吹凉风，把这魔障吹散了，还好重整旗鼓，重开双边对话。

刚直起两分的腰杆，又默默塌了回去。

笔尖顿住的地方，认领人签字确认，愣是呆呆多看了好几秒，才又想起宋淼的宋字，第一笔该往哪里落下。

国字脸警官自然毫无觉察。

还道是她姑娘家，行事认真，看得仔细，也不赶着催她，只续与时少校闲话。

因又见这年轻人生得身形挺拔，眉目敛光，走起路来，也颇有种藏不住的矫捷。

加上一头比板寸长不了多少的利落短发，和脚下一双约莫也是制式出身的黑色皮靴，也多少猜出他也是同道中人。

便又笑呵呵地换了话题：“你是在部队上的吧？”

和门口保卫亭的胖大叔一样，军警一家亲的和乐语气。

时少校点头应着：“嗯。”很自然顺着这拐了弯的话题，继续聊下去。

“在G市么？”

“嗯。”

国字脸警官来了兴致：“哪个部队的？”

宋淼终于在年月日的最后一个空格，填上了当天的日期。

抬起头来，就见身后的时少校，一米八往上的个头，竟然微低了头，笑得一脸欲语还休：“这个真的不能说。”

国字脸警官瞬间会意。

一边接过宋淼递还过来的板夹簿子，一边不忘冲眼前的年轻后生伸了伸大拇指。

不能说的，就是有保密级别的。

那样的地方，收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就算是没亲身去过，他这个老同志也是知道不少的。

没想到，还误打误撞碰上这么个深藏不露的。

再朝宋淼打量的目光里，就捎带着多了点赠与他们这个小团体的赞赏钦羡。

宋淼拒绝不了。

只能默许自己，将这目光理解为“你这朋友挺厉害的么”的有针对性的夸奖，跟她这个顺手捡来的熟人实在没有半毛钱关系。

“行了，别的没什么事了。”

国字脸警官验收完簿子上的签名，满意地点点头，说着“你们可以走了”，把两人又原路送了出去。

方才还坐在大厅角落里的三个醉酒男生，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经过的走廊里，有其他门扇后传出的男男女女的吵闹声，不知道是不是有他们的一点参与。

再次跟国字脸警官道了谢，玻璃门滑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派出所。

迎面一阵清凉的秋日凉风。

宋淼一手拎着两只提包，一只空空瘪瘪，一只风尘仆仆。

刚才光顾着收检东西，没顾得上多余细想，把包拎在手里，才又忽然想起，这只她还没来得及过户的手机，理论上好像还是他的东西。

那时候，他把手机塞给她时，是因为私下里的一点计划，要和学校里的她随时联系，她也就没有推辞。

后来，事情过了，她要把手机还他。

他又说，反正是换掉的，自己也不用了，就让她先留在手上。有这么件东西，总是方便些。

再后来，她从他家搬出来，住进学校。

她多少有些躲他的意思，可又惦记着私下里把手机还他。

他却不甚留意似的，照样通过这手机，与她发些询问鼓励的话，习惯了有它栓在她身上，完全忘记了它的归属权的样子。

她那时已经有了些不可告他的小心思。

手机的事，他不提，她也就轻拿轻放，假装这事真的并不着急有个了断。

反正是他不需要的东西。她想。

就算自己贪心一点，留在身边做个纪念什么的，他大概也是不会在意的。

就跟丢掉了没两样。

可谁知道丢到现在，能又被他看在眼里。

到底还是他的东西。

就算他开口要回去，她也没有强留的借口。

毕竟法律上，这样没有明确承诺的赠与，发起人是有权利反悔追回的……

无聊的胡思乱想，一直延续到两人走回付队留守的车子跟前。

手机的赠与人，终究没有如她所担心，提出这样无聊的要求。

他连与手机有关的半个字都没有多提。